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珍忍不住与玲珑面面相看,在京城时,四公主还口口声声地对她的黄莺琥珀说,它是最可爱的鸟。
“呱!”
小八哥乐疯了,它似乎知道这些都是送给它的,一会儿在鸟窝里蹲一下,一会儿玩两下毽子,一会儿又啄起琉璃珠子撒了一地……
它一边玩,一边“呱呱”叫着,似乎在说,朕的,这些全是朕的!
贺大夫人和贺二夫人彼此暗暗地交换着眼神,喜形于色。
不仅是端木绯和涵星看得兴致勃勃,连一旁的康云烟都看的舍不得眨眼。
果然,端木宪可是堂堂首辅,现在闹成那样,他脸上也是无光的,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戳戳点点,声名有瑕,更甚至还会有人落井下石。
康云烟这才回过神来,觉得眼眶有些微的酸涩,她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地稳定着心神。
贺太夫人下巴微昂,神色间全是自信与傲然,一副“她都是为贺氏考虑”的样子。
说着,她的声音透出一丝些微的沙哑,似有几分怀念。
唐氏揉了揉帕子,目露乞求地看着贺氏。
贺氏知道唐氏的心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拍了拍她的手背。
直到此刻,那只八哥惨死的样子还是那般清晰地铭刻在她心中,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
贺氏当然知道唐氏这次为自己奔前跑后地筹谋有她自己的私心,但是总算她办事得力,否则自己到现在还被关在永禧堂里呢。
端木绯几乎要扶额了,这只蠢鸟怎么就跟松仁干上了呢。
贺大夫人对着青衣丫鬟吩咐道:“去把端木家老太爷请过来吧。”
“碧蝉,你去给小八取些肉糜和鸡蛋做鸟食。”端木绯吩咐碧蝉道。
“阿敏,机会我们给你备好了。你家那位的性子,你这个枕边人最清楚了,从来都是最有主见的,错过这次,下次想再让他低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既然对方主动请缨,端木绯就应了。不仅是因为康云烟熟悉这沧海林,也是因为她以前养过八哥,想来也知道该注意些什么。
“难得他这回服了软,你可要把姿态摆起来了!待会儿,人来了,你先别说话,一切交给我们就是。”
问梅轩里温暖如春,走出屋子,周围就一下子变成一片冰天雪地,寒风刺骨,里外彷如处于两个季节中。
贺太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直到有丫鬟来禀说端木宪等人进了院子里,贺太夫人这才噤声。
康云烟拢了拢斗篷,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款款地往前走着。
不一会儿,门帘外就传来了数人的脚步声,朝这边走近。
主仆俩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
当贺氏看到端木宪进屋的那一瞬,心定了。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她们主仆俩,没有别人。
贺家的丫鬟连忙恭请端木宪坐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腕。
屋子里点着淡淡的熏香,弥漫在空气中,可是此刻心烦意外的端木朝却只觉得这熏香浓郁又熏人,熏得他头昏脑涨。
“她是姐姐。”康云烟淡淡道,“父亲说,做妹妹的自当敬着姐姐。”
见状,端木朝心里几乎都快要吐血了。
自己的母亲虽然是正室,但是这些年来在府里并不得宠,远不如方氏是父亲的表妹,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
端木朝故意把贺氏回娘家的这件事说成了她只是回来看看兄嫂而已。
冬儿眉头紧皱,哎,老爷的心早就偏了。
“母亲,儿子知道您也许久没见大舅父与大舅母了,不过今天这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趁着宵禁前,先回去吧。来日方长。”
这一次,康云烟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樱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鉴于端木宪就在一旁,端木朝还不能把话说白了,急得他满头大汗,明明还是元月寒冬,他却仿佛整个人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康云烟也曾想过求四公主帮帮自己的,但是……
在她们看来,果然是端木宪服软了才会登门,不过,他还是放不下首辅的架子,所以才让端木朝出面劝贺氏,好哄贺氏回端木家。
要是二姐姐真的在三皇子那里得了宠,四公主又好心帮自己,岂不是让四公主平白与三皇子起了嫌隙,又落不了好?!
