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杀手老虎的长长的身影出现,夕阳把它染成红色。那时,崔振海正全神贯注钓鱼,渐暗的湖水上流泻的余辉如一层血在漂浮。
老虎走近崔振海身旁有一条鱼正在咬钩,漂儿急速下沉说明鱼很大,垂钓者激动得拉鱼竿的手有些颤抖,杀手对准目标的太阳穴没立刻扣动扳机,他或许很喜欢钓鱼要看这一竿的结果。
一条红色湖鲤越出水面,杀手这时枪响,崔振海轰然倒向沙滩像放倒的一棵树。
老虎收藏起发烫的手枪,将软瘫的崔振海推入湖里,岸边的一切物品,包括那桶钓上来的鱼统统撇下湖。一瓶洋酒在他手中逗留片刻,他喝了长长的一口,抛掷起的瓶子如一条飞起的鱼落入湖面,溅起一片水花。
“妈的,酒不错。”老虎骂了一句。
长寿湖归于平静。
高昂亲自开车来接崔振海,他们说好晚上去障子边屯,选选长寿院的院址。他打算在落日之前赶到长寿湖,因此他走出巨眼水业大厦时太阳还挂在西边天际。
出城的路口塞车,辽河有史以来的最恶性的交通事故发生,九车连环相撞,拖走肇事的车辆成了难题,其中有一辆巨型货车横在路中央,拖走这个庞然大物费了许多时间。
夕阳已在高昂等待疏通道路时偷偷溜掉,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有些心急,更有些担忧。
崔振海钓鱼带着司机,司机兼保镖,道理说崔振海十分安全。
但是,临近傍晚,崔振海差司机回城办一件急事,叮嘱不用再来接他。
“我尽量赶回来。”保镖临走说。
“不用,我已叫高总来接我。”崔振海说。
高昂得知司机回城而把崔振海一个人扔在湖边,决定早点动身去长寿湖,岂料遇到塞车。他拨崔振海的手机,得到这样的回答:“对不起,你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高昂并没放下手机,接着重拨,回答与上次相同。
“怎么回事?”高昂心神不安了。
平常没有这种情况,无法接通不是关机,也不是接通未应答,那么,那么……他不敢想下去。非常时期,应允许高昂把事情想得很坏。
夜色苍茫时刻,道路疏通开,高昂急火火地往长寿湖赶。到达时,湖边静悄悄的,钓鱼的地方空****,无人。
“崔总!——”
高昂沿着湖边寻找,夜幕下的长寿湖面黑得像一块石头,远处山林间闪烁农宅的灯光,如跳跃的幽幽鬼火。一种不祥之兆袭上他的心头。
“出什么事了吗?”
高昂放开喉咙喊了一阵,长寿湖仍然静悄悄的。
“他能否直接去了障子边屯?”
高昂把希望寄托在崔振海去障子边屯,离开湖边向山里开去。路越来越不好走,高昂奋力驾车,一片狗吠迎接他进村子,找到一个熟人。
“崔振海?”熟人对高昂要找的人很陌生。
高昂简要描述了要找的人,熟人领着他找遍全屯,没见崔振海的人影,他开车赶回市里。
巨眼水业大厦整个八层以上,没有一个亮灯的窗口。高昂回到自己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盯着墙角的落地钟发愣。
时针疲惫地向前走,蓦然跳动一下,一根钓鱼竿扬起,他的目光越过模糊的暗黑湖面,崔振海安静地坐在矮凳上垂钓。
“二弟,你会钓鱼吗?”
“不会。”
“一句老话记得么?吃鱼不如打鱼香。”
“听说过。”
“世上有许多事情过程比结果重要……”
一条人的绰绰黑影悄然向垂钓者移动,崔振海全然不觉,他继续讲道:“与刘海蓉斗智斗勇本身就是乐趣,过程的乐趣。”
杀手掏出枪……高昂抹了一把水洗一样的前额。
“肯定出事啦!”他努力赶跑噩梦般地幻觉,起身到矿泉壶前接杯水站在那儿喝下去,头脑得到一次清洗,重新回到正常的思维状态。
高昂开始打电话,崔振海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他所知道崔振海经常去的地方都打了电话,都说没看见。
“高总。”崔振海的司机问他接回崔总没有。
高昂考虑此事先不可扩大,但是司机的身份特殊,见不到崔总如此大事应告诉他的保镖,或许保镖能够提供的崔总的某些秘密去处。
“你现在在哪里?”
