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霆既碎,大阵动摇,但很快地脉之中龙气显现,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大阵根基重新修补完好。不过,城墙上损毁的部分阵图符文却是无从修复了。

“布置此阵之人的手法当真精妙,引得天地王朝之势入阵中,即便有人撼动大阵,但只要根基不损,守住大势,就能借力恢复,源源不绝!我向来不精于阵法一道,若不是亲眼见得,那自己布阵的时候,怕是想不到这么精妙的设计来。”

陈渊坐于云上、眼观八方,目光扫过城池各处,便窥见了那阵图的根本。

只不过,刚刚才被破去的人道之雷,顷刻之间却也难以重新聚集。

另外,他这么一看,看到的不光是城中大阵的变化,亦察觉到了整个城池的气运消长——

这洛阳城固然是魔改版本,不光城墙增加了高度,多了诸多阵法符文,比其面积也是水涨船高,一眼看去,高低起伏的屋舍远远排列出去,大街小巷交织,道分三股。

凝神观望,陈渊就看出这一条道路上的三股,沾染的气运各不相同,两边运浅,中间气盛,显然是这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与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各行其道。

观道至远,他还能看得出来,整个城池,被大街大道分成了二十四块,其中越是靠近皇城的区块,其中的屋舍楼宇越是考究、华贵,其中透露出的气运亦越发浓郁,而且与地脉龙气交缠,和王朝气运相参,显然都是达官贵人、世家大族的居所。

只不过……

“如今这些屋舍中气势虽还浓郁、强盛,却沾染了血煞气息,而且外强中干,内里空虚不已,显然在之前的城中政变中受了损伤,家中真正的掌权之人、气运根本也不在其中……”

目光一转,陈渊的目光落在城外,眼中流光转动,便见得一道道青红气柱起伏,周围还有浓郁的气血狼烟翻滚,比之城中还要强烈几分。

“这些个人可都跑出了洛阳,留下来的可不多,与之相比,亲自上首的董卓还真有几分大汉忠良的意思了,嗯?”

这边还在想着,前方忽有一道浩然之气冲霄而起,浩浩****,中正平和,却自有一股斥退妖邪、诸法辟易的意境。

此气一出,连那刚刚稳定到了洛阳城大阵都与之呼应、相应,王朝紫气自地脉中涌出,自地面渗出,随即汇聚而来,融入了那道浩然之气中!

一道清朗之声,随之响起,传于城中四方——

“还请诸位访客,莫要前行!大内重地、人皇宫廷,牵扯九州安危,还望诸位莫要存念踏足,乱其中法度。”

此声既落下,连城中的灵气仿佛都受到了影响,开始朝着城外退避,陈渊体内的灵光、法力亦有片刻震颤,但旋即恢复如常,只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宏大意志,汹涌而澎湃。

意志中情感变化,似喜是悲是怒似哀,又无喜无悲无怒无哀!

这意志随风而至,缠绕在陈渊身上,倒也没有用强,只是周遭的某种法则产生了微弱的变化。

“人道意志!”

陈渊眯起眼睛,感受体内蕴含着的人道之花正隐隐震颤,仿佛要与之共鸣,立刻就认出了这股滂沱意志的本相。

不同于高高在上、太上无情一般的天道意志,这股随声而至的,乃是基于王朝疆域之内、万千黎民之念而成。

是以此念雄浑连绵、博大繁杂,虽有浩然之力,却又相互掣肘。

更关键的是,其中有一道纯粹的赤诚之念,以自身的魂魄意志为引,燃烧了自身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浩然之气,才能引动大阵,将这王朝万民的人道之念聚集过来,汇聚在手上。

“这股力量虽然强大,但驳杂而混乱,近似于乌合之众,想要破开并不困难,只是会伤了那人道之念的本体。另外,这股人道意志若被化去,那这个以魂魄性命为引,汇聚人道念头的人,立刻就要死去!即便无人反抗、挣脱,此等念头也无法长期维持,依旧还要散去,那人就还是要死。”

以自身性命,引得人道意志,传声洛阳,这等决心和意志,让陈渊连连摇头。

“先前皇帝为宫廷政变所逼,逃于洛阳之外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能行此大无畏之事?现在董卓拿住了皇帝,入了宫中,反而站出来一个,这挡住的八成是保皇党,护的是董仲颖啊!”

动念间,他已发现了那舍命拦路之人。

此人就立在皇宫门前,占据一条大道,一身文士打扮,面容儒雅,手持玉简一册,身上儒服飞扬,全身为雄浑的浩然之气笼罩,周身更有许多中古诸子的人道虚影!

在其人对面,有五六名修士被生生拦在途中。

浩**之气**漾开来,弥漫了八九条街道,宛如护城河一般,框住了皇宫入口。但凡是身有修为的,想要在他面前隐藏,都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从其身旁过去了。

皇宫大内,明显也有大阵笼罩,与那王朝太庙相合,更隐隐勾连天下江山社稷,其阵势之雄伟、严密,比之洛阳大城还犹有过之!

