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意,完全不会让术士们注意到,反正他们也没这么多闲钱,和那么多的闲暇,砸到歌坊里来。而且这地方夜夜笙歌、日日欢声,跟妖魅邪秽之事也是十万八千里之遥。何况苏河出身官宦之家,见识远在常人之上,很快就把这买卖做得风生水起。

那一日是中元节,也就是民间称为盂兰节、或者是鬼节的是七月半。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张罗着祭祀先人很是热闹,不过才一入夜,整个王都就忽然安静了下来,连苏河的歌坊也冷清了不少。她倒不以为意,早早就带了赤火去到城外的山丘上,每年的七月半,月光都美好得很。在这天夜里晒月亮,就成了她每年都会做的一件事。

她与赤火从中元节这天的亥时,一直晒月亮到第二天凌晨的卯时,才慢慢悠悠的返回城里。没想到路过那间教堂的时候,就撞见了那个神父。神父来到这里有些年头了,也大概知道些民俗,若是平时见到她们,大约不会有什么惊异。可是七月半不一样,传说是地府鬼门大开,游魂野鬼都冒出来了。

神父每天天快亮的时候,就会出到教堂外,熄掉点了一夜的灯。可是这天他刚刚掀开大灯罩,吹熄了里面的那一点豆亮,就听到远远的传来了些清脆的铃声。紧接着,在青色的淡薄雾气里,依稀出现了一个人影,好象那声音就是行走间发出来的,而在影子的肩头上,还有另一团看不出形态的暗影。

神父愣了愣,然后就想起了这些年零星听到的、关于鬼节的各各传说,当时就觉得头皮一炸,以为自己这次是真撞到什么东西了。他下意识的握住自己脖子上挂的那枚手掌大小的十字架,眯着眼努力想看清楚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到底是两个什么东西。

那两团影子渐行渐近,他已经能辨认出苏河的样貌了,长相漂亮的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太过惊惧,神父也是如此,才要缓口气,就突兀的看到了赤火那张、如同鬼狒狒一般骇人的相貌。他吓得大叫了一声,下意识的转身从门前的石砌的圣水盆里舀起一瓢清水,一抖手就往苏河身上泼了去,然后举起胸前挂着的那枚十字架,指着苏河与赤火,也不知道嘴里叽哩呱啦的念什么。

苏河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出,不过她的反应很快,没等那瓢水泼到自己身上,一扬手就让兜头淋来的水珠子蒸化成了雾气,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又向前进了两步,歪着头有些好笑的看着一脸恐惧的神父。她见过各式各样的术士,不过神父还是头回遇上,她仔细的听了听他持续的念着的那一连串话语,确定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咒诀。接着又想了想,便认定面前的这个胡人,应该与术士什么的相去甚远。否则也不会以为随随便便撒点清水,就能达成某种驱邪避异的效果。

“你?”神父极力的忍住心里的恐惧,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大概是觉得还不安全,又退了两步,绕到圣水盆后站定。再用一口很不着调的汉语

问道:“你是什么。什么东西?”苏河轻掩朱唇笑出声来,有些恶作剧的朝神父走过去,与他隔着圣水盆对视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我是前面歌坊的老板,刚刚从城外回来,您又是什么东西?”

神父听了她的话,迟疑了一会儿,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次,并且着重确定了一下,蹲在她肩头的赤火,应该只是一只长得比较怪异的猕猴。这时,他终于放下了手中十字架,长长的吁了口气,“我是这间教堂的神父,是上帝的仆人,来这里是为了传教的。”

“神父?传教?”苏河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神父的话她有点听不明白。接下来的时间,神父就这么与隔了个水盆的距离,说了好长一堆话。大意就是每个人都是带着原罪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而上帝才是最正确的信仰,也只有上帝才能救赎这些无知的凡人。苏河对他的这套说辞简直就是嗤之以鼻,只当他是为了要“化缘”而已,便直接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了几片金叶子放到石台上,转身便要离开。

“我的孩子,信仰全能的上帝,能给你带来永生。”神父在她背后高声说道,他觉得苏河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生意力,反而更像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觉得还可以在传教这方面再努把力。苏河的身形略顿了顿,转过头来冲神父淡淡的一笑,没有拒绝也没有接茬,“我赶了一夜的路,累了,得回去歇会儿。”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到歌坊后面,自己住的那方幽静小院落,她随意躺在廊檐下的竹椅上,思索着那个神父最后的话。想了好半天,才轻抚了几下赤火的背,轻声开口,却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自言自语:“你说,这洋术士是不是能知道些别的法门?”