贺太夫人勾了勾唇角,神色间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康云烟抬手示意冬儿噤声,冬儿只得闭上了嘴巴。
主仆俩又继续往前走去。
“就是我们局外人看着,也替二姑母感到心疼啊。有道是,百善孝为先。孙女是晚辈,对祖母自当恭敬顺从,哪有令孙女这般做派的!这哪里像是首辅家的姑娘……”
在园林中九转十八弯地走了一盏茶后,大厨房就出现在了一条青石板小径的尽头。
贺大夫人干咳一声,收住了嘴。
若非是给小八哥做鸟食要涉及的食材繁杂,还要用上猪鸡鸭的内脏,康云烟也不必特意地跑这么一趟。
端木宪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康云烟的身子僵了一瞬,循声望去,就见西南方的另一条小径中袅袅地走来一个披着大红色斗篷的少女。
无论今天这件事孰对孰错,但凡识趣的人家都是劝和不劝离,可是这贺家人简直没一点眼色,说得是什么话,是巴不得把父亲与母亲拆散了不成!
少女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下巴快要翘上天的青衣丫鬟。
坐在窗边的一把红木圈椅上的端木宪冷眼旁观着,幽黑的眸中深不见底,闪着精明的锐芒。
康二姑娘康云霞在距离康云烟两三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今天他既然都来了,就要看看贺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康云霞漫不经心地稍稍抬起手,在手腕上的羊脂白玉手镯上摩挲了两下,“五妹妹,这玉镯晶莹洁白,温润细腻,你看是不是与我很配?这美玉也要配佳人,否则只会明珠蒙尘,你说对不对?”
“外甥,你这就不对了。”这时,贺太夫人开口了,端着长辈的身份拉下脸来,面沉如水地对端木朝训道,“夫妻间磕磕碰碰是有,但也要分孰对孰错。你们端木家也太不像样了,纵着孙女怠慢长辈,今天能把你母亲赶出家门,明天就可以动粗了!难道还要你母亲一味忍让不成!”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比她手腕上的那个玉镯还要洁白晶莹,没有一点儿瑕疵。
端木朝已经不想跟贺家人做口舌之争,再次看向了贺氏,哀求道:“母亲,算儿子求您了,您跟儿子回去吧。”
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康云霞就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
偏偏他又不敢直接说休书的事,生怕父亲万一是想吓唬一下母亲,要是被自己说破了,父亲下不来台,那就要真休妻了,那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俯首凑到康云烟的耳边,低声道:“五妹妹,这个年可是你在康家的最后一个新年了……信不信,我会让你母亲还有你弟弟都一无所有地离开康家,沦落街头!要是到时候你愿意下跪求我,也许我可以赏你一口饭吃!”
贺氏瞥了端木朝一眼,立刻就移开了目光,心道:大嫂说得是,她绝对不能心软。否则长房那两个丫头还不是要骑到她头上!
康云霞当然注意到了,心里登时觉得畅快了不少,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寒风飘散而去,神态张扬地率先走进了大厨房的院门。
“你母亲这两年多受了多大委屈,你难道看不到吗?!你接她回去,就是为了让你父亲继续把她关起来吗?!”
屋子里堆满了一个个食盒,那些內侍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食盒,各种食物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还有个主事的内侍悠哉地坐在一张大案后喝着茶。
康云霞优雅地抚了抚身上的月华裙,拍去裙上几朵细碎的雪花。
她的丫鬟接口道:“我们二姑娘是在清澜阁服侍的,劳烦公公给我们姑娘准备盐水鸭、鸭包鱼翅、鸡汁煮干、松鼠鱼……”
贺氏以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佛珠串,眸光闪烁。
內侍当然知道清澜阁是三皇子的住处,脸上心中都没一丝波澜。他们在宫中那么多年,自以为能飞上枝头的女子还真没少见。
端木宪定定地看着贺太夫人,没有应声。
康云霞脸色微僵,没想到这宫里的内侍竟然如此高傲,一点也不给三皇子颜面。她想要发作,但是又想到自己现在毕竟还没有名分,还是先忍着点好。
贺家早有准备,贺大夫人立刻就主动给端木宪提供了一个人选,“二姑父,据我所知,大理寺右寺丞府里正在给次子找媳妇,三天内就能成亲。这岂不是一桩天赐良缘?!”
