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丁晓琴觉得于成把她当成一只小鸟养起来,一只快活在春光明媚季节里的小鸟,她很满足小鸟的生活。

“呆在屋子里别出去。”于成反复强调说。

丁晓琴没任何怨言,呆在城市的房间里总不寂寞,四十多套电视节目,加之对城市生活的新鲜感如陈年老酒那样绵长。

在王莎莎的诊所有过一年城市生活的经历,但是那是当佣人,现在角色变了,主人,于成亲切称她媳妇。

男人称她媳妇最初在婆家,袁满叫她媳妇总不十分自然,腼腆的样子,不如于成落落大方且自然。在她的生命之中,情爱只能拿这两个男人对比。

“闭了灯。”

“忍着别出声,爹他们还没睡。”

袁满总是怀着恐惧心理,一件美好的事情做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亮堂堂多好。”

“痛快了你就叫。”

于成天经地义似地做那事,纵情地做。她恰恰需要纵情,需要喊叫。她还把做那事的目的做了比较,袁满和于成的目的不同。

袁满从一开始目的非常明确:完成袁家负于他的传宗接待任务,甚至于丁晓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结婚做媳妇,好好和你男人过日子。”出嫁前母亲嘱咐。

丁晓琴将过日子理解为生育儿女,迈进袁家的门槛,一年后,肚子没鼓起来,婆婆说话了:“不能老没动静。”

丁晓琴不敢顶撞婆婆,袁家代代传下的规矩:婆婆当家。村子人说老袁家是女人当家。究竟从哪一代人起,袁家阴盛阳衰的?村人见证袁家一辈男人比一辈男人衰弱,脉传到袁满便衰到了底限,村人找到妇孺皆知的东西形容袁满,说他像蔫葱似的。

袁家的人把目光盯在丁晓琴的肚子上,大概她消化不良胀肚袁家人都会高兴,平坦处一点隆起,都要误导袁家人。

是单传的袁满努力不够,还是丁晓琴不争气,到了婚后第二年,当家的婆婆下了最后通牒:第三年再怀不上,换人。

“妈,我不离婚。”袁家的蔫葱跪在母亲面前哀求。

“不离行,让你媳妇吐口,给你找个女人,和她生个孩子,你媳妇不准干涉。”

母亲的条件过于苛刻,他说:“咱咋能这样搓吧(作贱)晓琴,她是我媳妇,你让我和别的女人睡觉生孩子,晓琴一旁看着……这不是搓吧人嘛。”

袁满只有初中文化,折磨、残酷的词汇他不会用,搓吧人来表示自己的忿忿不平。

“你可怜她,让她争气呀!”母亲没去考虑儿子的感情、感受,人稀的袁家缺的是人,制造人压倒一切。

袁满在媳妇面前死了娘似地伤心。

“挺大个老爷们眼窝子这么浅?说,到底咋啦?”

袁满在媳妇面前难以启齿。

丁晓琴却急了,以袁满最怕的事情相要挟:“你不说,今晚不让你碰我。”

袁满饱尝双重压迫的滋味,一方是娘,一方是妻子。夹在中间的他一腔苦水,只有往外倒的份了。

“让你碰我,让你上炕。”丁晓琴哄他,请了神要送神。

袁满得到温暖葱就更蔫更软,化了冻葱似的。

“妈说你再无动静……”

“怎么单怨我,没你的事?”

“妈没说怨你一个人。”

“不怨我,给你找个女人,为啥不给我找个男人?还不是认为错在我,我是块撂荒地,不长草不长苗。”丁晓琴越说越气,痛斥丈夫刮连上袁家的老辈:“你种的瘪子也说不定,你家上一辈能耐多养几个带把儿的,独根苗是不是也太单细……”

“妈,你是妈,别说啦。”袁满急得管丁晓琴叫妈啦。

嘻,丁晓琴躺在城市的房间里笑了,灿烂地笑。袁满和于成的比较继续下去。

“你要个孩子吗?”丁晓琴问。

“什么孩子?”于成听后惊讶。

“你恨不得把我吞了咽了的那样子……我以为叫我给你生个孩子呢。”

“要什么孩子哟。”于成找女人不为了要孩子。

这几天于成老出去,她一个人在家,电视节目她不都喜欢看,赵本山的小品、刘老根什么的她爱看,别的她不喜欢,尤其是外国片,人名记不住,出来的人面孔都差不多,难分出谁是谁,最终印象外国人长的又粗又壮,像乡下大叫(公)驴似的。

