我们赶紧冲到了托克家里。只见托克右手握着手枪,头上的盘子鲜血四溢,仰面躺倒在高山植物盆栽中。他的身旁,一个雌河童将脸埋在托克胸前,放声大哭。我扶起雌河童(本来我其实是不太喜欢用手接触河童滑溜溜的皮肤的),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他只是在写什么东西,谁知道他突然用手枪射击脑袋了。啊啊,我可怎么办啊?qur-r-r-r-r,qur-r-r-r-r。”(这是河童的哭声)

“没办法,托克君很任性的啊!”

玻璃公司老总格尔一脸悲痛地摇着头,跟法官佩普那样说道。但是佩普什么也没说,点上了一根金色过滤嘴香烟。这时候,一直跪在那里查看托克伤口的查克,始终保持一副真正的医生姿态,对我们五人(实际上是一人和四河童)宣布道:“已经不行了。托克君本来就有胃病,光这点就很容易让他忧郁。”

“听说他写了什么东西?”

哲学家马古像辩解一般这样自言自语着,拿起了桌子上的纸。我们大家都越过马古宽宽的肩膀,引颈(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例外)紧盯着那张纸看。

好啦!动身吧,向着那与世隔绝的山谷。

—岩群巍巍,

山水清清,

药草花香的山谷。

马古回首看着我们,苦笑着说道:“这是剽窃了歌德的《迷娘曲》啊!看来托克君自杀是因为作为诗人都疲倦了啊!”

这时候,偶然乘车赶到的是那位音乐家库拉巴克。库拉巴克看到这光景,在门口伫立良久,可又走到我们面前,怒气冲冲地这样跟马古说道:“那是托克的遗书吗?”

“不,是他最后写的诗。”

“诗?”

依然波澜不惊的马古将托克的诗稿递给了毛发倒立的库拉巴克。库拉巴克看也不看周边,专心致志地读起了诗稿,而且对马克的话几乎完全不予搭腔。

“你对托克君的死怎么看?”

“好啦!动身吧……我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死……向着与世隔绝的山谷……”

“但是,你不是托克君的好友之一吗?”

“好友?托克一直是很孤独的……向着与世隔绝的山谷……只是托克不幸地……岩群巍巍……”

“不幸地?”

“山水清清……你们是幸福的……岩群巍巍……”

我十分同情那个哭声不绝的雌河童,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带到了房间一角的一把长椅上。那里有一个两三岁的小河童不谙世事地笑着。我替那个雌河童哄了一会儿河童宝宝。不料不知何时,我感觉自己眼里也已噙满泪水。自从我定居河童国,落泪这事前前后后唯此一次。

“但是,和这样任性的河童一起生活,家人真是可怜啊!”

“毕竟是不考虑后果的呀!”

法官佩普仍然烟不离手,又重新点上了一支,这样回答了资本家格尔。这时,音乐家库拉巴克的大声音忽然把我吓了一跳。

库拉巴克手握诗稿,只管大呼小叫着:“太好啦!做出一首绝妙的送葬曲啦!”

库拉巴克细细的眼睛闪闪发亮,握了一下马古的手,倏地奔向了门口。当然,这时候四邻八舍的河童邻居也都已经聚集在了托克家门口,正在好奇地往家里面瞅。但是,库拉巴克横冲直撞地往左右两边推开了人群,“嗖”地飞身上了汽车。同时,那汽车轰轰响着转眼间跑掉了。

“行啦,行啦,不能这么看的!”

法官佩普权作警察将一大群河童赶出去后,关上了托克家的门。可能是关门之故,房间里突然寂静无声了。我们就在这无声的寂静中—在交织着高山植物花香的托克的血腥气味中,商量起了托克后事的处理。但是,只有那位哲学家马古依然盯着托克的尸体,精神恍惚地思索着什么。我拍拍马古的肩膀,问道:“在想什么呢?”

“河童的生活这事。”

“河童的生活怎么了?”

“我们河童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正经八百的,终究会……”马古稍稍有点儿羞涩地小声补充了一句,“总之是会相信我们河童之外的某种神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