话语间,康云烟也跟在康云霞后面进来了,对着那內侍微微一笑,道:“周公公,劳烦你准备些肉糜、鸡蛋、玉米粉、杂面、核桃……还有鸡、猪、鸭等家畜的内脏。”
端木宪心下冷笑。
他爱理不理地说道:“一边儿等着……”
但凡会把家中姑娘嫁给这种病秧子的,要么是早年定了亲,为了信守承诺,再要么就是卖女儿,像这样不堪的婚事,贺家竟然也敢说给他们端木家的姑娘,莫非真以为自己好欺不成!
周公公原本还两眼无神,一听到“端木四姑娘”,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精神一振,随后想了起来,对了,这位康五姑娘可是在端木四姑娘和四公主那里服侍的,自然是听端木四姑娘派遣的。
端木朝心急如焚,只恨不得堵上贺太夫人和贺大夫人婆媳的嘴。他额头的冷汗更密集了,干咳了好几声,努力给贺氏使着眼色。
两个小內侍当然不敢怠慢,唯唯应诺,手脚麻利地下去准备了,早就把康云霞忘得一干二净。谁的事也比不上四姑娘的事!
端木朝不能怪贺氏,只能把账全都算在贺家头上,心中又恼又恨:也不知道贺家到底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连自己这个儿子的话也完全听不进去!
这些日子,她也没少和这些内侍打交道,个个都是眼高于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对她这么客气,难道是因为是四公主需要的?
“还有呢?”
她的脸色黑了一瞬后,心中暗道:她这个五妹妹倒是比自己会“仗势”!……看来还是自己方才说话太含蓄了。
端木宪这么一说,贺家婆媳几个还以为他是答应了她们的第一个条件,又是一喜,心里更得意了。
哼,皇子可是有机会成为太子以致未来的天子,公主怎么比得上皇子呢!
贺二夫人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丫鬟给客人上茶。
“这事情总要一件件来,一边儿等着。”
想着,她的目光瞥向了端木朝,神色间就难免露出一丝不满。
康云霞完全没想到这些个內侍竟然会是这种反应,浓妆艳抹的脸庞上一阵青一阵白,丰满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贺太夫人定了定神,强自按捺着心头的狂喜,镇定地继续道:“二妹婿,你那四孙女和封炎当年是皇上亲自赐的婚。你想来也听说了外面关于封炎实则姓‘慕’的那些传言了吧?说不定慕炎他真是……”
然而,周公公的脸色更冷淡了,阴阳怪气地把话给说白了:“姑娘,咱家瞅着贵府莫非是没规矩的?宫里可不一样,今天就算三皇子殿下亲自来,也得一边等着去。”
冬儿默默垂首,觉得真是大快人心。
端木腾和端木朔还是第一次听说关于慕炎的这个流言,不由面面相觑。她的意思莫非是说慕炎是崇明帝的遗孤?!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端木朝不禁心跳砰砰加快,心如擂鼓,浮现一个想法:难道那流言竟然是真的!
“你们竟然敢如此对……”
“哎,要是你那四孙女懂得服个软也就罢了,可是这丫头啊被她姐姐养得蛮横任性,骄纵狂妄,目下无人,日后,她要是真的一步登天,肯定笼络不住慕炎。”
立刻就有两个小內侍领命,不客气地推搡起来,康云霞的丫鬟连忙护着自家姑娘。
听贺太夫人细数着自家四丫头的种种缺点,端木宪几乎要以为他们认识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主仆俩两手空空地出了大厨房的院子口,丫鬟连忙给自家姑娘披上了斗篷,“姑娘小心着凉。”
贺太夫人觉得有戏,把声音又放柔了几分,“二妹婿,你我两家本是姻亲,亲如一家,不如让我贺家的姑娘以后与绯姐儿一起作对‘姐妹’,以后,两家互相扶持,互相帮衬,才能走得更远。”
丫鬟还在愤愤不平地说道:“二姑娘,要是三皇子殿下知道您受了这样的委屈,一定会给您做主的。”
贺太夫人摆出一副为了端木家好的架式,苦口婆心,就仿佛他们贺家给慕炎送妾那不是为了自家,而是为了端木家,从这件事获益更多的也是端木家。
康云霞面沉如水地回头朝大厨房望去,就见康云烟提着裙裾也从里面出来了。
这贺家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莫非把他当傻瓜来哄了?!端木宪差点没笑出来,心里终于恍然大悟。
一阵猛烈的寒风忽地吹来,寒风刮得周围的树枝摇曳不已,积雪纷落。
不过,也确实有一个“傻瓜”信了,傻乎乎地被人拿来当枪使……
四公主吗?!康云霞在心里记上了,大步离去,她的丫鬟连忙跟上。
也难怪贺家急着要把贺氏放出来,是想拿她作为谈判的筹码呢!