“如此雄浑的大阵,真要是到了乱时,自然有人从内部打开,其实也是无用。”

陈渊摇摇头,就打算驾云而过,他以真仙元神驾驭仙道玄身,更有人道之花护持,根本不受人道的浩然之气制约,那文士手段再是如何,也挡不住他。

不过,当要过境时,陈渊心头一动,竟在被挡住的几人里,感受到了一丝命格气运的相连,随即凝神看去,见是个满脸胡须的粗壮汉子。

“这不是与我的命格气运有关联,而是和被我占了命格的那位有关。”

思虑片刻,他一抬头,默运心魔玄法,循着因果去搜寻宫中针对自己的杀意,结果却扑了个空,只是隐隐察觉到那凶恶敌意位于地脉深沉之处。

“董卓躲进了皇室地宫?还是说,他也对张角的头颅生出了想法?”

想到此处,他忽有心血**之感,于是掐指一算,竟有灵性示警!

“能威胁到我的仙人性命,地宫中果然存有隐秘,董卓入得其中,或许就是要寻得底牌。又或者是因我乱了历史之势、反了天意后,天道随之而动,给我上强度呢。如此一来,还真的做些准备了……”

陈渊目光一转,再次落到了那满脸胡子的男子身上,冥冥交感,知晓此人与自身的反意命格之关联,其实是个破局点。

他当即按下云头。

此人与周围几人早就注意到陈渊,却没敢贸然出声,毕竟在洛阳大阵中还能腾空,面对浩然之气佁然不动,光是这份修为境界,就远超他们。

注意到陈渊的目光,那汉子只好拱手询问:“道友也是去往地宫,寻找张公遗泽的?”

“不错,我是去找仙人头的。”陈渊也不隐瞒,接着就问:“如何称呼?”

那人倒不迟疑,就道:“在下褚燕,乃太平道出身。”

褚燕?

这名字陈渊十分陌生。

他对汉末三国时代的认知和记忆,主要来自于小说、影视与游戏,主要源于游戏,但关注的都是头部人物,再加上是风灵月影宗的资深弟子,狂推地图又不求甚解,其实记得名姓不多。

“可能不曾历史留名,就是个普通修士。不过,太平道出身,那肯定是专业的造反分子,难怪与我命格相合,而张角又是太平道开山祖师,带着此人会有转机,也不奇怪。”一念至此,陈渊就干脆说道:“你跟着我,一同入地宫。”

褚燕神色微变,没有应下,而是指着前方的文士道:“道友修为高深,褚某自是佩服,但有荀氏八龙这等儒门俊彦挡路,怕是轻易难以破开。”

荀氏八龙?

陈渊心里一动,朝那人看了过去。

对面的文士早就满脸凝重的看着陈渊,得其目光注视,当即拱手道:“在下荀靖,见过前辈。如今汉室正逢风雨飘摇之时,真龙摇曳、位格动**,若是让命外方士入了神主位所在的宫殿,这炎汉可就要乱了!”

“这乱与不乱,与吾等何干?不就是那些世家大族与高官宦官们争权之故,”在褚燕身后的一名道人,闻言却道:“以你荀靖荀叔慈的儒门浩然气,运转社稷五祀法,和这洛阳帝都地脉相合,化作层层阻碍,就算是元神来了,想要破开怕是也不容易,只是挡错了人。”

陈渊又看了此人一眼,见他身子瘦削,双目精光闪烁,显是心思多变之人。

荀靖叹了口气,道:“蓟子训,你自来了洛阳,也是沐浴了皇恩,若非先帝准许,便是你当日以道术乱午门时,就要为供奉楼的人擒拿,而今炎汉遭难,你不思相助,反而要去扰乱,是否恩将仇报?”

那人笑道:“贫道此去宫中,不正是为了报恩?那董卓挟持圣上,这等事连沿途孩童都看得出来,你既以汉臣自居,又挡住吾等,可那董卓已入得皇城,日后天下若乱,也是乱在他董卓之手,乱在尔等助纣为虐、不知变通!”

“正是这个理!”褚燕点头扬声,附和道:“你这儒士有这等本事,皇宫纷乱的时候不见出手,这时挡在此处,是何道理?”

陈渊听了这话,不由点头,觉得这褚燕颇有见地,连带着看着顺眼了不少,同时他也在咀嚼着“蓟子训”这个名字,最后确定毫无印象。

“应该也是个不曾在历史上留名的道人修士。”

“两位说的是,”对面的荀靖却面无异色,“荀某昨夜得了消息,自家中赶来,因顾虑性命,以至错失了救驾时机,因此今日才豁出性命,也要护得宫中不染方外之意!至于那董卓,自然也有人去对付,就无需阁下操心了。”

“岂能不操心?”又有一人开口:“我听说社稷五祀法能调阴阳、顺四时、序五行,以政令配月令,而舒心意、惠天下!如今,你却是聚拢万民之念,不问青红皂白,便阻吾等之路!这又是何道理?”

荀靖拱手道:“阁下何人?竟知我五祀法精妙?莫非也是儒门出身?”

