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话真的说出口后,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四皇子都这么大了,心思也多了,不好控制,如果是个年岁小的小皇子,反而更容易把控。
承恩公夫人看承恩公气得厉害,连忙凑过去为他顺气,然后道:“国公爷,那……现在该怎么办?”
承恩公喝了两口茶,开始冷静下来,沉声道:“你让菱姐儿别总去招惹端木家那位四姑娘了,那就是个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丫头,以后我们总有一天能报仇的。”
须臾,又是一曲结束了。
承恩公夫人想想也是,端木绯其实不值一提,麻烦的是她身后的岑隐,等岑隐失势了,端木绯自然也就是一条落水狗了。
他的姿态动作还是那般优雅从容,如一个无可挑剔的贵公子般。
承恩公的声音越来越低,话尾消失在“簌簌”的风拂枝叶声中。
说着,端木宪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封炎,其中带着催促的味道,很想趁机把封炎也给送走。
“若是不来,”承恩公面沉如水,“你进一趟宫……”
端木宪嘴角抽了一下,想着封炎和端木绯毕竟已经定亲了,终于还是把某种混合着不甘、辛酸以及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微妙心态压了下去。
屋子里随后就静了下来,只有那窗外的秋风阵阵,天气越来越寒凉。
端木宪眯了眯眼,他本来对封炎和端木绯的这桩婚事多多少少有些不乐意,但现在,出了端木绮的事……嗯,只要安平长公主不退婚,怎么都行!
这秋雨一下起来,就没停过,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也还在下,天色灰蒙蒙的,水汽朦胧。
端木宪伸手做请状,与岑隐一前一后地出了亭子,朝着仪门的方向而去。
直到夜幕降临,四皇子也没有来承恩公府。
岑隐位高权重,这京中自然不乏府邸想要讨好他,请他去前去赴宴,不过岑隐罕少应邀,更别说像今日这般,可见他对四丫头的重视与亲近……这本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是端木宪心里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到了下一日天明,雨总算是停了,一早,承恩公夫人直接坐马车离府,打算进宫向皇后告状。
这种古怪的感觉只是一闪而逝,端木宪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心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才刚下马车,就在宫门前让人拦住了。
两人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出了花园,端木宪试探地说道:“岑督主,皇上马上就要南巡,只是这国库空虚……”
身着一品大妆的承恩公夫人脸都黑了,差点维持不住她的风度仪态。
岑隐随意地抚了抚衣袖,那绝美的脸庞上似笑非笑,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
普通的命妇要进宫都要提前往宫中递牌子,然后才能进宫,可是承恩公夫人是皇后的长嫂,得了皇后的恩典,平日里只要她想进宫,随时都能进宫。
岑隐丢下这四个字,就继续往前走去,闲庭信步。
承恩公夫人脸都青了,这一次,她再也顾不上国公夫人的姿态了,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就不怕我告诉皇后娘娘吗?!”
也没时间再深思,端木宪连忙朝岑隐的方向追了过去,心里是一头雾水。
那方脸的禁军侍卫冷淡地说道:“这里是宫门,国公夫人要是继续在此逗留,就别怪吾等‘不客气’了!!”
他在“不客气”这三个字上加重了音量,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端木宪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承恩公夫人身子僵直如石雕,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们想怎么样!”承恩公夫人外强中干地怒道,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端木宪知道长孙的意思,微微点头,表示端木绮的事应该不会泄露出去,但凡事总有人为控制不了的意外。
空气隐约有火花闪现。
端木珩再次作揖,就匆匆地走了。
端木宪看着他的背影,不问也知道他这是要去内院,长叹了一口气,叹息声眨眼就被周围的“簌簌”声压了过去。
承恩公夫人和老嬷嬷都循声望去,就见一辆朱轮车朝宫门方向驶来,停在了两丈开外。
“母亲,祖父已经出面把事情压下来了,应当不会有人知道妹妹被人卖进青楼的事。”端木珩的声音平静得几乎没有一点起伏,面沉如水。
小贺氏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形放松了不少。
老嬷嬷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两个少女,有些忐忑地去看承恩公夫人的脸色。
“哎,要不是你祖父还有端木纭、端木绯这两个小贱人这么欺负你妹妹,她怎么会离家出走,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一个青衣內侍甩着拂尘连忙朝这涵星和端木绯迎了上去,又是躬身又是行礼,殷勤周到。
小贺氏喋喋不休地说着,而端木珩只觉得疲累。
涵星已经在端木府住了半个多月了,她心里担心端木贵妃,所以今天才和端木绯一起回宫看看。
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根本就没什么好争的,可是母亲太过护短,太过盲目,只会胡搅蛮缠,这般胡搅蛮缠又有什么用呢?!
端木绯默然地挑眉:连冤家都称不上吧?
也是。涵星点了点头,是她太高看谢家了。
青衣內侍笑容满面地走在前头,点头哈腰地给二人领路。
挡道的禁军侍卫自动让开了一个,另一个则继续用长枪挡着承恩公夫人。
端木珩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冷静下来,徐徐道:“母亲,您若不舍得妹妹,也可以一起去。”
承恩公夫人狠狠地瞪着二人,灼热的目光几乎快要把她们的衣裳烧穿。
一看对方那张仿佛别人欠了她几百万两银子的脸,涵星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
小贺氏感觉好像被长子背叛了一般,心里又气又急又失望。
涵星也不管后方的承恩公夫人会不会听到,娇里娇气地哼了一声。
端木珩对着小贺氏规规矩矩地躬身作揖,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珩哥儿!珩哥儿!”