明明寒风依旧,雪还比之前下得大了一些,可是康云烟却似乎感受不到寒意,心底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主仆俩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须臾,问梅轩就出现在了前方的梅林中,若隐若现。
冬儿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打量着自家姑娘,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奴婢看方才那些公公们那么和气,连端木四姑娘的鸟都如此看重,说不准还是四公主殿下更得皇上宠爱呢!”
合两家之力,端木家才能昌盛!
“好了。”康云烟忽然停了下来,也朝问梅轩望了一眼,“别说了,这件事我自有主意。”
原来如此。
主仆俩只在原地停了两息,就迎着风雪继续往前走去。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端木宪,眼神灼热得几乎快要把端木宪的衣裳烧了起来。
现在全看端木宪的意思了。
然而,端木宪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端木宪不说话,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沉默蔓延着。
起初,贺家人信心满满,觉得这事十拿九稳,可是见端木宪不语,又着急了,贺太夫人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贺氏的袖口,示意她帮着敲边鼓。
“舒云,”楚青语又提点道,“父皇近来心情不好,这要是曹二公子在这个时候稍微出了点差错,肯定会被父皇迁怒,那么……”舒云要解除赐婚就容易了。
“端木宪,当年,你中了探花后,在翰林院足足待了三年都没能升迁,后来靠的是我们贺家的人脉,你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
“等到剿灭了白兰军乱党,父皇必会办庆功宴的,到时候就是你的‘机会’。”楚青语说着勾唇浅浅一笑,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定神闲。
“端木宪,你现在是要翻脸不认人了吗?”
舒云的心思都集中在自己的婚事上,也没注意文咏蝶。她皱了皱眉,烦躁地说道:“二皇嫂,庆功宴怕是不行了……”
端木宪看着贺氏的眼眸又冷了三分,他此刻方知原来贺氏的眼界竟然浅到了这个地步。
但凡读书人谁不知道如果不是翰林院出身,以后是没有机会入阁的。
会把皇帝气病了,那当然不会是什么小事,楚青语眸色微凝,连忙看向了文咏蝶,“咏蝶,你可知道些什么?”
“你一向喜欢长房那个老四,自然觉得她样样好,但外面谁不知道她仗着岑隐做靠山,到处得罪人。如今岑隐得势,自然没人敢对她怎么样,可是这花无百日红,万一岑隐倒了呢?到时候,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文咏蝶点到即止,也同样不敢多言,唯恐言多必失。
“便是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该为珩哥儿的前程考虑吧?”
楚青语连忙追问:“咏蝶,什么遗诏?”
他们端木家人丁不算旺盛,现在孙辈中也就端木珩有读书的天分,将来肯定能中进士。
楚青语差点没笑出来。
有道是,人走茶凉。端木宪一旦告老还乡,端木珩在朝上的位置就尴尬了,要是大皇子登基也就罢了,可要是登基的人是慕炎……
光凭这四个字,她不必再问下去,都可以确定遗诏里先帝必定是传位给了太子,可以确定这件事的幕后推手不是白兰军,而是封炎。
端木朝目光炯炯地看着端木宪,心道:父亲肯定会答应的吧,这是为了端木家好。
“翻脸不认人?!”端木宪淡淡地嗤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二十岁中探花,直接进入翰林院任编修,协助修撰《大盛会典》。二十六岁,任户部郎中。”
从这件事可见封炎他变了,封炎他不像前世那般隐忍,他本该蛰伏,本该耐心地静待时机的,可是这一世的他行事急躁了。
“三十五岁,调升为豫州左参政,彼时豫州茶岭城、知途县等三城山匪作乱,我奉檄文讨伐,只用了三个月就平息匪乱。”
不管是不是,封炎既然急了,那么他行事肯定就会有所疏漏。
“四十一岁,方调回京城,任户部左侍郎……”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应该趁这个机会扳倒封炎的,但是,想到慕祐昌对她做的事,她心里就是一阵怒浪翻涌。
端木宪有条不紊地把他自入仕后做出的政绩一一道来,眼神明亮而坚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是靠着我自己才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的!”