“楼里,三楼。”
“马上上来。”
保镖进来便问:“你没去接崔总?”
“接了,没接到。”
“他在湖边钓鱼。”
“湖边没有。”
“啊!”保镖吃惊,“没有?”
“我找遍了湖边,喊了一阵子……”
保镖的神色十分慌张。
“我一直不停地打他的手机,无法接通。”
“不可能呀,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保镖头脑中的某一根弦绷得比平时更紧,几乎就要绷断了,他问:“高总,是不是出事了?”
高昂沉默了片断,他说:“迹象有些像。”
“咋办?”保镖惊惶起来。
巨眼水业大厦里,崔振海不在,高昂是最高首脑,谁慌他不能慌,谁乱他也不能乱,压住阵脚尤为重要。
“只是一时与崔总失去联系,现在做出结论为时尚早。我们立即要做的是去寻找。”高昂表现出处变不惊。
其实,他的心已慌恐到了极点,崔振海陷入被追杀的绝境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也有随时遭暗算的可能,两天前自己幸运躲过一次杀戮。
“封锁联系不上崔总的消息,今晚一丁点儿风声都不可走漏出去。”
“我明白。”
“你开车,我们出去找崔总。”
当夜,保镖拉着高昂找遍了辽河城。
2
早晨,洗漱完毕的申同辉往皮包里装牙刷,而且是早晚的两只牙刷都装走,看在眼里的刘海蓉断定丈夫要出差。
“几天回来?”她问。
“一两天,或许顺利今晚就赶回来。”
刘海蓉以此断定他此次走的不远。她端上早餐——稀饭、花卷儿、咸菜、鸡蛋。
“这几天你又忙起来,披星戴月。”刘海蓉剥了三只鸡蛋,两只给丈夫,一只给自己。
她说的披星戴月指的是他回家很晚,昨夜她等他到十二点钟,见他没回来就独自睡下。申同辉大约两点左右到家,没惊动熟睡的妻子,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凑合一宿。
“你应该煮四只鸡蛋,你也爱吃。”他说。
“家里农村的笨鸡蛋没几个了,市场上见不到,”刘海蓉说,“最近我抽不开身下乡……”
“我今天下乡,遇到笨鸡蛋买回来。”
“你下乡?”
“去外县。”申同辉夹一只蛋黄放进妻子碗里,“事情巧了,女尸被袁满认出来啦。”
“哦?袁满?”刘海蓉惊诧状做得很像。
“她叫丁晓琴。”
“丁、丁晓琴是谁?他们?”
“说巧了嘛,丁晓琴是袁满的前妻。”申同辉吃饭总是狼吞虎咽,他比她先撂筷,他说,“你慢慢吃,我走啦。”
“注意安全。”刘海蓉叮嘱一句。
申同辉迈出屋去,门刚关闭,她也撂下饭碗,跑到厨房的窗户前,那里可以看到丈夫走到街上去。
他出门碰到一辆送乘客的出租车,直接上车省略了一百多米的路程,她也减少了伫立窗前观望的时间。
“袁满认出丁晓琴。”
刘海蓉开始想这件事,申同辉面前她装出不知情。那次袁满对她说丁晓琴是他前妻。她已经装不知情一次,绝对不能让袁满知道自己认识丁晓琴。
袁满对两个人讲了丁晓琴是他前妻,结果就不一样了。对刘海蓉讲,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隐瞒过去,说也就说啦,一股风刮过去,对申同辉讲就大大地不同了,他是警察,是寻找无名女尸的刑警。她为什么被杀,是谁杀了她,警察要破案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去了丁晓琴的家,怀孕的事……”
刘海蓉最怕丁晓琴对家人说过“代母”这件事,对他们讲出实情,即使他们说不清楚她为谁生的孩子,找不到杀害她原因的警察,抓住她怀孕的线索顺藤摸瓜,最终“代母”露馅儿……这是刘海蓉的最怕。
刘海蓉心神不安了,且不说申同辉去丁晓琴娘家调查的怎么样,袁满都对申同辉说了什么,说没说他前妻怀孕的事?刘海蓉推断他说了:“那样的话,同辉肯定追查到底。他今早讲去丁晓琴家,是不是故意……”
她怀疑丈夫有意有目的的泄露,他很少在家谈案子。假若如此,他怀疑自己同丁晓琴的命案有牵连吗?她很快推翻了这个假设。总之,接近丁晓琴怀孕这件事,离“代母”就不远了。
“崔振海会不会趁火打劫,借于成身份被确认向警方揭露‘代母’真相,或渗透此方面的信息?”刘海蓉想: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像一只被打碎的鸡蛋,一切都毁灭了。
“林松……”刘海蓉电话把申同辉下乡去丁晓琴家调查的事告诉他,“我怕崔振海这个时候站出来。”
“站出来干什么?”