小贺氏火冒三丈地站起身来,尖声高喊着,但是端木珩没有停留,留下的是一道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的门帘。
“二夫人息怒。”宋嬷嬷连忙安抚,搀扶着小贺氏又坐了回去,给她顺气。
承恩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是皇后的长嫂,怎么说也是四公主的舅母,四公主居然用这种态度来对待她!
“当初要不是端木纭,绮姐儿又怎么会沾上这门亲事,又怎么会有后面的这些事……”
“十有八九吧。”端木绯也笑了,眉眼弯弯,不紧不慢地往宫里走去。
一旦端木绯嫁入了安平长公主府,那等于是一辈子都要胆战心惊,不知道皇帝何时会拿安平和封炎母子开刀!
昨天一早,李廷攸特意来了端木家,把谢家几个护卫寻衅不成反而被东厂狠狠教训了一顿,后又被扔到承恩公府大门口的事,都跟表姐妹俩说了。
小贺氏微微蹙眉,觉得宋嬷嬷也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唇亡齿寒,她女儿活得好好的呢!
“那是!”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沾沾自喜地想着:岑隐可是封炎的大哥,还是她未来的姐夫,能不厉害吗?!
宋嬷嬷又是连连附和:“二夫人,大姑娘以为她自己还年轻呢,等过两年,她嫁不出去的时候,看她急不急!”
涵星越想那天露华阁的事,越觉得好玩,已经把承恩公夫人彻底抛诸脑后。
一旁的大丫鬟迟疑地说道:“二夫人,奴婢今天从外面买了点心回来时,从门房那里听说,大姑娘请了一位姓曾的公子来府中做客。”
端木绯歪了歪小脸,与涵星随口闲聊:“他既然都能驯服野马,骑术肯定不错。”
“那位曾公子可还在?”小贺氏有些急切地问道。
大丫鬟摇了摇头,答道:“曾公子一炷香功夫前已经走了,还是老太爷亲自送人出来,府里现在都在传,说是那位曾公子是未来的大姑爷。”
不像小表妹,手脚和脑子之间仿佛缺了根弦连着似的,这辈子蹴鞠、马球什么的,肯定是无望了。
既然端木纭与那曾公子都过了明路,那想来这门婚事已经被端木宪认可了……
话出口后,涵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封炎前天才刚启程,这两天她和端木纭还有湛清院的丫鬟们都小心地不在端木绯跟前提封炎,就是怕她多想,毕竟封炎去的可是南境战场。
小贺氏眸色幽深,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茶盅,开始思考这京里有哪户人家是姓曾的。
想到大皇兄就快回来了,涵星的脸上露出了璀璨的笑容,脚下的步履更轻快了。
难道是宣平侯府?!
沉寂了大半月的钟粹宫一下子彷如注入了一股活力,从一潭死水变成了流动的活水,生机勃勃。
那位曾公子莫非就是宣平侯府的世子爷?!
端木贵妃笑吟吟地对着两个小姑娘招了招手。
自家女儿要嫁去杨家这种破落户,而端木纭却能嫁入像宣平侯府这样的高门,将来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太不公平了,老太爷实在是太偏心了!
端木贵妃一会儿看看这件,一会儿看看那件,艳丽的面庞上掩不住慈爱之色。
小贺氏越想越愤怒,越想越替女儿感到委屈,这次吃了这番苦头后,女儿回来都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两个小姑娘兴冲冲地走到了罗汉床边,帮着一起看衣裳。
那日女儿回府后哭了很久,喝了粥,又点了安神香后才睡着,却一直睡得不安稳,半夜不停地惊醒,这两晚一直是如此,小贺氏心疼坏了,一天十二时辰都让丫鬟陪在女儿身旁不许离开。
她甩甩手,让宫女把几个相对暗深的颜色先往旁边挪。
自从端木绮回府后,小贺氏不放心,就让女儿住在琼华院的厢房里。
涵星点着两件衣袍给端木贵妃看,端木贵妃却是有些恍神,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般。
外面的阳光似乎更灼热了,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小贺氏的额头就隐约渗出些许汗珠,令她烦躁不堪。
“母妃?”涵星把小脸凑过去又唤了一声,端木贵妃才回过神来,看向涵星指的那两件衣裳,微微蹙眉。
“娘亲。”
“这一身嘛,这个腰带还有镶边与衣袍的颜色不搭。”
无论是小贺氏,还是闹过一场的端木绮都知道,事到如今,杨家那边的婚事是再没有退路了,甚至于她们还必须得小心瞒着,决不能让杨家知道端木绮在百花楼待了三天的这件事,不然,端木绮怕是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涵星在一旁给她主意:“母妃,这件衣裳的料子用来给这件天蓝色做镶边不错。”
“绮姐儿,你吃过了没?娘让人给你下个鸡汤面好不好?”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一旁的端木绯、管事嬷嬷和大宫女偶尔凑趣地说了两句,气氛越来越轻松愉悦。
母女俩的对话干巴巴的。
几个內侍宫女唯唯应诺,把需要修改的衣物也都收了下去,等他们退下后,东偏殿内只剩下了端木贵妃、涵星、端木绯以及服侍茶水的宫女。
和端木纭不一样,小贺氏在端木绮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了,想让女儿风光地大嫁。
距离长子离京,已经有两年半了,这两年半,对端木贵妃而言,实在是太漫长,也太煎熬了。
现在距离端木绮的婚期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时间太紧,小贺氏也只能拿着公中给的嫁妆银子赶紧去采买,怎么也要给女儿凑齐六十四抬整副嫁妆。
“本宫还记得你大皇兄出生时还不到六斤重,比你出生时还小,脸红扑扑的,像个小猴子似的,不过没几天,他的脸就变得白净净的,睡着时喜欢吐泡泡……”
贺氏力图用手头现有的银子给女儿整出一副还算体面的嫁妆。
“本宫怀上你的时候,你大皇兄天天都要跟着肚子里的你说话,说你一定是个妹妹。”
反正等端木绮嫁去杨家,那就生是杨家的人,死是杨家的鬼!