由驴让她想起最不愿意想起乡下的另一种动物,骡子。带有侮辱性的绰号曾经授予给她,当时的境况想摘都摘不掉。是谁第一个叫她骡子,她始终认为是婆婆,尽管她从来没听见婆婆这样叫自己,婆婆的眼神早就叫了。

“你别碰我。”袁满遭到拒绝。

结婚三年极少的几次拒绝此次显得毅然决然,她身体包裹结实如同要托运的行包,外部侵略十分困难。

“穿衣服囫囵个儿地睡觉?”袁满大惑不解。

“我是骡子。”

“谁说你是骡子?”

“你妈,还有你。”

“我妈没叫,我也没叫。”

“妈的眼睛叫了……她说我开谎花儿。”

“黄瓜开谎花儿,茄子不开谎花儿,你不是黄瓜。”

丁晓琴一口气说出西葫芦、南瓜、丝瓜……一串不结果的花,她说自己就是谎花儿。

自己咒也好,别人咒也好,没结果是不争的事实。

“你听你妈的,找个生蛋的母鸡?”

“我不找。”

“母鸡趴在你面前呢?”

“搁棒子消(打)走它。”

男人的话有多么的靠不住,四月十八她回娘家帮助做大酱,做完大酱春雨又隔了她两天,鬼使神差她非要连夜赶回家。老天像似特别伤心,哭了三天还泪水不断。

到家下半夜了,大黄狗见她也没叫,她没惊动任何人进屋去。黑暗中她准确摸索到灯的拉线。咔嚓一拉,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啊!”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

叫桂芬的女人慌作一团,赤光的身子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

袁满满脸通红,直冒虚汗。

“晓琴,你过来。”婆婆出现,她是该事件的总设计师。她要带丁晓琴离开事发现场,让两个尴尬的人得以逃身。

丁晓琴走出去,坐在院子的墙头,帮老天落泪……“亲爱的。”于成进来,一只退了毛的白条鸡晃在面前,“我们炖小鸡吃。”

2

三儿返回比林松预想的提前许多天,三儿走进坎沉缓的脚步声,已经说明事情并不顺利。

“丁晓琴从家里出来始终没回去。”三儿说。

林松用眼色问:“合约呢?”

“她妈说丁晓琴走时带在身上。”三儿说。

三儿的表演是专业演员水平,初秋的一个午后三儿将轿车停在丁家院门口。

“嘎!嘎——”丁家看家护院的是鹅子,公鹅雄伟地扬起头,引颈高亢地叫。

丁晓琴父母正围簸箕挑豇豆,公鹅报警丁晓琴父目光向院外瞟,几十米的院脖使他看物体模模糊糊,他说:“门口好像有个红家伙。”

丁晓琴母亲的视力要比老伴好,她看清是台轿车和被鹅子拦在院外的一个男人,她说:“是台小车,还有一个人。”

“快去看看。”丁晓琴父催促。

丁晓琴母亲下炕,捋捋头发,又抻抻衣襟,走出去。

“是谁呀?”

“大婶是我呀,我是王志。”三儿扬着手里的东西,“我顺道来看看你们二老。”

“王志?”丁晓琴母亲还是没想起来王志是谁。

“到屋里说。”三儿自来熟,应该丁晓琴母亲说的话,他抢先说了。

带来的礼物堆积在炕上,丁晓琴父目光频率很高地往上射。

“晓琴没在家?”三儿问。

“你是?”丁晓琴父问。

“哦,我和丁晓琴中学同学。”三儿说。

丁晓琴母亲也没再去想,回答:“她去城里。”

“一定去看那个孩子。”三儿在最恰当的时候说了最最恰当的一句话,应当说是最出色的表演,推开了他们之间戒备、猜疑的一切障碍。

“唉,做了这么件遭心的事。”丁晓琴母亲眼睛发湿。

“不仅仅是遭心,后患无穷啊。”三儿连蒙带吓。

“啥后患?”丁晓琴母亲经不起吓唬。

“大叔大婶,你们可让晓琴放好那份合约,千万放好,那是咱们最有用的东西啊!”三儿故弄玄虚地低声。

“她带走了,缝在贴身衣服上……”