不甘、愤恨、嫌恶等等的情绪交织在她眸中,眸子里散发出了一股幽幽的寒气,阴冷逼人,与她平日里温婉的气质迥然不同。
而贺氏竟然还以为他能位列首辅全都是沾了贺家的光?!真真可笑!端木宪嘴角的嘲讽更深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对她都是一个机会。
端木宪与贺氏四目直视,直呼其名道:“贺逸敏,有些事你忘了,但我还记得!”
“当年我曾再三告诉你,不要把我们的女儿嫁入皇家,但是你自说自话,趁着我外放的时候,和令姐说好了,把女儿许给了宁王为侧妃。当初,还是收到先帝的圣旨,我才知道这件事。”
端木宪的声音中难掩冷意。
只是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楚青语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两拍,她下意识地用手按在左胸口上,指下心跳如雷。
端木朝、端木腾和端木朔听着,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讶色,这些事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如果是封炎的话,一定不会像慕佑昌那样对她的。
是啊,封炎他光风霁月,跟慕佑昌这等嗜好龙阳之人根本就天与地的差别。
到现在,贺氏也不懂端木宪为什么不快,这明明就是件好事,他们的女儿如今可是贵妃,他们的外孙外孙女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这可是别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尊贵!
楚青语思绪混乱,眼神有些恍惚,又有些迷茫。
端木宪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可看着贺氏那愤懑的样子,他突然间就觉得没什么好说了,只说了六个字:“我没有欠贺家。”
楚青语这才回神来,若无其事地说道:“舒云,我没事,只是觉得这趟出来真是不顺……我打算这几天好好抄几卷《心经》,等年后去了灵隐寺,把佛经供到佛前,再给你我……还有你二皇兄,点几盏长明灯求佛祖保佑。”
贺氏怒火中烧,连声音都微颤起来,反驳道:“端木宪,要不是我,要不是贺家,你能有今天!!你……你……”
是啊,这趟南巡二皇嫂小产,二皇兄被父皇责骂,而自己也……他们一家子委实有些流年不利。
“哼,根本就是忘恩负义!”贺大夫人不满地说道,“上次老爷求他帮着周旋谋光禄寺的差事,他也不帮忙!”明明只是端木宪一句话的事,可是他却二话不说地拒绝了,眼睁睁地由着那么好的差事被旁人夺走了。
姑嫂俩还有文咏蝶都是信佛之人,聊了会佛经,气氛就变得融洽了不少。
那光禄寺的差事可是岑隐从承恩公手里夺下来的,朝堂上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要是让贺家谋了那个差事,不仅是贺家要与谢家结仇,而且说不定会引来岑隐的不满,甚至牵连大皇子和端木家。
外面寒风依旧,即便两人围起了厚厚的镶貂毛斗篷也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
虽然端木宪没直说,但是很显然,他拒绝了贺家的提议,而且还决心与贺家撇清关系。
“表姐。”舒云急切地拉住她的袖子,略显激动地说道,“你回去就和大舅舅说,让他帮帮本宫。”
端木朝试图缓和气氛,然而,端木宪既不想听他说,也懒得再跟贺家人争,随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对着贺家人淡声道:“我今天过来是来送这个的!”
如此下去,父皇不知道何时才会办庆功宴。
说着,端木宪直接把手里的那封休书放在了一旁的方几上,那儒雅的面庞上已经连失望都没有了。
文咏蝶抿了抿嘴,静了两息,就道:“舒云表妹,我回去就和父亲说。”
这个莫非……莫非是——
而且……
不仅是贺氏,贺太夫人等人也都惊住了,身子彷如被冻结般。
其实,她隐约觉得二皇子妃不太对劲,表面上看起来,她是一心为舒云好,才为舒云出谋划策,但是舒云的婚事可是皇帝所赐。
皇帝金口玉言,真的会那么轻易地就改变心意,解除这桩婚事吗?