“他始终怀疑我杀了于成、丁晓琴,借机报复。”
“他站不出来啦。”
刘海蓉从他口气听出崔振海已经……天啊,他又一次血腥,她对他的做法愈来愈惊恐了。
“海蓉,千万别慌张。”
“你把事情做得这么大,血案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放心海蓉,警察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案,即便破了,找到我也找不到你,必要时我去自首认罪。”
“说什么呢,我不准你那样做。”刘海蓉说。
“同辉什么时候回来?”
“最快也得晚上。”
“中午我们去大连湾酒店吃海鲜。”林松说。
越野车在通向乡间的油渣路上奔驰。
黄大桐驾车,申同辉坐在副驾上。
“申队,和丁晓琴一起被杀的那个男人,能是她的什么人?”黄大桐问。
“你以为呢?”
“是她的丈夫,此案就可能是仇杀,是情人就是情杀,总之不像劫财害命。”
“我同意你的推理,劫财基本可以排除,杀手搜走了他们俩人的证件,却没拿走男人的黄金手链。有一条你的分析有误,从医院了解的情况看,他们的确是情人关系,他的车撞她前他们互不相识,我认为情杀也可以排除掉。”
“仇杀,但是谁会去杀一对刚刚飞到一起的鸳鸯?”
“说得好,他们和什么人结这么大的怨,非杀掉不可呢?我们这次去秀水村,就是要查明丁晓琴的身世,从她身上打开命案的突破口。”
“医院的护士讲他们在病**做那事,可见相识时间很短。仇杀也只能是对着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大概是碰上一勺烩了。”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袁满能不能恨前妻,连与她幽会的男友一起杀掉。”
“不能,他不具备条件,第一他本人在乡下种地几乎没离开过家,不可能做职业杀手;第二他给儿子看病缺钱张罗卖肾,哪里有钱雇用杀手。他对我讲述时,流露出对前妻的深深眷恋。”
“那为嘛离婚?”
“棒打鸳鸯。”
“谁棒打鸳鸯?”
“丁晓琴的婆婆。”申同辉讲了袁家的情况。
“怎么听他家像旧社会似的。”
“偏僻的农村,封建的思想还很……袁满和丁晓琴结婚三年没孩子,急坏了袁满的妈,她做出了奇异的事,借鸡生蛋。”
黄大桐觉得十分新奇:“咋借鸡生蛋?”
“他们屯子有个女人命硬,克死了自己的丈夫……袁满的妈信这信那,就是不信命硬克夫一说,偷偷和那个女人商议好,她和袁满那个那个,如果生下孩子,袁家就给那个女人一头耕牛。”
“像一篇小说。”
“生活中发生的事有时比作家编的还离奇,袁满的妈导演了这场戏,她支走丁晓琴——打发她回娘家,说来也巧,本应该在娘家多住上几日的丁晓琴,却顶着雨提前回来,把借的鸡和袁满堵到炕上,事情结果你就可想而知。”
“丁晓琴一气之下,同袁满离了婚。”
“那个女人也争气,后来真的怀了孕,袁满就娶了她。”申同辉说,“袁满和那个女人现在医院给他们的儿子治病。”
“就是你家嫂子救助的那个白血病患儿。”
“对,叫袁亮,很乖的孩子。”
“这样说来袁满没理由动杀机。”
路向秋天的原野延伸,油渣路在一座沙坨的边儿转了一个弯。申同辉说下去:“离了婚丁晓琴回到了娘家,做什么袁满不晓得,大约八九个月后,丁晓琴腆着大肚子回到婆家……”
“她再嫁?”
“袁满说不知道。”
“肯定是找了婆家,不然她怀的孩子无法解释。”
“袁满再见到她是在三年后的上个月的九月末,丁晓琴被汽车撞伤住院。”
“这么说袁满见过那个被杀的男人?”
