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经过高斯大使的同意,带上谢伟思回国。当他们乘车来到白市驿机场的时候,看见停在跑道上的史迪威的专机旁已经停放了一长串黑色的轿车。
渐渐地史迪威看清了,站在飞机旁的人群里有蒋介石、赫尔利、宋子文、林蔚和其他一大帮国民党官员。
史迪威的车还没有停稳,蒋介石便满面春风地大步向他走来,史迪威感到十分恶心,他想不下车,让那蒋介石当众出丑,但史迪威发现跟在蒋介石身后的赫尔利焦急的目光,他明白自己这时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场戏演过去。
他和谢伟思走下车来向飞机走去,史迪威和蒋介石碰在一起了,一个是用剑一样的目光直穿蒋介石的胸膛,一个是四处躲闪的虚伪的目光,两种目光相遇,这是一场搏斗。
蒋介石握了一下史迪威的手便立即松开了,他咧着嘴说:“甚为遗憾,甚为遗憾,你在中国做了很多事情,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史迪威冷冷地说:“委员长阁下,我们之间就用不着客套了嘛。”
“我们无论怎么讲,还是朋友嘛,”蒋介石把话说得十分谨慎,“我们之间有时在有些问题上有些不一致,我看主要是性格上的差异,你我性格不合,不如分地工作,共同抗日为好。”
史迪威仍然板着脸盯着蒋介石。
“不过,中国有句俗话叫作‘生意不成朋友在’嘛,我们共同工作了两年多,总是有感情的嘛,我蒋介石也不是不讲交情的人我们之间不能再合作,但是交个朋友也还是可以的吧。我们在大洋两岸彼此多通信,怎么样?”蒋介石的话还从来没有这么多过。
史迪威冷笑了一下说:“不过我请委员长记住一点,我史迪威到中国来的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一切工作的动机都是为中国的好处。没有半点对不起中国人民的事情。再见吧,也许我们这一辈子还能见着的。”
史迪威从宋子文身边走过时,宋子文的头微微低着,那满脸傲慢的厚厚的横肉显示出鄙夷的神情,他用那只白皙松软的手往上扶了扶眼镜框,目光冷冷地与史迪威相遇。史迪威把手伸给了他,他十分短促地握了一下史迪威那只像钢筋一样有力的手,嘴角泛起一丝尴尬的微笑。
林蔚在厚颜无耻地笑着,他的腰勾得很低,史迪威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就草草与他握了手。
史迪威发现了站在后排的杜聿明,他将手伸了过去:“怎么,你也来了。”
杜聿明绯红的脸上十分不自然地挤出了一点笑容。
赫尔利满头灰白的头发被机场上的风吹得十分零乱,他把腰板挺得笔直,把胸前的勋章显露得十分突出,在这群送行的人中间,他真像是鹤立鸡群一样不协调。他咧着嘴在微笑,把手伸给史迪威,史迪威握着他的手说:“赫尔利将军,你干得不错啊。”
赫尔利很微妙地回答:“日后你会明白这事的意义的,对你也许有些过分,但是我相信美国军人是会服从国家利益的。”
史迪威从赫尔利手里抽回了手微笑着说:“人家都说你能空手打死一头骡子,看来不假。”
赫尔利的面孔顿时发红,他气得目瞪口呆。
最后一个人是高斯大使,他握着史迪威的手说:“我也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史迪威露出探询的目光。
高斯说:“我已经向国务院递交了辞呈。这事太不公平了,醋乔。”
史迪威在这位带着学者般迂腐的大使身上相反得到了某种信任。
史迪威与谢伟思登上了飞机的舷梯,他们连头也不回就跨进了机舱,舱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合上了。
撤除了飞机舷梯。
飞机开始启动,顿时机场上马达怒吼起来。
史迪威在舷窗上看见蒋介石和送行的人们向他行军礼和注目礼,有人在向他们挥手告别,渐渐地飞机将他们抛在了后面,飞机一转入主跑道以后就加大了速度,风驰电掣般地奔跑起来,窗外的一切在匆匆闪过,飞机震动了一下,机头向上昂起了,飞机驶离地面,开始升空。
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后升得越来越高,机场跑道上那一串开始驶离机场的黑轿车就像是一串爬动的黑色甲虫。
史迪威俯瞰脚下渐渐扩展开来的山川,那一块块明晃晃的水田,那一簇簇绿色的峰峦,这些他不知看过多少遍,可今天却使他激动不已。他命令飞机在重庆市区上空盘旋一圈后再去昆明。
不一会儿,他看见了薄薄的云层下面,两条玉带般的江水从深山峡谷里奔来,在这里汇合,那座像是浮在两江中的半岛长长地伸向前去,江水环绕在它的四周,这是多么壮丽的城市。
在这里,史迪威远离自己的家庭和祖国独自在中国生活了两年来的时间,他在这里把自己的心血都献出来了,两鬓斑白了许多,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向这座城市举起了告别的手,投去了最后的一瞥。
渐渐地,飞机下面是一片茫茫的云海了,飞机在紊乱的气流中时而上升,时而下降,不停地颠簸起来。史迪威两手紧紧地扶住那盆盛开的白色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