说到往昔的回忆,端木贵妃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在得了岑隐的提点后,端木宪也想到了北地的那些部族。
“……”
为了给国库省点银子,端木宪就和他们绕上了,斗智斗勇,时不时还回来告诉端木绯一些进展,端木绯只当听故事,在她看来,祖父跟喜欢炫耀的小八哥简直没什么两样。
一旁的大宫女玲珑注意到了四公主那微妙的表情,把脸略略地侧了侧,偷偷地笑着。
“蓁蓁,东西收拾好了。”端木纭挑帘走了进来,含笑道,“我们走吧。”
端木贵妃抬头遥望着窗外的碧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姐妹俩是打算去舞阳的公主府,明天就是七夕,她们和舞阳约好了,要一起乞巧和逛庙会。
她说话的同时,端木贵妃也一般无二地说着,母女俩的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连抑扬顿挫都一字不差。
“纭表姐,绯表妹。”就坐在庭院里的涵星对着端木纭和端木绯挥着手,笑得异常灿烂,“父皇答应本宫可以在大皇姐这里住上几天了。”
说着说着,端木贵妃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幽深的目光朝涵星看了过来。
舞阳神采飞扬,笑眯眯地说道:“你们住的院子,本宫都安排好了,待会本宫领你们去看看。”
“涵星,连你这当妹妹的都定亲了,你大皇兄也都十八岁了,等他回来也,也该给他订门亲事了。”端木贵妃唏嘘地叹道。
对于这个不愿意成亲的大女儿,皇帝一直有几分心虚,因此拿她没辙,就等着哪天她自个儿想通了就好了。皇帝甚至私下悄悄与她说,要是她乐意,等以后挑了驸马,成了亲,养几个面首也成。
自己这没心没肺的女儿能管好她自己就不错了。端木贵妃的嘴角抽了一下,有些复杂的目光瞥向了涵星身旁的端木绯,心里想的人是端木纭。
“大皇姐,你最好了。”涵星笑得更灿烂了,撒娇地缠着端木绯一定要陪她在这里多住两天。
可是,皇帝病了,她不是皇后,能凭着一句话把人定下。
四个姑娘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舞阳的大宫女青枫带着两个小宫女来了,手里捧着几个红漆木盒子,笑着道:“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奴婢备好了蜘蛛……”
端木贵妃想着,眼帘微微垂下,那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底的异色。
涵星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尖声道:“远点远点!”
端木贵妃也找太医打听过,知道这卒中的毛病玄之又玄,也许皇帝“洪福齐天”明天就醒了,更也许,皇帝会这样一年甚至两年地昏迷下去……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只不过,涵星一向娇气,她最怕这些虫子了,按照她的说法就是:“本宫就是不擅女红,反正本宫是公主,不做女红也是理所当然。”
端木贵妃揉了揉眉心,神情也肃穆凝重起来,她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大宫女玲珑立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退到门帘外替主子守着。
青枫连忙示意一个宫女把几个装着蜘蛛的盒子拿了下去,想着待会再私下给端木家的两位姑娘送去。
青枫笑吟吟地又道:“奴婢知道有一件事四公主殿下肯定喜欢……”
端木绯眨了眨眼,心里了然,皇后寻名医应该是为了皇帝的病。
打发了几个宫女,四个姑娘兴致勃勃地彼此给对方染起指甲来,说说笑笑,一起玩,一起用膳,一起散步……到了三更天,她们才各自歇下。
端木贵妃言简意赅地点到为止,端木绯略略一想,就明白承恩公的那点小心思了。
涵星看了看端木纭,又看了看舞阳,心道:这些个小蜘蛛居然还挺神的,比投壶、射箭什么的,纭表姐和大皇姐肯定强于绯表妹,但是论起针线的话,纭表姐和大皇姐一向不太上心……
承恩公想得倒美。
不过,她还是不喜欢那些小蜘蛛,所以喜蛛应巧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面对端木贵妃,端木绯只是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她会带话给祖父的。
用了早膳后,姑娘们就从公主府出发了,目标是城东的城隍庙,城隍庙里不止供了城隍老爷,还供了织女,每逢七夕节,就是京中最热闹的地方。
想着,她忍不住再看了看女儿。
四个姑娘抵达城隍庙时才不过巳时过半,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她们的马车在一条街外就寸步难行,于是她们干脆就下了马车,自己步行了过去,之后又在织女殿的门口排了近一个时辰的队,才算轮到她们进殿。
“……”端木贵妃眼角抽了一下,心里登时就升起一种恨不得把这个女儿塞回自己的肚子里的无奈。
殿堂里放了六个蒲团,因此除了端木绯、端木纭四人外,还有一对母女也跟着她们一起进来了。
难道说……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端木贵妃的心中更无力了,看着女儿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口中。
端木绯也是垂眸合掌,做出祈福的样子,心里暗自庆幸着:幸好她的婚事已经解决了,否则不是还要让姐姐为自己的婚事操碎了心?