咳!丁晓琴的爹咳嗽制止老伴儿说下去……三儿说到这里停了停,喝一口水,说:“丁晓琴来城里至今没回家。”

林松现出对三儿做事挺满意。

“我还去了三道圈屯……”

林松对三道圈屯很陌生。

“丁晓琴的表大姑姐,当年丁晓琴偷逃把小孩生在她家里。”

“噢,那个接生婆。”林松想起来了。

“她家也没有。”

“丁晓琴还在城里。”林松做出判断,他的判断力惊人。

“她身上带着那份合约呵。”

“三儿,”林松吩咐道,“事不宜迟,尽快找到她。”

之后,铁子来了。

“寿星山泉水厂后院仓库区确实有几间地下室。”铁子说。

铁子本事很大,他通过一个道上的人弄清了寿星山泉水厂里修建几间秘密地下室,他说:“门钥匙在高昂手里。”

“一切都对上号了。”林松说。

崔振海绑架老陶,目标锁定在刘海蓉身上,目的呢?林松要弄清崔振海这样做的目的,他要认真地想一想。

铁子默默坐在一边,没得到林松指示他不敢离开坎。

林松自己要留在坎,他对铁子说:“丁晓琴可能还在城里,你去找找,找到她也不要动她。”

“是,老板。”铁子走了。

林松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崔振海塞满他的脑海。

“他为什么?”林松反复自问。

3

丁晓琴做的小鸡炖蘑菇,于成香在嘴里,突发奇想:倘若丁晓琴就是区老板说的怀孕后消失了的王莎莎家的保姆,老天存心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你当过保姆?”

“嗯?你忽然问起这个儿?”

“当过没?”

“当过。”

“在梦圆诊所王莎莎家。”

“对呀,你咋什么都知道。”

于成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冒出一句:“我爱死你啦!”

一块鸡肉差点儿卡着丁晓琴,她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啦。”

于成做个口形,要发出的音是cao,拼音学得不怎么样的她却准确无误地破译那个字,嗔道:“你真缺德。”

与丁晓琴比,于成也算老谋深算,他不能让她看出自己特意问她什么,问是要问的,而且要问清楚,全靠她出菜。

“晓琴……”于成用眼神表达他要干什么。

“看会儿电视。”丁晓琴说,不是反对他要做的事,她确信要看一个小品。

“我动武了。”于成迫不及待,抱起她到**。

于成是为下面他认为最最重要的事做铺垫,为了松懈丁晓琴的警惕,转移视线,他做着和上一课相同的作业,却让她感受到有些异样。她说:“你们男人真花花。”

“是女人逼我们学花花。”

“我没逼你。”

“谁让你长……”于成正抓着她海拔高的地方,说:“你奶过孩子。”

“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啯的痕迹嘛。”

丁晓琴听来只是调情的话,温情地盯着他。

其实,于成悄悄开始他的调查。

“没错。”

丁晓琴似乎极不愿意提到那一节。

“我会看面。”

丁晓琴揶揄道:“白唬(撒谎),看面?你只会看一个地方。”

“门缝看人把人看扁喽,我只会看你那个地方……来,我看看你的肚脐眼儿便知。”

丁晓琴将信将疑,肚脐眼儿亮给他。

于成故弄玄虚,嗯呀一阵后,说:“你生过一个女孩。”

“咦,你真通点路啊。”

“岂止是通点路,一看一个准。”

“别扇乎了。”丁晓琴要考考他,说,“看出我生过一个女孩,那我问你,哪年生的?”

于成记住了区老板说的时间,他不能马上说出,张口就来容易露楦头。于是他耍起街头算命先生的把戏,嘟嘟囔囔一阵,左掐右算,说:“三年前。”

这次丁晓琴完全相信了,刮目相看于成,说:“你不光**有两下子,看相还有一套。”

“嘻,和你**累丢了一套,不然是两套。”

“说你胖你还喘几口呢。”

斗嘴的过程中于成想着要问的东西,加上打情骂俏障眼法,丝毫不可引起她的疑心。

“晓琴,你说我们俩到了这种程度,互相不太了解,我们俩都讲讲自己的身世怎么样?”