“他说只看一眼背影……”
丁晓琴的父母亲在自家的院子的空地上削甜菜,丁父眼睛不好使耳朵满灵的,他说:“吉普车的声音。”
丁父最早认识的小汽车就是吉普车,以后见到的小汽车他统称为吉普车。
“你是想闺女想疯了。”丁晓琴母亲说。
“我才不想她呢。”
“你别嘴硬,做梦都喊她来家。”
“唉,晓琴也是的,一走就音信皆无……”丁父鹅子似地抻长脖子向院外张墙望,说,“绝对是吉普车。”
丁晓琴母亲的目光飘过院墙,看见了警车。她说:“是有一辆车停在咱家院门口。”
“你过去看看是不是晓琴从城里回来?”丁父催促老伴。
申同辉和黄大桐往院子里走,看家的大鹅拦住生人,威武雄纠地咯嘎地叫。丁晓琴母亲轰走大鹅。
“是老丁家吧?”
“是老丁家,你们找谁?”丁晓琴母亲没见过他们,问。
“您是丁晓琴的母亲?”
“我是她妈,晓琴去城里没回来……”
“哦,大娘,我们找您。”
“找我?”丁晓琴母亲说,“我在修理甜菜。”
“我们帮你修理甜菜。”
刑警来到甜菜堆旁,申同辉坐在丁父的身旁,黄大桐则坐在丁晓琴母亲身边,他们分别拿过两位老者手里的钹刀片刀,削甜菜。黄大桐没削过甜菜,他聪明地模仿申同辉,显得手脚很笨。
丁晓琴的父母疑惑地目光看着他们,城里来的这两位总不是来帮助削甜菜的吧?
“大爷大娘,我们是辽河市公安局的。”申同辉说明来意。
3
高昂同崔振海的保镖找了一整夜,找遍了辽河城也没找到人。
“去长寿湖。”高昂说。
如果昨晚从长寿湖边找起,经过一夜马不停蹄的寻找,路线划了个圆圈重新回到起点。
晨曦下的长寿湖烟波浩渺,昨天崔振海钓鱼的地方,秋天的几滴眼泪使蒿草一夜间繁茂起来,一只野鸭从墨绿颜色里飞出,紧贴湖面低飞向对岸的青山。
野鸭突然飞起,那声响亮的“嘟”着实吓了高昂一跳,本不胆小甚至连人都敢杀的高昂,并不害怕一只野鸭,只是在特殊的情境下,又突然发生才吓着了他,咚咚地心跳像擂一面大鼓。
崔振海的失踪突如其来,高昂十分惶恐,他预感崔振海出事了,人可能被杀,而且杀人的现场就在湖边。
“是在这儿。”保镖确定了崔振海钓鱼坐过的位置。
高昂见到几块猪尾巴骨头,数只蚂蚁正啃食骨头,一只与蚂蚁相比巨大身躯的甲壳虫和它们争抢着。昨天的崔振海滋味地啃猪尾巴的情景历历在目……高昂想到在湖边杀掉人,毁灭证据就是把尸体扔进湖里,但总有一些东西要漂浮上来,倘若处理不好尸体也可能漂上来。
“看看湖里。”高昂说。
湖水随着太阳升高而改变了颜色,由深灰变得淡蓝,涌起的浪花白色。
“高总,你看,那是什么?”保镖忽然大声喊叫。
高昂望见远处有一块红色的东西漂动着。
“好像是一只塑料桶。”保镖说。
“一只塑料桶。”高昂也看清了红色塑料桶,正常说桶应该沉到湖底,它怎么会漂上来。
“崔总钓鱼用的就是红色塑料桶。”
“对。”高昂熟悉那只桶,昨天他从里边捞出几条鲫鱼。
一只塑料桶能够证明什么?红色的塑料桶多得很,向湖抛扔后掉落一只塑料桶是很正常的事。
“再找找。”高昂说。
他们沿着湖边走,在下游处高昂发现漂流到岸边的鱼漂,距水边一段距离,保镖折一根树枝递给高昂,他探身向湖里,捞到漂儿,抻拽出一根鱼竿。
“崔总的鱼竿!”