端木贵妃不知道第几次地在心里发出无奈的叹息。
没错。端木绯抿了抿唇,小脸变得十分坚定。
端木纭就跪在端木绯身旁,她也就是陪着大家过来凑个热闹,除了希望妹妹以后可以和封炎和和美美,她也没什么好求的。
一阵穿堂风忽地自后方刮来,吹得殿内的帷幔簌簌作响,蜡烛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随时就要熄灭似的……
“贵妃娘娘,”玲珑屈膝对着端木贵妃禀道,“皇后娘娘听说四公主殿下带着端木四姑娘进宫了,令兰卉姑娘来召她们过去说说话。”
端木纭怔怔地盯着那红艳艳的帷幔,眼前不禁浮现一道大红色的身形……
涵星眨了眨眼,想起了什么,抚掌道:“母妃,方才儿臣进宫时遇上了承恩公夫人……”涵星就一五一十地把她们俩在宫门口看到的那场热闹给说了。
舞阳指了指走向门外的涵星和端木绯道:“四妹妹和绯妹妹说要去解签。”舞阳来拜织女只是为了七夕节应个景罢了,不是真的来求姻缘的,也就没凑这个热闹。
承恩公夫人在宫门口被拦下,打的不仅仅是承恩公府的脸,也是皇后的脸,此刻皇后想必是一肚子火呢,她是想拿涵星和端木绯开刀呢。
拜完了织女又解了签,四个姑娘就离开了喧闹拥挤的城隍庙,舞阳和端木纭顿时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天色不早了?!涵星直觉地朝窗外碧蓝的天空看了一眼,这还不到正午呢。
“解签的大师说这签意味着好事已近,让我多留意身旁的缘分……”
“是,贵妃娘娘。”玲珑又快步从东偏殿退了出去。
涵星蹙着秀气的眉头,自顾自地说着,最后下了结论,“这个城隍庙的签真是太不准了!”
“兰卉姑娘来得真是不巧了,四公主殿下和端木四姑娘一盏茶前就出宫了。”玲珑对着此刻正候在檐下的兰卉歉然道。
兰卉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往东偏殿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眸光闪烁。
她是皇后的大宫女,在凤鸾宫里服侍多年,当然是聪明人,也知道这只是托辞。
可是……
舞阳听着涵星完全不知道害臊的样子,对着端木纭投了一个“真是见笑了”的小表情,清清嗓子提议道:“我们去前面的茶楼坐一会儿吧。”
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件事涉及到端木四姑娘,谁不知道岑督主护着端木四姑娘,冲撞了端木四姑娘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比如金嬷嬷。皇后娘娘连金嬷嬷都护不住,又怎能护得住自己呢!
茶馆的雅座早就满了,只剩下了一楼的大堂。
只是弹指间,兰卉已经心思百转,接着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大堂里人头攒动,坐了不少年轻的公子与姑娘家,一个个都是神采飞扬,有不少人也都在讨论今天求的签。
兰卉从钟粹宫原路返回了凤鸾宫,皇后一看她是孤身回来的,眉头皱了皱。
涵星忽然提起端木珩,正在喝茶的端木绯惊得差点没被茶水呛到,还以为是大哥来了,朝茶楼门口张望了一番,心里想着:千万不能让大哥逮着了!要是被大哥抓回家去,那可就不美了。
罗汉**的皇后脸色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里恨恨。
涵星笑眯眯地说道:“纭表姐,你就别替珩表哥谦虚了。母亲说,珩表哥就算得了不了解元,亚元和经魁还是十拿九稳的。”
这后宫中有谁把她放在眼里了,她这个皇后连想见个人都见不了,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兄嫂母家被人作践!
夫妻俩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三公主舒云、宣武侯府的五姑娘王婉如、季兰舟以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
还有,连她身边服侍的人也是别人想送走就送走……
“几位客官放心,你们的雅座都给几位留着呢,还是临街的位置,从窗口看下去,还能看到城隍庙呢。”走在最前面的小二哥笑呵呵地说着。
兰卉飞快地瞥了皇后一眼,默默地垂首,心里暗暗叹气:这段时日,皇后娘娘在承恩公夫人的撺掇下是越来越不成样了……明明是皇后,却要跟着承恩公夫人瞎胡闹,让整个凤鸾宫都变成了笑话。
今天的茶楼客人实在是太多,连带二楼的雅座都有些嘈杂,失了往日的幽静。
也许承恩公夫人以后不再进宫,皇后娘娘也能消停些。
哎,大公主要是没出嫁就好了!
慕祐昌微微一笑,就率先走了出去,王二公子王廷惟紧随其后,两人匆匆地下了楼。
她作为奴婢,有的话也不好说。
楚青语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眸光闪烁不已。
皇后闻言,脸色更为阴沉,道:“让他进来吧。”
孩子才是她未来的倚仗!
“参见母后。”慕祐易恭恭敬敬地给皇后作揖行礼。
楚青语这才回过神来,温和地说道:“我们进去吧。”
皇后优雅地端坐着那里,雍容的脸庞上神色冰冷,目光疏离地看着慕祐易。
四人围着雅座里的一张八仙桌坐了下来,楚青语的丫鬟连翘连忙出声吩咐小二道:“小二,来几壶你们这里的好茶,再来些拿手的点心。”
虽然承恩公夫人今天没能进宫来,但是皇后对于露华阁发生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她之前就听承恩公夫人的劝,在四皇子那边安插了人手,那人早就把事情都跟她禀了。
七夕吃藕既有乞巧之意,又有情意绵绵的寓意,十分应景。
面对皇后的冷嘲热讽,慕祐易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不言不语。
“好好,客官稍等。”小二连忙下去了。
“慕祐易,”皇后抬手指着慕祐易指名道姓地训道,“你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王婉如轻蔑地瞥了季兰舟一眼,心道:这般小家子气,连句话也不会说,真是上不了台面。
“你别以为你的翅膀长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没有本宫,你不长不嫡,你觉得你凭什么可以登上皇位?!”