“我们做女人的就是傻,没问个青红皂白……”

于成搂紧她,半真半假,说:“只要你愿意,我娶你做太太。”

“媳妇,我们乡下人听着叫媳妇心里舒坦。”

“媳妇。”于成多个部位齐上阵,丁晓琴遭到甜蜜攻击。

丁晓琴不知不觉讲起自己,讲她嫁给袁家后的经历,于成要听她朝下讲,再朝下讲,没讲到那地方于成也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我在雨夜把他们堵在炕上,那个女人叫桂芬,是我们一个屯的,她和袁满上炕前还是个原封不动的……据我所知她有丈夫,结婚当晚丈夫下炕关灯闪脚头磕桌子角,血咕嘟咕嘟朝外冒,媳妇的边儿都没沾着,死啦。我婆婆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她弄到我丈夫的被窝里……我在院子里哭了一夜。”

“晓琴,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啊!”袁满膝盖就是软,又跪在她的面前,雨夜里他增添一项内容,扇自己的耳光。

丁晓琴只顾委屈地哭,你扇你跪她瞅都不瞅丈夫一眼。

“我妈和桂芬立了契约,她生下孩子算我们俩的,咱家给她一头牛。”袁满泪诉出实情。

“你们滚在**我看着啥心情……”

“我心也不好受,老喊着你的名字。”

“趴在别的女人肚皮上喊我做甚?”

“我离不开你啊!”

“离不开我,你和别的女人……袁满,你也别花说柳说,我没本事,开谎花不结果,你找个开花结果的女人吧,我走,给她倒出地方。”

“晓琴你走我就去跳井。”袁满说。

“别的,老袁家指望你传宗接代……”丁晓琴恨恨地离开了袁家。

于成说:“于是你就跑到城里来,求医治病,要生个孩子给他们看,王莎莎帮助你实现了愿望。”

“愿望倒实现了,造成了终生的遗憾。”丁晓琴鼻子发酸,她说,“生离死别的,揪心哪!”

4

开发区最近要例会研究长寿湖由哪一家开发的消息传出,找刘海蓉的电话不断,竞争者使出浑身解数,通过各种角度来找她,说情既有官方的,又有亲朋好友,其目的一个:拿到长寿湖的开发权。

躲避,刘海蓉决定在开会前的两天躲起来。她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说去外地探亲访友,给秘书留下话,有事打她的手机,然后坐出租车离开办公大楼,她一头扎进九号别墅。

“大姐。”一个生着张冷冰冰脸的男人来开门。

“老虎。”刘海蓉同他打招呼。

老虎是林松派来接替铁子的,与刘海蓉熟悉。

大厅里没人,刘海蓉朝楼上走去。

阿霞闻脚步声走过来:“刘姨来啦?”

“蓬蓬呢?”

“她在睡觉。”

蓬蓬睡得很香,刘海蓉站在她身边望了一会儿,转身要离开时,阿霞问:“叫醒她吗?”

“不用,我这次要住两天。”

刘海蓉同阿霞一起走出蓬蓬的房间,“哇!太好了。”阿霞听此喜出望外。

三年里刘海蓉来别墅很少,来了看看蓬蓬就走,从来没在别墅过过夜。

“我去给你准备房间。”阿霞说。

刘海蓉下楼到客厅去,坐在沙发上。

阿霞很勤快,除带好蓬蓬外,将室内收拾得井井有条。刘海蓉对小保姆很满意。

“刘姨,房间收拾好了,挨着蓬蓬那间。”

阿霞飘到刘海蓉的跟前,带来一股清风,刘海蓉闻到某种蔬菜的清香味。阿霞使用一种叫黄瓜的洗发液,是刘海蓉给她买的。

“喝点什么?”阿霞问。

“泡杯贡**吧。”

阿霞泡杯贡**端过来放在刘海蓉的面前,她拉下阿霞让她坐在身边。

“阿霞,辛苦你照料蓬蓬。”

“应该的,蓬蓬很可爱。”阿霞说。

刘海蓉从包里取出一份表格,说:“你把它填上。”

阿霞接过一看,是开发区人才动态管理表。

“你把填它好,我找主管市长批一下,你先落在开发区,等有机会我再把你安排到市里。”

“谢谢刘姨。”

阿霞家住在偏远山村,幼师学校毕业,梦想当一名幼儿园的教师。

刘海蓉决定雇用她问她将来想做什么,她说:“当幼儿园的教师。”

刘海蓉三年前许下愿,她帮阿霞实现梦想,条件是她带蓬蓬到五岁,然后选择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当教师。

“最近与家里联系没?”刘海蓉关怀地说。

“没有。”阿霞的目光向楼外飘扬,通过玻璃门可见老虎的背影。

“阿霞真懂事。”刘海蓉心里说。她明白了阿霞为什么没与家里联系的原因。

“老陶还能回来吗?”阿霞的目光再次向楼外瞥,面部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她问。

刘海蓉注意到了阿霞表情,猜想她不喜欢老虎。试探地问:“老虎和老陶不一样吧?”