楚青语这么费尽心思地撺掇怂恿舒云,真的仅仅是为了让舒云能摆脱这桩婚事吗?!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文咏蝶的心头。
听到文咏蝶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舒云眉头稍稍舒展,拦着文咏蝶沿着游廊继续往前走,自顾自地说着:
贺家婆媳三人彼此看了看,贺大夫人昂着头,紧接着说道:“没错,二姑母为姑父你生儿育女,不符合七出,凭什么休妻!”
“哪像本宫那个四皇妹,根本就不把本宫这个皇姐放在眼里!”
她本来还指着贺氏能给她撑腰,现在端木宪连贺氏都要休,那她呢?!
她家老爷现在可说是自身难保,恐怕只要端木宪一句话,端木期根本就保不下她。
她眸光微闪,“不过,想来贵妃娘娘也不知端木四姑娘行事如此轻狂,你是皇姐,不如你去找贵妃娘娘提点一下,想来贵妃娘娘也会听得进去的。”
贺家人还在激动地叫嚣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舒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文咏蝶心里只觉:果然如此。
“就算你是首辅,也不能无视礼法规矩!”
现在听舒云话中之意,竟像是连堂堂贵妃都要讨好端木绯的那个“靠山”。
“……”
那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找个时间去府中抬她的嫁妆吧。”
她停下了步子,晃了晃她的手,疑惑地看着舒云,好奇地问道:“舒云表妹,端木四姑娘到底仗的是谁的势?”
看着油盐不进的端木宪,贺氏简直快疯了,嘴巴张张合合:“你……”她脑子里轰轰作响,心痛,悲伤,气愤,不甘,恐惧……各种滋味交杂在一起。
她看了看游廊的前后,见周围没有內侍和锦衣卫,就答道:“端木绯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哄了岑隐对她宠爱有加,如今在京城谁都知道端木绯是岑隐的义妹。”
端木宪根本不在意贺氏和贺家人怎么想,指了指放在小方几上的那个信封,又道:“休书在这里,要是你们不想收,那我今天就去京兆府,来说说贺家人在我端木家纵火之罪!”
文咏蝶作为闺阁女子,又远在江南,只约莫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厂督历来是皇帝的亲信。
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舒云说完就退开了,文咏蝶却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没回过神来,思绪飞转。
即便是文咏蝶对岑隐的权势再没概念,也能从舒云的言行中窥得一二。
父亲的意思莫非是说,今日永禧堂走水是贺家人所为?!
也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
贺太夫人婆媳几个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舒云太任性了,明知道端木绯有一个连贵妃都忌惮几分的靠山,却还是对端木绯这么不客气,这不是平白树敌吗?!
哎,自己与这位端木四姑娘虽然只是几面之缘,但也能感觉到她可不像是个会任人欺负的主。
“没错!”贺二夫人的声音比贺大夫人还要高亢尖锐,挺胸道,“我们贺家问心无愧。你无凭无据,凭什么冤枉我们贺家!便是去京兆府理论,我们也不会怕!”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无凭无据?”端木宪挑了挑右眉,神色间依旧气定神闲,让贺氏心里又有点拿不准了。以她对端木宪的了解,端木宪为人一向谨慎小心,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传遍了整个沧海林,也包括问梅轩。
“呱呱!”
别人不知道,她们却清楚得很,京中有卖猛火油的店家不超过五家,猛火油可用于火攻,如今战乱,京中猛火油紧缺,她们也是问了三家,才买到了一些猛火油。
小八哥的鸟生里也经历过了好几个春节与喜事,对于爆竹声早就见怪不怪,其实它是很想飞出去凑热闹的,可是端木绯担心它鸟生地不熟的,会走丢,也怕它再出去会得风寒,就把它暂时拘在屋子里。
纵火那可是重罪!