皇后越说越气,满腔怒火烧得她理智全无,把方才见不到涵星和端木绯的不满也全都迁怒地宣泄在慕祐易身上。
王婉如的眸底掠过一道异常明亮的光芒,朝门外看了一眼。
兰卉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还是上前走到皇后身侧,柔声劝道:“皇后娘娘,息怒,别气坏了凤体。”
没一会儿,小二就捧着热茶和点心上来了,摆了满满的一桌,楚青语和舒云只是每一样试了试味道,就放下了筷箸。
皇后正在气头上,哪里有心情喝茶,一挥手,差点没把兰卉手里的茶盅挥落。
兰卉只能退到一边,偏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的怒斥声。
王婉如这一说,楚青语和舒云都被挑起了几分兴趣,舒云就对楚青语道:“二嫂,我们过去看看吧。”
这一次,她接过了兰卉递来的茶,浅啜了两口后,才又道:“你大皇兄就快到京城了……”
王婉如说得冠冕堂皇,但事实上,她随便留下一个丫鬟也可以替她们在此候着。
皇后还在接着道:“你二皇兄和三皇兄是没用了,你设法争一争迎你大皇兄回京的差事,也好借此在大臣们面前露露脸。”
楚青语和舒云看也没看季兰舟,纷纷起身,出了雅座。
皇后看着慕祐易,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又道:“你若是个知好歹轻重的,就该知道承恩公这段时日一直在为你筹谋,付出了这么多心力,但凡你有点良心,就该知道感恩才是!”
皇后抬了抬下巴,神情傲然。慕祐易如果知道自己错了,就该赶紧去承恩公府跟兄嫂好生地赔不是。
兰卉暗暗摇头,觉得皇后为了娘家就把四皇子的脸面往地上踩怕有些不妥。
王婉如甩袖走了。
兰卉神情复杂地看着皇后,想劝,但最后还是把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楚青语、王婉如三人下楼的一幕当然也落入了端木绯的眼中,端木绯一边饮茶,一边下意识地抬头朝雅座的方向看去。
皇后看他还算服管教,心里又舒畅了一些,淡声道:“本宫是为你好,否则何必多费唇舌与你说这些。”
她朝茶楼门口的方向俯视了一眼,见王婉如三人跨出了茶楼,就收回了视线,慢悠悠地端起了一盅茶,垂眸浅啜着热茶,优雅如兰,神情悠然。
“……”
舞阳没在意季兰舟,她正看着茶楼门口的楚青语和王婉如,心里想的却是慕祐昌和王廷惟,想着方才二人策马离去的身影,舞阳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冰冷的笑。
慕祐易从凤鸾宫出来时,正好是正午,深秋正午的太阳灼热刺眼,金灿灿的阳光直射而来,亮得人头晕目眩,他的贴身小內侍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哼,他们自以为瞒得好,实际上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这诺大的京城里,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
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秋风吹拂,光影摇曳。
端木绯和涵星完全不知道契兄契弟还有另一层含义,两张小脸上都是懵懵懂懂。
涵星随口道:“哪有那么容易的,父……亲那关就过不了。”
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皇帝怎么可能会随便收义子!
一炷香后,慕祐易就坐着马车来到了承恩公府,直到了两个时辰后,马车才离开。
涵星连忙体贴地给她拍了拍背。
接下来,京城平静了好几天……直到南方传来消息,大皇子即将抵京。
涵星说的话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是又似乎对了一半……咳咳,父皇那关确实过不了!
这个提议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微妙局面,众臣多是惊疑不定,神色微妙。
“臣以为不妥。”端木宪义正言辞地说道,“以臣之见,大皇子殿下此次归来也并非是立功而归,只是回来侍疾罢了,何需要如此大的阵仗?”
“没有!你说得都对。”舞阳急切地说道,深怕涵星再问起那个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话题。
程广平慷慨激昂,三言两语之间,几乎要把南境军的战功都算到大皇子身上了。
端木纭忍不住低头闷笑着,真是太好玩了。
其他朝臣的神色变得更复杂了,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
来人四下张望了半圈,就与端木绯四目对视,凤眸一亮。
端木绯欢快地抬手对着他招了招,一下子就把别人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封炎立刻就大步流星地朝她们走了过去,小二见有客人来,本来要上去迎,却被封炎一个瞪眼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蓁蓁。”封炎笑吟吟地对着端木绯露出灿烂的笑容,接着才想到在场的另外三人,颔首打了招呼。
程广平这是要把大皇子放到火上烤呢!
端木纭看到封炎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封炎约了妹妹去逛庙会,含笑道:“封公子,你和蓁蓁去逛逛吧。我们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端木宪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他逼到了一个近乎大逆不道的位置上。
她跟端木纭、舞阳和涵星挥手告别,就和封炎一起顺着人流往庙会的方向去了。
程广平拔高嗓门斥道,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端木宪截着话尾巧妙地打断了:“就事论事,哪有这事情还没完,就来论是非功过的道理,”说着,端木宪看向了前方的岑隐,“岑督主以为如何?”
庙会就在城隍庙东侧的一片空地,一直延伸到前面的顾兴街,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前方的岑隐,岑隐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茶盅,那修长漂亮的手指随意地在椅子的扶手上叩动了两下。
封炎在一家摊位前停了下来,买了牛郎、织女和老牛的摩喝乐给端木绯,又买了个篮子装摩喝乐。
虽然岑隐半个字没提大皇子,但是他的态度却已经很明确了。
当对上她那双弯如月牙的双眸时,封炎想也不想地说道:“像。”
然而,那些个大臣一个个都盯着自己的鞋尖,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他的眼色。
封炎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个黑马摩喝乐,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更加灿烂。
看着说话的这个人,众臣的神情变得更加微妙了。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一边说话,一边探头探脑地在各个摊位铺子之间寻寻觅觅,零零散散地买了些面具、酥糖、折扇、摩喝乐等等的吃食与小玩意。
在场不少人也都听闻过九月三十日发生在露华阁的事,心头一片雪亮:万贵冉才刚打了承恩公府的脸,就得了升迁,还平白得了个这么好的差事!