“老陶像老爹,老虎他像……”阿霞顾忌,只说了半截话。

“直说吧。”刘海蓉鼓励她说。

“不说的好。”阿霞还是不肯说。

“怕什么,说嘛。”

“他像看守。”

“看守?”

“整日像对待劳改犯人似的。”

刘海蓉听了就想笑,问:“你从哪儿看到看守的?”

“电视剧里。”

“你呀!”刘海蓉拉过阿霞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说:“你对老虎不了解,他生着一张冷脸,心肠热着呢。”

“冬天似的,看着发冷,从没见他笑过。”

“知道史泰龙吧,面部神经出了问题不会笑。”

“他不是史泰龙。”

这时,楼上传来喊声:“阿姨。”

“蓬蓬醒啦。”

阿霞说着跑上楼。

刘海蓉也随之上楼去,先进入卧室的阿霞领出蓬蓬。

蓬蓬揉着眼睛,她刚刚醒来,睡眼惺忪。

“蓬蓬,妈妈来了。”阿霞说。

“来蓬蓬,到妈妈这儿来。”

“妈。”

刘海蓉牵着蓬蓬的小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带她坐在沙发上。

“蓬蓬,想妈妈吗?”她问女儿。

蓬蓬没立即回答,眼睛看着阿霞,像似在问她该怎么回答。

“蓬蓬,说呀,想妈妈。”

“想。”蓬蓬声音如蚊鸣。

刘海蓉感到女儿说的想妈妈不是发自内心,明显引导的味道,于是她的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刘姨,蓬蓬会背诗。”阿霞说。

“是吗?”刘海蓉听说女儿会背诗,很高兴,揽过蓬蓬:“给妈妈背一首。”

蓬蓬又看阿霞。

“蓬蓬,鹅……”阿霞起了头。

蓬蓬随之背起古诗来:“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

“行啊,蓬蓬。”刘海蓉抱紧女儿,亲她的额头。

母女亲近的时候,刘海蓉的手机响,她看来电显示,接听:“是我,和蓬蓬在一起……好,过会儿我给你打过去。”

“阿霞带蓬蓬玩。”刘海蓉离开客厅上二楼,到阿霞为她准备的房间里,随手关上门。

5

一道窄窄的阳光从窗帘射进来,两个已经醒来却没起床意思的人,继续昨夜中断的话题唠下去。

“在梦圆诊所当保姆,开始我不知道王莎莎是治疗不孕不育症的专家。”丁晓琴说。

于成的手在他喜欢的一个物体上动作。

“经她检查,我能生育……当时,我一门心思想证明自己是正常女人,怀上孩子是我朝思暮想的事……”

于成停顿一下:“请王医生找个男人。”

“怎么停了,鼓捣吧挺得劲的。”

于成重复先前动作,物体也有了热情,表现出很欢迎。

“我原以为必须找个男人,女人怀孩子没种不成,真没想到王莎莎有高招。”

“什么高招,不和男人上床,咋怀孩子?”

“嗨,王莎莎的高招就不用和男人上……就能怀上。”

“说死我都不信,不下种子能出苗?”

“有什么不信的,我就是最好的见证人。”丁晓琴用现身说法,为的是让于成信服,她说:“我生的那个女孩,至于那个男人我都不知道他长的啥模样。”

“怪喽,你怀了他的……却没见过他,你们是鱼?”

“鱼?”

“体外受孕……”

“别乱猜想了,我不是鱼。”

“那什么咋到你身上的呀?”

“打管。”

于成听到一个生疏的事件,因为他没在农村生活过,对配牛站一无所闻。

“喂,你又停,吭死人啦。”丁晓琴差不多要大喊,身体某地段强烈抗议。

于成加倍努力,让她满意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高兴讲下去就成。他说:“你说你的。”

“用你们城里人的话说,试管婴儿。”

于成对试管婴儿有一点点了解,某男和某女因疾病,在医生的帮助下……这局限夫妇之间。丁晓琴充当的是什么角色?某男可直接和她上床,时下做二奶包二奶,为富人生孩子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干吗还要通过王莎莎这一个不必要的环节?刘海蓉在这场游戏中又是什么角色?