高昂见鱼竿吃惊,鱼竿是日本产的,是他亲自到市内最大的鱼渔具商店买的。
“报警吧!”保镖急切地说。
“等等,让我想一想。”高昂手擎那根鱼竿,深思。
保镖放眼湖面,寻找,他期待再发现什么。
“打110,报警。”高昂决定了。
接警的110警员赶到长寿湖。
“昨天我们公司老总在这儿钓鱼,一夜未归,”高昂把鱼竿交给警察,说,“湖里发现他的鱼竿。”
“你们老总是谁?”
“崔振海。”
“你们还发现了什么?”警察问。
“那边水里漂着一只塑料桶,很像我们崔总使用的。”保镖说。
“看看去?”警察说。
来到发现红色塑料桶的地方,它已漂远,只能看到拳头大小一个红点。
“你们怀疑他失足落水?”警察问。
“我们怀疑有人谋杀了崔总。”高昂说。
“谋杀?”
“谋杀!”高昂口气坚定。
110警察相互对望,刑事案件不属110工作范围,他们立即通知了市刑警支队和开发区的派出所。
很快,几辆警车驶来,最先到达的是开发区派出所的警察,随后市刑警支队刑警到场。
几路警察没在湖边多停留,做了简单的勘查和询问后,留下派出所的警察,带高昂回到市刑警支队。
“请你详细讲讲事情的经过。”刑警说。
高昂到市刑警支队后态度可不同在长寿湖边,瞟一眼准备做笔录的小焦,表情是不信任还带点儿轻视。
“说吧。”刑警催道。
“我要见你们的局长。”高昂说。
办案的刑警迷惑不解:“你不是报案吗?”
“报案。”
“报案你不说,要见局长?”
“见局长。”高昂说,“我有重大事情对你们局长讲,当他一个人讲。”
刑警小焦撂下笔出去。
高昂等着。
小焦回来,说:“你跟我来,局长在他办公室等你。”
高昂随小焦出去。
在走廊里他问:“你们的申队长呢?”
“对不起,无可奉告。”小焦说,话里还带着气。
高昂讨个没趣。
4
甜菜堆的啜泣撕心裂肺,闻知女儿已遇害的噩耗,丁晓琴母亲趴在未修理的甜菜上哭泣,压碎的甜菜叶子咔嚓脆响,增加了悲伤气氛。
“我寻思早晚得出事。”丁父喃喃地说。
“您看出她有什么不对?”申同辉追问道。
丁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她不明不白地怀了孩子,咋问也不肯说实情话。”
这时,丁晓琴母亲站起身,向院墙外望了望。
申同辉看出她对周围环境的不放心。
“回屋说去。”她说。
他们一起进屋,丁父礼让道:“上炕,回腿上炕。”
申同辉脱鞋上了炕,黄大桐坐在炕沿边儿。
“沏水。”丁父支使老伴。
“别忙活了,我们不渴。”申同辉客套地说。
“沏!多放叶子。”丁父说。
黄大桐像位小学生好奇求知的眼光望着他们的队长,农村的生活是如此新鲜而奇特,好多东西都不懂,什么是叶子呀?
“请大娘少放叶子,我们喝不了浓茶。”申同辉说。
黄大桐忽然醒悟:叶子是茶叶。
招待客人这一生活细节,带出有关丁晓琴的话题。
“晓琴第一次来家,给我买的茶叶。”丁父喝口茶水说。
“你这破记性,闺女买的茶叶你早喝光了。”丁晓琴母亲纠正他记忆错误,“她的同学。”
“那个假同学。”丁父校正过来错位的记忆。
一个男人随着丁父的叙述走进刑警的视线。
“不久以前,有个男的自称是晓琴的中学同学,”丁父问老伴儿,“他叫啥名?”
“王,王志。”
“他说他叫王志,晓琴在镇上念的书,鬼知道她有没有王志这个同学。”
“喂,扯胯骨轴子(扯远)上去啦。”丁晓琴母亲认为他偏了题,纠偏。
“他来干什么?”申同辉问。
“吓唬我们。”丁父说。
“吓唬?”刑警警觉。
“他说我家晓琴生的孩子……后患无穷。”丁父说,话里含着对那个不速之客耿耿于怀。
“他让我们放好合约,万万别弄丢喽,说合约是最最有用的东西。”丁晓琴母亲说。
“合约,什么合约?”
丁父望着老伴,女儿对母亲讲没对父亲讲。
“人都没了,我就告诉你们吧。”丁晓琴母亲道出实情,“我不识字,合约这么大纸,”她用手比量纸张大小尺寸,“两篇(页),晓琴说它是贼(最)有用的东西,与什么人签的生孩子合约。”
“现在这份合约呢?”