“就差飞翩了……”端木绯的嘴里喃喃念着,她想把奔霄一家四口凑齐了,可在庙会找了大半圈,还只找到了三个摩喝乐,就差一个代表飞翩的摩喝乐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还是封炎的眼睛亮,指了指右前方的某个地摊,地摊上摆了大大小小的摩喝乐,还有些花瓶茶壶之类的东西。
端木绯顺着封炎指的方向一看,也看到了摊位上的一个马形摩喝乐,而且那还是一匹四蹄皆白的黑马,马尾活泼地甩动着,抬首做出嘶呜状,模样看着与飞翩有几分形似。
“像,很像。”端木绯笑了,连忙跑了过去,在那个摊位前蹲下,指着那个摩喝乐脆声道,“老板,我要买这个摩喝乐。”
众人连连应和,一派万众一心的景象。
端木绯怔了怔,朝摊位上打量了一番,才注意到摊主的胳膊上套着几十个碗口大小的竹圈,一下子明白了。
还有这个万贵冉……
“老板,给我十个圈。”端木绯的兴致被挑了起来,给了五个铜板换了十个竹圈。
见状,端木宪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做对了。
“啪嗒。”
十月初十日,大皇子慕祐显终于抵京。
“蓁蓁,只差一点点了。”封炎殷勤地给端木绯鼓劲,“下次一定能套到。”
京中每天这么多达官显贵进进出出,身披轻甲、着一袭半新不旧的宝蓝衣袍的慕祐显并没有引来太多人的注意。
八九匹高头大马奔驰在京城的街道上,慕祐显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围,京城是他出生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从西城门到皇宫的路线,可是此刻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地方熟悉而又陌生。
端木绯很快就抛出了第二个竹圈,摊主完全不意外地看着那竹圈歪歪扭扭地飞到另一边去了,偏得更厉害了。
又或是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离京时的他了!
摊主几乎是有些同情这小姑娘了,笑呵呵地劝道:“小姑娘,你就别套这马了,我看你还是挑个近点……”
整整两年八个月。
封公子,全靠你了。
她那双清澈的大眼仿佛会说话似的。
远远地望见了慕祐显策马而来的身影,张诚连忙喊道:“快去通禀贵妃娘娘,大皇子殿下到了!”他尖细的声音激动得几乎喊破音。
“套中了!套中了!”端木绯眉飞色舞地为封炎鼓掌,眸子晶亮。
“贵妃娘娘,大皇子殿下到午门了!”
端木绯欢喜地把玩着这个形似飞翩的摩喝乐,还凑到封炎跟前给他看,“封公子你看,它真的很像飞翩。”
“……”
端木绯立刻就把手里的最后一个竹圈递给了他,指着某个茶壶道:“我要那个茶壶。”
“……”
封炎二话不说就把这最后一个竹圈丢了出去,轻松地套住了中间的那个茶壶。
钟粹宫里喜气洋洋,那些宫女內侍一个个都仿佛过年似的面有红光,步履生风。
摊主纠结地想着,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摊位前已经空无一人,地上的某个罐子里多出了一个银锞子。
涵星一直十分亢奋,今早她几乎是鸡鸣时就起了身,也把端木绯拉了起来,嘴巴就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没停下过,表姐妹俩辰时就进了宫,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把人给盼来了。
逛完了庙会后,封炎和端木绯就去河边随便找了把长凳坐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前方就出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端木绯满足地抿了抿唇,自言自语道:“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他高了,也瘦了。
只是想想,封炎的耳根就又开始发烫发红了。
看来与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些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们迥然不同,如果说,前者如山间松柏,那么后者就如同那暖房娇花般。
端木绯看着酥糖盒,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混着芝麻、杏仁的香甜气味。
她拿起其中一盒酥糖,打开了盒盖,把盛满了香喷喷的芝麻酥糖的盒子递向了封炎。
殿内的端木贵妃当然也看到了殿外的慕祐显,心口一阵酸涩,眸中浮现一层淡淡的水光,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恍惚起来。
封炎怔怔地看着她,一瞬间,思绪回到了许多许多年以前,才九岁的楚青辞以帕子拈着一块酥糖递向自己,“阿炎,你试试,很甜的!”
变成了同一个人。
“阿炎。”他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的儿子!
“显……显哥儿!”端木贵妃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礼数了,蹭地站了起来,上前了几步,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一步步地朝自己这边走近……仿佛她一个眨眼,儿子就会消失在她身前似的。
“阿炎,你试试。”端木绯又说了一遍,唇畔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参见母妃。”
他笑了,凤眸璀璨如星河般。
看他这样子,这酥糖应该不错吧。端木绯心道,也从盒子里拈起一块酥糖送入口中,满足地眯了眯眼。
“显哥儿!”端木贵妃的声音微微哽咽,又上前了两步,“快……你快起来!让母妃好好看看你。”她双手微微颤抖地把儿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端木绯嘴里念念有词道:“待会我们再去买几盒吧,一盒给舞阳姐姐,一盒给涵星表姐,一盒给姐姐,一盒给殿下……”
涵星原本还有些激动,看着端木贵妃这副样子,心底那种重逢的感伤反而一扫而空,笑嘻嘻地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娇气地跟她打趣道:“绯表妹,你看母妃,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
端木绯吃了一块酥糖,又喂了身旁的奔霄吃了一块,“奔霄好吃吗?”