于成思想不明白啦。

“想什么呢?”丁晓琴见他走神,问。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直接……”

她的手指戳下他的脑袋,说:“你呀老式黑白的,频道太少。”

丁晓琴的话他不难理解,她说他的脑袋是她家早年的黑白电视机只能收到可怜的几个频道。

“我是黑白的……”

丁晓琴对他乖顺的样子很满意,说:“把胎儿做好,放到我这儿,”她比划自己肚子,“人家的苗儿栽在我的地里。”

“你是说还有另一个女人?”

“本来就是人家两人什么都做好的。”

“那孩子完完全全是人家的。”

提到孩子触及丁晓琴内心之痛,她浸入苦水,说:“怎么说也是我身上的肉啊!”

“你想那孩子?”

“用说吗?”

“最近见过她吗?”

“三年啦,满月被抱走,再没见到她。”丁晓琴声调变得忧伤道,“唉,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去看看她嘛。”

“人家哪里肯,何况我们有合约。”

于成见丁晓琴立刻打住话头,后悔的样子,显而易见是后悔自己失言。

“快到中午了,我们起床。”丁晓琴坐了起来。

“再趟一会儿。”于成扳倒一个L形物体。

“我饿啦。”L形物体变成I形,丁晓琴直挺挺地站在**。

于成决定起床,他穿衣服时丁晓琴拉开窗户帘,屋内明亮起来。他见她的腰微弓着,问:“你怎么啦?”

丁晓琴幽怨地说:“黑天白夜你不消闲,铁的也磨漏喽。”

吃罢中午饭,于成说有事出去,叮嘱丁晓琴好好呆在家里,问她:“晚饭吃点什么,我买回来。”

“买棵白菜,我想吃饭包。”

“要香菜吗?”

“要,再买袋豆瓣酱。”

于成去向崔振海报告消息,高昂也在场。

“王莎莎家的那个保姆我找到了。”于成说。

“噢?”崔振海露出惊喜。

“天底下竟有这等巧的事情,和我好上的那个女人,区老板说的那个怀孕保姆就是她。”

于成学说一遍丁晓琴讲的话。

“倒酒,我们庆贺一下。”崔振海听后,高兴,他说,“天助我们。”

高昂起身去倒酒,于成抢过酒瓶子,说:“我来,我来。”

“客气什么,你有功,坐着坐着。”高昂坚持自己倒,倒了三杯酒分别端给他们,到于成跟前,他说,“老弟你风流出块宝贝。”

“不,一枚威力无比的炸弹。”崔振海举了一杯子,兴高采烈地说,“有了它,长寿湖就是我们的了,没悬念。”

丁晓琴虽然没说明租借她肚皮的人是谁,综合分析,崔振海确定那个女顾主就是刘海蓉,九号别墅里的那个小女孩是丁晓琴生的,显然不是刘海蓉和丈夫申同辉……刘海蓉不把她领回家,寄养在别墅里,什么都昭然若揭了。

“一个即将要当副市长的人,她不会不怕暴露这段私情吧?”崔振海越想越得意,他说,“年前的两个月时间,是她能否升迁的关键,非常时期……”

到此,崔振海感到胜利在望了,终于抓住了刘海蓉的小辫子,并且牢牢地攥到手里。崔振海是个很理智的人,轻易不会被冲昏头脑。靠分析和推测得来的结论就能扳倒刘海蓉吗?必须拿到有力的证据,确凿如山的证据才能牵制住她。

“你说丁晓琴说到合约?”崔振海问于成。

“她说到合约立马打住。”于成说,“她有些后悔的样子。”

“合约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弄到那份合约等于抓住了刘海蓉的真凭实据。”

“她刚露一点合约的口风,忽然不说啦,我没立即追问,怕她生疑。”

“你做得对,不能让她感觉到我们在追根究底什么,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获得。”崔振海老谋深算,“不露声色。”

“她现在对我没丝毫的怀疑。”

“那就好。”崔振海想到了安全,问:“你租的房子周围环境怎么样?”