盛着金灿灿的小米的碟子和一碗水由从珍亲自端到小八哥跟前,不过,小八哥嫌弃地撇开了头,一粒没吃,只昂着脖子等着涵星给它剥松仁。
这次永禧堂走水,是没伤人命,可烧毁的财物却也到了足以判“处绞刑”的程度。
“……”
端木宪看着这惊魂不定的婆媳三人,淡定地又把话题绕回到了休妻上,“妇有七去,有恶疾去。贺逸敏病了这么久,久病不愈,既然贵府愿意把人接回去照顾,以后那就‘好生’地照顾吧。”
涵星一边剥着松仁,一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吩咐从珍:“从珍,你去给小八准备一个睡觉的窝。”
她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下一瞬,她就会从噩梦中惊醒。贺氏惶恐地以指尖掐住了掌心,疼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现实。
既然该说的都说了,端木宪也不想再留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毫不留恋地站起身来。
端木绯看着小八哥吃得欢乐,也被挑起了兴致,抬手拿起一粒松子也剥了起来。
走之前,端木宪冷冷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唐氏。
端木绯唇角一勾,笑得很是坏心眼,故意把金黄的松仁在它眼前晃了晃,然后往自己嘴里一丢……
端木宪带着三个儿子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子里静了片刻后,就炸开了锅。
小八哥怒斥了主人两声,投向了涵星的怀抱,对着涵星控诉不已。
贺大夫人神色怔怔地坐在那里,心乱如麻,她又何尝知道该怎么办。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啊!
贺氏也呆呆地傻坐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窗外,正午的冬日高悬蓝天,把下方的白雪照得闪亮亮的一片,几乎要晃瞎人的眼,化雪的日子冷得端木绯暗暗决定几天都不出门。
贺氏决不能被休,要是她被休,那么他们贺家就彻底和端木家断了关系了。
“呱?”小八哥似乎听懂了,朝宫女和小內侍看了过去,一时忘了吃松仁。
“阿敏,你赶紧回去求求妹婿!”贺太夫人一把抓住了贺氏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握得贺氏的手生疼。
小內侍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却是咋舌:竟然会有人有胆子托督主“捎”东西。
贺氏心里是又惶恐又不安,她好强了大半辈子,根本就不想放低身段回府去求端木宪,语调强硬地说道:
自家祖父的胆子没那么大,至于姐姐嘛……上次在宁江行宫避暑时,姐姐也曾托岑隐给自己捎过东西,姐姐一向可比祖父的胆子大多了。
“贵妃娘娘还在呢!就是为了贵妃娘娘和大皇子的面子,他端木宪也不敢休妻!”
“小的姓井,水井的井。四姑娘叫小的一声小井子就好。四姑娘,这边请。”
她看似强硬,其实眼神飘忽不定,其实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是了,督主一向是重情重义之人啊!
一个粗犷不耐的男音自门帘外传来,几乎同时,门帘被人打起,贺老太爷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贺老太爷已经听丫鬟说了刚才发生的事,面沉如水,心里觉得贺太夫人她们真是不会办事。
它那副极尽谴责的样子似乎是在质问着,你又要跑哪儿去?!
“你给我赶紧回去,要是不能求得妹婿回心转意,我们贺家也不会留你的。”
想着这里毕竟是个陌生的地方,端木绯也怕把蠢鸟给吓着了,拍了拍她的左肩,蠢鸟立刻大摇大摆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贺氏的脸色更白了,身子摇摇欲坠。
端木绯心里觉得好笑,步履也就轻快了起来,手里揣着一个暖炉跟着小井子往前走。
她被骗了!
“四姑娘,督主就在里面。”
她本来在端木家好好的,都是他们为了他们的小心思拿她当枪使,他们真是利欲熏心,不念一点兄妹亲情,要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落到要被休弃的地步!
还未见人,先闻其声——
贺氏霍地站起身来,再也没有往日里的雍容华贵,歇斯底里地说道:
屋子里有两人,一个中年內侍正背对着端木绯向岑隐禀报最近江南的一些事。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是西南的贡品。
贺老太爷和贺太夫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她笑吟吟地看向了坐在窗边的岑隐,岑隐一边优雅地饮着茶,一边聆听中年內侍的禀告。
“是啊,不是你们把我绑回来的,是你们把我‘骗’回来的才是。”贺氏冷声道。
端木绯一眼就认出了这碧玉石色的料子是自家的云澜缎。
她离京前,姐姐就说了要开个铺子卖云澜缎的衣裳,所以岑隐身上这身衣裳莫非就是来自她们家的铺子?