奔霄发出“咴咴”的声音,逗得端木绯忍俊不禁地笑了。
慕祐显站起身来,深吸两口气后,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阵阵微风徐徐自河上拂来,吹得河岸的柳枝随风拂动着,沙沙作响。
就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落水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大皇兄!”
看着女儿对着儿子撒娇的小模样,端木贵妃心中柔软得不可思议,就像是心口缺失的某一块忽然之间就被填补上了。
端木绯被挑起了好奇心,起身凑过去看,只见几十个娃娃状的摩喝乐漂浮在水上,随着水波漂漂****,慢慢悠悠地朝前漂去……
端木贵妃定了定心神道:“涵星,别缠着你大皇兄了,我们坐下说话吧。”
“封公子,我们要不要也丢一个下去?”端木绯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凑在他耳边提议道。
不等贵妃发问,慕祐显就主动地说起了他在南境的事,比如南境的风景地貌,比如南境与京城的民风是如何如何不同,比如军中的同袍对他很好,很照顾他,比如……
她歪了歪螓首,正打量着,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夫君,我们还是再丢一个蜡烛娃娃吧,万一老天爷没看到,没给我们小宝宝怎么办?”
无论如何,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就好!端木贵妃在心里对自己道。
“那倒也是……”
“大皇兄,你果然晒黑了!”涵星忽然想起她上次帮着母妃给长兄挑的那些衣裳,沾沾自喜地笑了,觉得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
很显然,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在求子。
“对了,为兄在南境时偶然得了一把不错的轻弓……”
涵星听着,眼睛登时就亮了,“大皇兄,是给我的吗?弓呢?”
端木贵妃无奈地插嘴道:“涵星,你有的是时间看你的弓,你大皇兄才刚到……显哥儿,你快吃几块点心,先垫垫胃吧!”
端木绯此刻再一看,才意识到这河岸边的这些男男女女看着似乎都是夫妻,不少人也注意到了她和封炎,用一种“趣致”的眼神看着他俩,窃窃私语着。
端木绯含笑道:“显表哥,你在南境两年多,可还吃得惯?我听说那里的菜式又甜又辣。”
她……她……她真的不是来求子的啊!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南境的菜式也不全是又甜又辣的,也有些口味轻淡的,得空了,本宫做东,咱们在京中找间南境菜的酒楼吃饭。”
封炎就在她身旁,想也不想地往旁边一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正好撞进了他温暖的的怀中,鼻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薰香味,一品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她的右手正好抓住了他的前襟上。
砰砰!
端木绯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两拍,觉得脸上好像有些热。
战场的磨砺让慕祐显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人情世故、朝政民生的大皇子,他略略一想,便颔首道:“本宫明白。本宫在南境也没立下什么功劳,何须兴师动众。”
头顶上传来封炎的声音,端木绯能感觉到右掌下他的胸膛随着话语微微起伏着,小脸更热了。
慕祐显喝了半盅茶后,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着端木贵妃作揖道:“母妃,儿臣先去养心殿看看父皇。”
直到跑出了庙会,端木绯才停下了脚步,气息微微凌乱,脸颊上也不知道是因为跑动还是因为害羞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红扑扑的,就像是盛开的夏花般芬芳娇艳,生机勃勃。
“母妃……”慕祐显疑惑地看着端木贵妃。
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发生过……端木绯反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脑袋习惯地放空了。
朝中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端木贵妃现在也只能先大致地提点儿子一句。
端木绯也看到了这两人,抿唇笑了。
方才他回宫时,见过礼部尚书于秉忠,对方让他直接来钟粹宫,而不是去凤鸾宫,当时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想着晚些问问母妃也是一样的,此刻听母妃这么一说,他隐约感觉到这两者之间也许有些联系。
涵星惊喜地朝端木绯跑来,如同如燕归巢般,小脸上喜不自胜。
“是,母妃。”慕祐显再次行礼,然后对着涵星和端木绯微微一笑,就离开了。
“别说了,之前城隍庙那头的人太多了,都涌来了庙会,我一不小心就和大姐姐、纭表姐她们走散了。”涵星撅着小嘴抱怨道。
涵星的性子一向开朗,没一会儿,又精神了,娇声娇气地和端木贵妃撒起娇来。
“幸好攸表哥拉了我一把,否则我差点就被人群挤倒了。”涵星解释道,“不过我们走了半圈,我都没看到大姐姐和纭表姐,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又走回云清茶楼那边去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一种他已经回到家的安稳感与真实感。
自打某一天后,涵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改口唤他表哥,让他应不是,不应也不是。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
端木绯和涵星走在前面,封炎和李廷攸就跟在后面,封炎差点没把涵星的后脑勺盯得烧出两个洞来,又嫌弃地抛给了李廷攸一个眼神。
李廷攸莫名其妙地看着封炎,一头雾水。他最近好像没惹过封炎吧?