“晓琴进城带走了,缝在贴身的衣服里。”丁晓琴母亲说。
申同辉与黄大桐交流一下目光,对被害人丁晓琴衣物做过细致检查,并没发现那份合约。
“王志也问合约在哪儿,我说晓琴进城了,他没再问什么就走啦。”
这个自称是晓琴中学同学的王志很可疑,申同辉把他记在心里,列为凶手的嫌疑人名单上,下一步将对他进行寻找。
“丁晓琴最后离开家,是什么时候?”申同辉问。
“上个月,九月……”丁晓琴母亲没想起准确的日期。
“二十四号。”丁父说。
“晓琴她说去辽河市看孩子,看完就回来。”丁晓琴母亲说,她又伤起心来。“这一去就……”
“您二老见过丁晓琴生的那个孩子吗?”申同辉问。
“没有。”他们异口同声。
“是男孩是女孩?”
“闺女。”丁晓琴母亲说起一件后怕的事:“这孩子命大,生她的时候,大人孩子好悬都交代了。”
丁晓琴在母亲的再三追回下,讲了她逃跑的事。
临产日子逼近,婴儿时常扬胳膊撇腿,每一次动作都使丁晓琴兴奋不已,深埋在记忆中的一件少年往事泉涌而出:丁晓琴同邻居伙伴儿去河里抓鱼。
她推着一只小抢网,在浅水处网鱼,快慢分寸难掌握,半下午只弄到几条小鱼丁儿。
邻居伙伴教授她捕鱼技巧,说了一套嗑儿:
紧推鱼,慢推虾,不紧不慢推蛤蟆。
丁晓琴学着,那时经常有鱼儿撞到她的腿肚子上,软软地滑腻,每一次鱼儿碰撞,她兴奋、情不自禁,这是值得无穷回味一辈子的感觉。
腹中的婴儿让她重温了那种感觉,还不仅仅是重温感觉,她开始喜欢上这个婴儿,直至发疯地喜欢。躺在王莎莎的楼上,她计划逃跑,跑得远远的。
王莎莎被她的上海老情人约出去,机会来了。口袋里有足够的钱,出了诊所她打车出城。
避开城镇是她在计划逃跑之前就想好了的,藏在城镇容易被查到。但是生孩子需要医院需要接生的人,她想到一个人——袁满的亲姐姐——大姑姐,她们两人的友谊牢不可破,没因与袁满分手受到影响。
“大姐。”
丁晓琴出现在她面前,袁满的大姐袁薇刚给一个村妇接完孩子,挺凸在眼前的大肚子令她惊异。
“大姐是我,晓琴。”
袁薇这才回过神来:“晓琴真是你呀,这个……”她指着她的肚子,“怀上啦?”
“不是怀上,而是要生了。”丁晓琴骄傲地说。
夜里,袁薇问:“谁的?”
袁薇指的是孩子。
“保密。大姐,你帮我生下来。”丁晓琴请求。
“那没问题。”
“这个孩子身世复杂,你把我遮掩着点儿。”
袁薇家的房子很多,前后两趟房外带厢房,找一间屋子藏起丁晓琴很容易做到。躲在僻静处的丁晓琴两天后就阵痛,袁薇做好了接生准备。
接生婆袁薇遇到难题,生产的过程中不顺利,那个孩子十分留恋温暖的母体,迟迟不肯出来。意外的情况出现了,丁晓琴开始出血,半昏迷中孩子出生,她听见一声婴儿啼哭,只一声便昏了过去。
“送医院。”袁薇对产妇出血不止束手无策,她决定送镇医院……丁晓琴母亲说:“晓琴在医院里躺了三天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第一句就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大姑姐告诉她,是个女孩。”
“家里有那个女孩的照片吗?”
“哪里会有照片哟,她猫月子第七天被人家找到,带回辽河市,满月就把孩子交给了人家。”丁晓琴母亲说。
“她大姑姐袁薇在什么地方?”
“三道圈屯。”丁晓琴母亲告诉刑警准确地点,如何走法等等。
从丁家出来,申同辉决定去三道圈屯。
丁家的调查收获很大,刑警抓住丁晓琴曾为别人生过孩子的线索深挖下去。
“丁晓琴会不会死在生这孩子上?”黄大桐分析仇杀的原因,“她可能给什么人当二奶,签了一份合约……丁晓琴想孩子去找那个男人纠缠,或往回要孩子,招来杀身之祸。”
申同辉赞同他的推理。
“那个自称是丁晓琴同学的人,肯定是冒充的。”
“当然,他是什么人?”