“在下仲长统,无名小卒罢了,在乡间有个‘狂生’的诨号,却是不登大雅之堂。”那人粗布麻衣,面有风霜之色,该是常年在外游历的,“我曾学儒于北海,亦曾学道于南山,但并无什么道统,行的是杂糅之道,见得是人道之妙!此番是听闻有仙人之首在洛阳,想一窥究竟,看这仙人到底是仙,还是人,未料碰上了洛阳之乱、圣上被挟,便想着去出一份力!”

荀靖眉头紧锁,似是分不出这话的真假。

那仲长统见之,轻蔑一笑,道:“本以为你能舍命而行,也是君子,能引动万民之念,该懂民心,结果却因一个方外之人的命道侵染之说,而阻吾等于此,放任那将来祸乱人道的奸人于内!岂不知,人道为本,天道为末!这人世间要行的,终究是人道!”

此言一出。

荀靖一怔。

陈渊微微眯眼,那体内的人道之花,竟隐隐有所变化。

“好一个人事为本、天道为末!”

突然!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那第一个字的时候,似乎还离得很远,可等最后一个字落下,却已到跟前,却是个穿着直裰素衣的老者,满头银发,面色红润,周身有淡淡光泽闪烁。

“神道之神!而且单论境界,比吕布还要高,该是相当于元神修士的程度了!”

陈渊早就察觉到有几人隐身于周围,并不感到意外。

见着来者,荀靖的脸色猛然一沉,然后行礼道:“原来是前辈,只是不知,自来‘圣人不烦卜筮,敬鬼神而远之’的王符,何以成了神道神祇!”

“不错,老夫生前劝人远神、宣扬不信,未料死后反而封神,可谓讽刺。但事已至此,亦无需讳言,况且得神之本,亦可见得真意,日后再著书册,才能有的放矢。”那老者叹了口气,随即指着仲长统,“老夫此来,目的与此子一般,也是要见一见履尘之仙,荀家小子,你且让路,莫要让老夫出手,断了你的性命!想来,你也不想舍命一场,却毫无建树吧?”

话音落,祂的身上竟有重重光影绽放,那神道光辉冲霄而起,不仅不与洛阳的人道大阵冲突,反而隐隐相合,虚空中更有金花显现、咏唱相随!

甚至连缠绕在荀靖身上的人道意志、浩然之气,都摇晃起来,似乎要与这位神道老者相合!

老者王符淡淡说道:“天下万象,皆气之所为,老夫的元气论,虽是身死,亦在掌控,便是你身上的浩然之气,也是气之显化!你在老夫面前,没有胜算。”

话落,根本不等荀靖反应,挥手间自行打通了人道意志与浩然之气的阻碍,随即抬手摄得那仲长统,道:“小子,与老夫同去吧,能见仙人便记仙人,若见人皇,那就救人皇!”

话音落下,二人飘然而去!

荀靖的脸色格外难看,却也知道失了先手,便叹息一声,看向其余几人,随即一愣。

原来是蓟子训的身边,多了一位态度沉凝的中年男子,面容英俊,体态匀称,周身更有一枚枚符篆凌空流转,散发出阴阳两气,侵蚀四周,扭曲一方!

“心相映射,炼虚元神!”荀靖心情沉重,随即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来者莫非是费长房费公?您为人鬼通途的元神,莫非要违反约定,介入此事?”

“皇室元神已衰,我奉师命,与师弟一同前来匡扶汉室,荀靖,让路。”

此人语气平和,说话的时候也不似王符那般有什么异象,偏偏周身阴阳两气交缠,方圆十里的洛阳之地都有要异化的迹象。

荀靖沉默片刻,点点头:“原来蓟道长是费公的同门,既是好意,荀某不好替皇室越俎代庖,不过白虎观主、安世高法师早已守在宫中……”

“多谢通融,师弟,走。”费长房没有多说什么,亦不答话,招呼了蓟子训一声,长袖一甩,将后者卷起,一步迈出,脚下缩地成寸,已到了皇宫门前,再一步,便没了踪影。

周围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好家伙,本以为都是与某家一样,被挡在中途的倒霉之人,没想到啊没想到……”

褚燕见状,心里便嘀咕着:“这有道统、有后台就是好啊,管他什么阵势,只要自家元神长者一来,都是一并破之!反观我家师尊,假死求道,如今也不过是个阳神,还为董卓重创,至于那师门,也早就没了后台。如今这荀靖舍命阻拦,却连连失手,就怕他恼羞成怒之下,再无通融余地了,唉……”

正想着,却听旁边的陈渊开口道:“这好戏也看完了,准备好了吗?该咱们了。”

“啥?”

褚燕一怔,还不等回过神来,就见身旁那人径直朝荀靖走去,身上黑气流转,勾勒出星空底色!

“荀靖,让路。”

荀靖真有几分恼怒,竟道:“难道什么人都能来闯我这人道舍命拦截了?先前两位,一个是与张衡、马融谈笑风生的古之贤者,死后为神!一个是谪仙转世,其师更曾为太上座前客!你又是何人,要与他们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