十五岁的少年身穿一件杏黄色皇子蟒袍,身姿挺拔地静立在一根圆柱旁,抬首遥望着远方,似乎在赏景,又似乎在沉思。
如同涵星所猜测的,舞阳和端木纭在庙会里没找到涵星和端木绯,就干脆返回了云清茶楼。
少年抬手轻轻地掸去了那片杏叶。
端木纭回了端木府,她毕竟管着家里的中馈,也不便出府太久,而端木绯和涵星又在舞阳那里住了好几天,玩得乐不思蜀,一直到端木绮成亲的前一天,端木绯才回府。
“四皇弟。”慕祐显一边朝对方走近,一边唤道。
七月十五一大早,天还没亮,端木府就苏醒了,府中各处都挂着一盏盏大红灯笼,这是端木家这一代的第一桩喜事。
虽然对方说是巧遇,可是慕祐显看得出来四皇子是故意在这里候着他的。
下人们忙忙碌碌,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而端木绯毫不受影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了早饭后,端木纭就过来接端木绯一起去轻芷院给端木绮添妆。
“原来大皇兄也是要去探望父皇,巧了。”慕祐易含笑道。
端木绮已经穿上了大红色绣金凤的嫁衣,梳好了头发,瓜子脸上妆容精致,显得秀美而端庄,她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就差把那珠光宝气的凤冠戴到头上了。
慕祐易低低地叹了口气,“父皇病了快两个月了,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院想尽了办法,也束手无策……小弟虽有心,却也无力,除了每日去养心殿探望父皇,什么忙也帮不上。这两个月来小弟心神不宁,除了父皇的病,是做什么都没心思,连学业都耽误了。”
“二妹妹(二姐姐),我们来给你添妆了。”
慕祐显眸光一闪,朝身旁的慕祐易斜了一眼。
端木绮强忍着心中的屈辱,觉得她们姐妹不过是来看自己的好戏。
但现在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慕祐显细细一品,就觉得慕祐易这番话意味深长。
这也是自六月十五的笄礼后,姐妹三人第一次见面。
慕祐显微微一笑,得体地接了一句:“四皇弟的一片孝心,想来父皇也是知道的。”
曾经她嫌弃杨家这门亲事,现在却是相反,这二十几日,她在府里几乎是度日如年,不敢出门。
他欲言又止,最后又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声,“真是惭愧!幸好大皇兄你回来了,小弟也有了‘主心骨’了。”
可即便是如此,端木绮还是觉得心虚,哪怕是院子里的下人多看她一眼,她都觉得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慕祐显心中有些复杂,离京两年多,果然是物是人非,连那个曾经腼腆温和的四皇弟都长大了,这般会说话了。
端木绯还是笑眯眯的,朝不远处坐在窗边喝茶的全福夫人看了一眼,今天是端木绮的婚礼,既然她不在意让别人看了笑话,端木绯也不在意。
说话间,养心殿出现在前方。
养心殿里,除了被圈禁的二皇子与边缘化的三皇子外,五皇子等其他几位皇子、几位内阁大臣以及几个宗室亲王都在,气氛庄重肃穆。
端木绮的额角青筋乱跳,一旁的大丫鬟夏堇生怕今天大喜的日子闹出声来,连忙替端木绮谢过端木纭和端木绯来添妆,又招呼她们坐下添茶。
唯独端木宪一脸的惊喜。他上下打量着明显长大了不少的外孙,心里颇为欣慰,也颇为感慨。
“参见大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众人先给两位皇子行了礼,接着又是皇子与几位宗室王爷们的见礼,花了一盏茶功夫才算寒暄完。
今日是端木绮的婚礼,从前涵星和端木绮的关系最好了,她也特意过来道贺。
当帘子挑起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与檀香味就扑鼻而来,空气有些沉闷,就像是夏日雷雨前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
真趣堂那边自有小贺氏待客,端木纭也巴不得躲懒,少管些事,表姐妹俩一起去了湛清院,只出席了中午的席宴。
一下子涌进十数人让原本还算空旷的寝殿变得拥挤起来,袁直挥手示意太医和几个內侍先退了出去。
直到府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端木绯从睡眠中唤醒,端木绯拿过床头柜的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是申时了。
皇帝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方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锦被,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脸颊瘦得凹了进去,鬓间夹着不少银丝。
“姑娘,新郎官和花轿一盏茶前刚到,大伙儿都去仪门那边看热闹了。”
对慕祐显而言,这张脸既熟悉,而又那么陌生。
碧蝉比端木绯还忙碌,一会儿往前头去看热闹,一会儿跑回来禀告,小八哥似乎也知道今天府里有喜事,不厌其烦地跟着碧蝉飞来又飞去。
现在的父皇,看着是那么虚弱,那么无力,那么……
“新姑爷去给老太爷、二老爷和二夫人请安磕头了。”
这些年,他在南境看到了、也听到了许许多多他曾经根本就想象不到的人与事……
等吹锣打鼓鞭炮声再次响起时,碧落又一次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了,“姑娘,大少爷背着二姑娘上了花轿,花轿已经启程了。”
京城的繁华不过是所谓盛世的假相罢了,这个大盛就像一棵被白蚁蛀空的大树般,早就千疮百孔了。
端木绯一边放下手里的一册曲谱,一边朝大门的方向望去,此时已经是酉时,天际的夕阳落下了一小半,一片片色彩绚烂的云彩布满了天空。
他的父皇根本就称不上是一个好皇帝,他骄奢**逸,畏敌怯战,任用奸佞……父皇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昏君。
以后会怎么样就看她自己了。
可偏偏,父皇是他的父亲。
端木绯歪了歪螓首,心道:真是封炎心,海底针啊。
他该怎么办呢?!
不仅是端木绯,此刻正在书房里的端木宪手里也拿着一册曲谱,他满意地翻看着,心里想着:四丫头肯定会喜欢的。
慕祐显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了不少,转头朝太医看去,问道:“陈太医,父皇的病情怎么样?”
一旁的大丫鬟进来禀说:“老太爷,二姑娘的花轿已经离开权舆街了。”
慕祐显怔怔地盯着榻上的皇帝,陈太医后面还说了什么已经传不到他耳中了。
端木宪又看了看手里的曲谱,觉得他的这些孙辈们一个个都让他操碎了心。
他本来就是以给皇帝侍疾的名义被召回来的,这么一说也顺理成章。
大丫鬟退出后,书房里就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在场不少人闻言,神色微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隐约明白了:承恩公他们这是迫不及待地就想把大皇子拱到岑隐跟前吗?!
端木家的人都聚集在朝晖厅,目光各异地看着那对新人穿过庭院并肩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