赤火吱吱低鸣了两声,摆了摆头,表示术士都是信不得的,不管是本地的或是外来的。苏河又笑了一笑,说道:“不是说永生啦,我从来就不信神佛,现在这样子大约也算是永生吧?我是在想,兴许他知道什么别的修炼法子,可以让你回复人形也未可知。”

赤火背转过身去,不再作声,他的这个样子,让苏河忍不住幽幽的叹息了一下。这让她不禁想起了,在很多很多年前,他还是长渊的时候。“那后来呢?怎么又跟炼金术扯上关系了?”陶乌见她说了个开头,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等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最讨厌听故事听一半就断了,所以顺手把刚刚剥下来的一颗龙眼壳一弹,打中了苏河的手背。

赤火显然对陶乌的这个举动相当不满,直接呲牙冲他低吼了一声,苏河也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看看已经落到地上的龙眼壳,转头去拍了拍赤火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在意。然后才继续说道:“唉。年纪大了,就容易走神儿,我刚说到哪里了?”“你说你想从那个神父那里打听一下,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杜仲赶紧接口,他还没弄清楚这头朱厌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世,不过那好象跟现在要说的事没太大关系,就

指着赤火道:“让他回复人形。”

苏河伸出手支着下巴,“那个神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跟他熟一些了,就从他那里听说了炼金术的事。一开始我以为是点石成金的鬼把戏,但是后来才知道,是西洋那边的术士,为了追求永恒生命的一种法门。”

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听众,除了可以忽略不计的文皌,其他几个或多或少的听说过炼金术这玩意儿。但又只有苏河去认真的研究过,所以杜仲和陶乌静静的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所知道的、以及我后来亲身接触到的所谓炼金术,有可能。”苏河咬了咬嘴唇,忽然面色变得很是凝重,她看了看杜仲与陶乌,“有很大的可能,只是一个圈套。”

当苏河迟疑着说出,在西方流传了两千来年的炼金术,也许只是一场圈套的时候,陶乌和杜仲一下子就愣住了。这话对他们两个而言,真是个很大的冲击啊,就如同告诉他们,在东方这片古老的疆域中,自古以来术士们奉行的“道”,是个谎话一般。

“这个。是不是你弄错了。”首先开口的是杜仲,他毕竟不是妖怪,想象力还没有那么辽阔。“咳”苏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直静静的躺在一旁沙发上的柳烟咳嗽起来,这突兀的动静,把精神都集中在苏河那里的大家,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坐在她旁边的文皌,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柳烟睁开眼睛,一手捂住还有些冰凉僵痛的脖子,一手把自己半撑起来。她环视了一圈这屋子里的“熟人”们,又眨了眨眼睛、再甩了甩头,接着居然重新躺倒回去,翻了个身朝着沙发的椅背、喃喃自语道:“这一定是在做梦。”

陶乌伸手在她的小腿上轻拍了两下,“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柳烟叹了口气,也没再转回来,只是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们是在商量怎么吃我比较适合吗?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分尸,太不好打理了,而且万一我害怕、一紧张,说不定就影响肉质口感了。找个动作快点的,迅速弄死我算了。”

“哈。哈哈哈。”苏河捂着嘴笑起来,并且笑得花枝乱颤,“你太有意思了,我们吃你干嘛呀,这里就一个吃货,还是你自己养的宠物。至于这只狸猫嘛,估计一顿也吃不完你这么大个人,那个小师傅就更不会吃了。”柳烟这才不情不愿的坐起身来,再次看了大家一眼,她这里好象还从来没有聚集过这么多活物,“那你们怎么都跑到我这里来了?开派对吗?”

“我不想来的啊,是你的宠物威胁我们必须过来聊聊天。”苏河微一耸肩,表示自己原本是不想来的。陶乌指着苏河,赶紧跟柳烟接话道:“我跟你说,袭击你的那个怪东西,跟她脱不了干系!所以才要问个清楚,你要是不高兴,让白钰来收拾她。”“啧”苏河摇了摇头,对陶乌这种挑拨相当不齿,转头对赤火说道:“你看看,堂堂饕餮居然还跟人告状,可见是真的沦为人类的宠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