“市解困办盖的安居小区,住户不杂,没问题。”于成说。

“丁晓琴现在是我们最有用的人,你既要从她嘴里掏出干货,又要保护好她。等我行动开始,还有人要找她。”

“我看趁风平浪静,安排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高昂提出建议,“将来有眼睛盯着不方便。”

崔振海觉得高昂的话很有道理,丁晓琴在不久的将来,必定成为焦点,刘海蓉要找她,先动作较稳妥。他说:“二弟你安排吧。”

高昂走出去。

“你先回住处,给丁晓琴吹吹风,编个搬家的理由,等房子准备好了,立马就搬过去。”崔振海对于成说,“尽快弄到手那份合约。”

6

刘海蓉接完林松的电话没立即回到楼下客厅去,呆在房间里,寻思林松告诉她的事情。

林松查明崔振海确实在寿星山泉水厂后院的仓库区设有一间地下室,可以肯定,崔振海绑架了老陶。

对手基本确定,一只狼站在面前,刘海蓉首先冷静地审视对手的实力,知己知彼,才能确定是否斗得过他。对于崔振海她想过,一个私人企业的老板,往日没任何瓜葛,旧仇新怨更谈不上,他没道理和自己作对。

市委组织部提拔干部的公示在即,刘海蓉对自己心有底,顺利通过公示关没问题,这是过去的想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丽日晴空陡然间飘来一块黑云,怎样应付,她有点措手不及。

“崔振海盯上你,真是个谜。”林松都这样说了。

刘海蓉不得不承认,过去认为崔振海与自己毫不相干是错误的,他现在就站在面前了。看来崔振海不可小觑,他出手直奔自己的软弱处——抓住私生蓬蓬这件事,击倒自己没问题。

“一旦他弄清‘代母’真相……”刘海蓉感到可怕。

在想崔振海知道多少秘密时,刘海蓉想起那份现今看来后患无穷的合约。

王莎莎答应帮助刘海蓉找“代母”,目标选定了丁晓琴。

“晓琴,我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王莎莎问。

那时,她们俩关起门,坐在女医生的标本室里谈这件事。

“那男的长得啥模样?”

“谁?”

“未来孩子的爸爸。”

“喔,你说他。”

“我想……”

丁晓琴的手绞着衣服边缘,王莎莎说把一个男的东西放进她腹中,她想象那个男人高大而英俊,见他一面虽然是尴尬的事,侧面见一眼也行。

“这有意义吗?”

“我只是……”

王莎莎要打消她的怪念头,作为该计划的主角林松是不能露面的,他和刘海蓉达成协议,即使孩子长大了相认的时间也由他来决定。王莎莎有一片能说服丁晓琴的嘴,最终说得她放弃要见一见那个男人的想法。

“你要同丁晓琴签一份合约。”王莎莎对刘海蓉说。

之初,刘海蓉很犹豫。

王莎莎提出签一份合约,出于她对丁晓琴的了解。她怕丁晓琴在妊娠期间反悔,这项计划便在中途夭折。除此以外,生下孩子不肯给刘海蓉他们怎么办?

“签吧。”刘海蓉迟疑后,同意。

一份合约由王莎莎起草,刘海蓉至今尚可回忆起那浸渍医用消毒水味道的合约。

那份合约在刘海蓉脑海铺展开,就如一卷铺开的地毯。

代母合约甲方:刘海蓉乙方:丁晓琴甲乙双方就代母达成如下协议:

一、双方的权益1乙方同意为甲方生育孩子。

2孩子出生后,甲方独立拥有哺乳、监护的权力,乙方获得身体补偿营养酬金。

二、酬金及支付方式1该孩子生育费即身体补偿营养酬金为人民币肆万元(税后)。

2合约签定后,甲方即向乙方支付人民币壹万元。待孩子出生后,甲方支付乙方剩余营养酬金叁万元。

三、双方的权力与义务1甲方向乙方提供婴儿试管(胚胎)及医疗技术,甲方保证绝对安全受孕,乙方给予配合。

2乙方怀孕期间居住在甲方指定的住所,享受甲方无偿提供的医疗、饮食、保姆等条件。

3该孩子出生后,乙方哺乳一个月(从出生之日算起)后交给甲方。乙方从此与该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四、违约责任1乙方不得向外界泄露代母的实情,不得再与该孩子见面。如有违反,即向甲方赔偿人民币壹拾万元。