“从丁晓琴父母的介绍看,一定是和她签订合约的,或是签合约的人派来的。”
“那他为什么威胁丁晓琴的父母?”
“我看他是奔合约来的,当得知合约被丁晓琴带走,转而假关心真吓唬……”
“倘若我们的推测成立,丁晓琴给某人当二奶,此次进城去看孩子遭到拒绝,她不管不顾地闹,甚至要把给别人生孩子的事张扬出去……”
“我是这样认为。”
“似乎杀人的理由不很充分,尤其是那姓于的男人一块被杀,就更不可思议。”
黄大桐说:“现在杀人越来越没什么理由,**杀人屡见不鲜。”他列举了白海马练歌厅老板张友杀坐台小姐的例子。
张友仅仅因为黎静使他在众人前丢面子,残忍杀害了她还解了肢。
提到张友,申同辉想到张友检举的杀害裴厂长的三儿,如果不是丁晓琴这起命案的冲击,他马上着手调查三儿。
“申队,我审张友时,他说……”
申同辉手机突然响起,他一看来电显示:“是佟局。”
“大申你们在哪儿?”
“去三道圈屯的路上。”
“你们立即返回市里。”佟局说。
“立即?”
“立即!”
“是,佟局。”申同辉接完电话,对黄大桐说,“返回市里。”
5
局长办公室门前,刑警小焦说:“你进去吧。”
高昂挺拔一下身子,见公安局长之前他给自己增加勇气,离开长寿湖他在考虑是揭开“代母”内幕还是不揭,主要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推断两种选择的结果。不揭,公安按程序破案,是否抓到凶手,都与自己无关;揭呢,必引起轩然大波,刘海蓉就此丢官,杀手受到制裁,追杀自己的后患被清除。但是他也有些顾虑,自己毕竟不是十分的干净,怕沿流水勾起老冰排,与其可能被公安究起旧账比,刘海蓉他们更可怕,杀掉了于成,又杀掉了崔振海,自己虽然侥幸躲过一次刺杀,第二次难说躲得过去,最终还是和于成他们一样的下场。
“揭!”高昂下了决心。
高昂毕竟是高昂,他老谋深算,揭发刘海蓉不同一般人,她是市长助理、县处级开发区主任、副市长的后备,又是刑警支队长的妻子,和什么人谈他做了抉择:公安局长,必须是一把手局长,所以他对刑警是那种态度。
“请坐。”佟局长抬眼看声称要见自己的人,他不认识高昂。
“您是佟局长吧?”
“我是佟国栋。”
高昂在佟局长的对面坐下来,先自我介绍了身份,然后说:“我有重要的事对局长说。”
“请讲。”
“我们公司的老总崔振海昨天在长寿湖钓鱼,突然失踪,他肯定被杀害了,我向你们报了案。”
“你怎么那样肯定崔振海被杀啦?”佟局长问。
“杀人灭口,我知道是谁。”
佟局长望着他,目光有些严肃,杀人可不是小事,人命关天呐!来人敢对公安局长谈谁谁杀人,问题很严重了。
“我想问佟局长,能否为我保密。”
“我是公安局长,请你相信我。”
“还有我的人身安全。”
“我也向你保证。”
高昂得到佟局长的保证后,心里踏实了。他说:“富豪花园那起命案,被杀的男人叫于成,也是我们公司的,他和丁晓琴同时被杀,原因是他们知道一个秘密,遭到灭口。”
“什么秘密?”
“一项‘代母’计划。”
“‘代母’计划?”
“事情是这样的……”高昂从头讲起。
就在高昂向佟局长讲述的时候,长寿湖那边有了重大的发现:在水闸附近有一具男尸。
高昂跟刑警去市公安局,留下崔振海的保镖和开发区派出所的警察在现场。
阎所长问:“你们崔总钓鱼用的塑料桶是红色的?”