一句话仿佛平地一声旱雷起,令得满屋子里的声音都刹那间消失了。
贺老太爷脚下一软,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呱!”
“老太爷,怎么会这样?!”贺太夫人把贺老太爷心里的话说出了口,脸上掩不住慌乱与无措。
中年內侍也算见惯了大场面,虽然不知道这只八哥是哪里来的,却是不动如山,继续禀着事:“为了这件事,皇上还罚了孟知府一年俸银,说是缉拿宋彦维等人下狱是孟知府擅作主张……对外,没提三皇子殿下。”
王御史怎么会被抄家?!难道是岑隐看在端木绯的面子上为端木宪出头?!
皇帝为了保下三皇子,也只能如此和稀泥了。
只是想想,贺二夫人就差点没晕厥过去。
这时,端木绯已经走到了岑隐跟前,岑隐也没有让端木绯回避,抬手朝一边的圈椅指了指,示意她坐下。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也没跟任何人说,就独自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端木绯对着岑隐很可爱地笑了笑,就乖巧地坐下了,与岑隐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方几。
寒风呼啸,透着刺骨的冷意,唐氏却是毫无所觉,蒙头往前走着,惶惶不安。
端木绯感觉就像是待在自己家里似的,她差点就想找內侍随便讨本书翻翻……
对于唐氏回不回来,端木宪毫不关注,也毫不在意,当他回府后,不禁望着那遥远的夕阳长叹了一口气,但心底又有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份多年的重担般。
她伸指在小八哥的额心弹了一下,小八哥登时就委屈了,“嘎嘎”地叫得更大声,直飞到了岑隐的左肩上,还跳了两下,似乎在向岑隐告状。
端木宪收回了看着夕阳的目光,转身朝真趣堂的方向走去。端木朝兄弟三人神情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端木绯更惭愧了,感觉是自己没把鸟教好,才让它出来丢人现眼。
端木宪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思绪飞转。
端木绯看得傻眼了,而中年內侍已经出离震惊了,他总算想了自己的正事,清了清嗓子后,继续禀起来:
旁人比如贺家与唐家,也许会因此羡慕自家孙女和封炎订了亲,可是端木宪却觉得提心吊胆。
“皇上因为剿匪不力的事,斥了施总兵、于参将几人,倒是封公子因为提早被皇上召回,躲过了这件事。”
岑隐心里说不定早就对端木家起了提防之心,只是还在观望着,暂时还没出手而已……如今局势复杂,也许只需要一点点火苗点燃引线,就会激发岑隐的杀心。
“最近匪首白兰又在吴兴城、山阴城张贴了遗诏拓本,闹得民间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读书人,都在传皇上……”
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然而,岑隐面色不改,还是气定神闲地饮着茶,仿佛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只是想想,端木宪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望着前方的真趣堂。
真趣堂里点着灯火,亮如白昼,里面还是人头攒动,各房的家眷们都坐在里面伸长脖子等着端木宪归来。
他说他的,端木绯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注意力忍不住就落在岑隐肩头的小八哥身上。
端木宪的眼眸更深邃,也更坚定了,对自己说,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断尾求生。
到最后,不忍直视这一幕的端木绯只能默默地撇开视线,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心想:岑隐一路把小八哥从京城带到这里,想来也习惯了小八哥这不认生的性子了。
他们到现在还有些懵的,犹如置身梦中,直到端木宪拿出休书离时,他们都觉得他也许只是在吓贺氏吓贺家,直到端木宪最后毫不回头地离开了贺家,他们才意识到端木宪休妻的决心有多坚定!
端木绯头脑放空,默默喝茶,一旁的小井子很是机灵,一看到茶盅里的茶剩下不到一半,就立刻又给添上。
端木期直接傻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傻乎乎地看着端木宪的背影,端木宪只停了三息就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跨过门槛走进真趣堂中。
中年內侍打帘退出去后,东暖阁里就只剩下了端木绯、岑隐和两个小內侍。
端木宪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经休妻,最近贺家应该就会来抬贺逸敏的嫁妆。”端木宪语气疏离地直呼贺氏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