2甲方不得无故延期支付营养酬金,不得中途(怀孕成功与否)终止合约,如有违反,即向乙方支付人民币贰拾万元本协议一式二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经双方签字即生效。

甲方签字:刘海蓉乙方签字:丁晓琴2001年3月9日2001年3月9日当事人双方签下的这份代母合约三年后,如鱼刺儿扎在甲方刘海蓉的喉咙,疼痛且难以拔出。合约在丁晓琴手里没向外人泄露,这根刺儿即便扎着她还能忍受,假若落到崔振海——别有用心之人手中,他拿它反戳过来,就不是鱼刺儿,是钢刀与匕首,扎的不是喉咙而是心脏。

刘海蓉想象被利刃刺中的情景,伤口汩汩流血。崔振海摇动合约向全世界呐喊:刘海蓉和情人通过代母生下一女孩!

“刘姨!”

刘海蓉听见门外叫她的声音,是叫她的声音把她拉出可怕境地,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刘姨!”

“哎。”刘海蓉答应,听出是阿霞在门外叫。

刘海蓉出来,阿霞说:“蓬蓬找你,她在楼下。”

老虎正用一枝花哄蓬蓬,他吟诵一首谜语童谣:

红公鸡绿尾巴一头扎到地底下……“大姐。”老虎直起身,说,“蓬蓬找你。”

“妈。”蓬蓬奔过来,扑向刘海蓉张开的怀抱。

“蓬蓬。”刘海蓉抱起蓬蓬,这也是她记忆中女儿第一次对自己最亲近的表现,因此她很珍视,也很激动。

蓬蓬头靠在母亲怀里,像一只小鸡雏钻到翅膀下。

“刚才她要看花。”阿霞说,“我没带她出去。”

阿霞这样说,刘海蓉知道蓬蓬哭的原因了。她问女儿:“蓬蓬要看花?”

“我们去看花。”刘海蓉抱着蓬蓬出楼,来到院子里。

“下地,妈。”蓬蓬要下地。

刘海蓉把她放在地上,蓬蓬几乎没到外边来过,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那样新奇,她离开母亲怀抱跑向花坛。

秋天的花朵绽放,蓬蓬看呀看不够,小手触摸这一朵,又触摸那一朵。

站在刘海蓉身后的阿霞感慨地说:“把蓬蓬圈坏啦。”

刘海蓉望此,感慨比小保姆更深,她的感慨中掺杂着一种缺憾:做母亲的不能公开领着女儿到外边的精彩世界去,带她逛花园……至少现在不能够,将来什么时候能够又十分遥远。

一只小鸟落在高高的院墙顶上,蓝色的羽毛吸引过去蓬蓬的目光,她笑眯眯地望着:“妈,花,花。”

蓬蓬把蓝色羽毛的小鸟当成一朵花,她平生没见过真的小鸟。她在一个月龄大,更准确是一个月零一天被抱进来,她没出过别墅楼门,刘海蓉再三嘱咐不能带蓬蓬到户外,连高墙深院里也不能来。

先前,在客厅玩耍的蓬蓬到了隔断她与天空的落地玻璃门前,那只蓝色羽毛的小鸟趁院子里没人,大胆地落在老虎经常走动的甬道上,在彩色地砖上蹦跳,蓝色羽毛让蓬蓬看成是一朵绽开的花儿。

“我看花。”蓬蓬嚷着。

阿霞限制了孩子的兴趣,导致她用哭来抗议,抗议不成她喊妈妈。

“那不是花儿那是鸟,小鸟。”刘海蓉教授女儿知识。

“花鸟鸟。”蓬蓬把鸟和花连在一起,形成了她感知世界中的新物种。

蓝色羽毛的小鸟在人类注视中飘然飞走,刘海蓉和蓬蓬重新把目光转回到花坛。

阿霞准备午餐,老虎在院子里巡视一遍,顺着铁大门朝外望望,也回到楼里,院子里只剩下刘海蓉和蓬蓬。

蓬蓬对季季草花发生浓厚兴趣,或者说独有情钟。

刘海蓉伸手折下一枝,对女儿说:“这是季季草花。”

“季季……”

“季季草花。”刘海蓉给女儿说一首民谣:

房前一棵蒿,年年下雨年年浇,开花像蝴蝶,打籽像辣椒。

“房前一棵蒿,说,蓬蓬。”

“房前一棵……”

院子里,飘**着她与女儿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