保镖向湖心指了指:“先前我们看见了那只桶。”
警察们眺望湖心,除了水还是水。
“什么都没有。”一个警察说。
红色塑料桶早已漂走,没一点踪影。
“我们到湖上转转。”阎所长说,他打了一个电话,很快,一只小艇从对面的山脚下驶出来,“巡湖的小艇来接我们,到那儿去。”
“我去不去?”保镖问。
“你去,你跟我们去。”阎所长说。
障子边屯有一只柴油机的小艇,归开发区调遣,主要在讯期巡湖监视水情。平常也在湖里转几圈管管捕鱼,长寿湖禁止捕鱼,钓鱼还可以。
三个警察和一个报案站在船坞上等小艇。船坞简陋到了极限,木桩支撑着两块木板伸向水中。
“阎所,兜兜风啊。”驾驶员将小艇靠近船坞,将一根绳子撇上来,小艇需要拴一下,才能保证上艇人的安全。
“耗子,”阎所长像似对驾艇者不放心,“你爹呢?他咋没开艇,叫你开。”
“我爹看老太太去了。”耗子说。
“你爹就是没正事儿,六十出头的人了,看什么老太太。”阎所长说。
耗子说的看老太太指的是相亲。他们之间很熟,论着阎所长管耗子的爹叫姐夫,所以他才这么说。
“我给他踅摸(找)的。”耗子引以自豪。
“你小子出息了,能给你爹找伴儿啦。”阎所长表扬了他,外人听来总像是开玩笑。
“互相关心嘛。”耗子解开绳子,准备开艇。
“你慢点开。”阎所长说。
“阎所,咱们……”耗子不知道警察们要干什么。
阎所长眼睛往远处看,说:“没大没小的,应该管我叫舅舅。”
“再过二十年这茬儿舅死没了,舅就消失了,都是独生子女哪里来的舅舅。”耗子的嘴不短,咔嚓咔嚓地说。
“真得叫你爹踢你。”阎所长收回目光,身子朝耗子凑近,问:“耗子,假如从我上船的地方掉进湖里,应该漂到哪儿去?”
“那就看掉的是啥。”
耗子嘿嘿地笑起来,说:“那可说不一定,人是活的,谁知道他往哪儿游。”
“死人呢?”
耗子笑得更甚。
“和你说正经事,别嬉皮笑脸。”阎所长加重语气说了他一句,“死人。”
“真是死人?”耗子似乎才注意到小艇上的人多是警察,敛了笑,问:“看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昨天下午,或者晚上。”
耗子这样问自有他的道理,风向决定水的流向,掉进湖里的物体被水冲到下游。
“昨天,昨晚上,西北风。”耗子回想昨天的风向,自言自语,他说:“水闸方向。”
“去水闸那儿。”阎所长说。
离水闸还有两百多米远的地方,一个漂浮物出现。
“人,一个人。”耗子最先看到。
几双目光投到漂浮物上,有人说:“是个人。”
“靠过去。”阎所长命令耗子。
小艇靠近漂浮物,准确地说是一个脸向下漂浮的人。
“啊!”保镖看到漂浮的人惊叫一声。
“是他吗?”阎所长问保镖。
“是……是崔总。”保镖肯定地说。
“把他的脸面弄朝上。”
为做到准确无误,阎所长令警察用艇上的一根竹杆,拨动死尸,费了好大的事才成。
阎所长说:“你再看仔细点儿。”
“没错儿。”保镖语气充满悲伤:“就是他。”
于是,阎所长给市刑警支队打电话,报告发现崔振海尸体的消息。
刑警小焦急步来敲局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佟局长准许,他和高昂的谈话暂停下来。
小焦进来,左右顾盼。
佟局长看出她有重要的话要说,而且是需背着高昂。他站起身,到里间会客厅去,她跟进去。
“佟局,长寿湖里发现崔振海的尸体。”小焦报告,她说,“死者的尸体漂浮在湖水里。”
“噢?”佟局长没怎么惊讶,他和高昂谈话中假设了崔振海被杀手扔下湖,而高昂坚持说一定是被扔下湖。
“申队不在……”小焦等待命令。
“谁在命案现场?”
“开发区派出所阎所长。”
“告诉阎所长打捞尸体上岸,进一步确认……”佟局长做了指示,最后说,“我走不开,你们先处理。”
小焦手指下外间:“他还没走?”
“我们没谈完。”佟局长说。
佟局长直接送小焦到办公室门外,他趁机给申同辉打了电话,命令他马上赶回来。
佟局长回到办公室,接了一杯水给高昂,说:“我们继续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