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原始混沌大水里的“太一”

荆门郭店1号楚墓发现的竹简中有一篇与《老子》简编连在一起的《太一生水》简。这种编排方式显示出这两篇简文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这篇简文是否属于简本《老子》还曾引起学者的争议。

《太一生水》篇阐述了一种以“太一”为宇宙化生总根源的宇宙生成图式,在宇宙论和本体论的层面确立了“太一”的地位,其学术意义非常重大。以下是《太一生水》篇的简文和郭沂先生的释读: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寒热。寒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

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寒热之所生也。寒热者,(四时之所生也。)四时者,阴阳之所生(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

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或(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厘,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谓道也。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刚;助于弱,益于柔)。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亦其字也。请问其名。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天地名字并立,姑过其方,不思相(当。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高以强)。(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

译文:

太一首先创生出水,水又反过来辅助太一,于是形成了天。天又反过来辅助太一,于是形成了地。天和地相互辅助,于是形成了神明。神和明又相互辅助,于是形成了阴阳。阴和阳又相互辅助,于是形成了四季。四季之间又相互辅助,于是形成了寒热。寒和热又相互辅助,于是形成了湿燥。湿和燥又相互辅助,最后形成岁(一年)。这就是说,岁,是湿燥创生出来的;湿燥,是寒热创生出来的;寒热,是四季创生出来的;四季,是阴阳创生出来的;阴阳,是神明创生出来的;神明,是天地创生出来的;天地,是太一创生出来的。因此,太一是隐藏在水中的,并在时间的长河里运行。它周而复始,循环不已,把自己作为天下万物的母亲;它一缺一盈,以至无穷,把自己作为天下万物的典范。这个规律是永恒不变的,天不能使之减损,地不能使之改变,阴阳不能使之终结。懂得这个规律的君子就是圣人……天道以弱为贵。它削弱强盛的事物以便增益新生事物。它伐击强者,责罚刚者;它帮助弱者,增益柔者。我们的脚下是土,叫作地。我们的头顶之上是气,叫作天。道也是天地的名。既然如此,请问其名(天地)何用?是这样的:依据道做事的,一定要托天地之名,所以他们事业有成,身体长寿。甚至圣人做事,也托天地之名,所以他功业有成,身体不伤。天地的名和字并立,只不过姑且给予托名之方而已,但不要认为天和地是相当的。天在西北部低而不足,而在东南部却高而强;地在东南部薄而不足,但在西北部却高而强。也就是说,在西北部不足的,在东南部有余;东南部不足的,在西北部有余。[234]

“太一”创生天地、神明、阴阳、四季、寒热、湿燥,“以己为万物母”。这与老子所谓的道“可以为天下母”的说法是一致的,可以说是“周行而不殆”;另一方面,“太一”,“以己为万物经”,天不能使之减损,地不能使之改变,阴阳不能使之终结,可谓“独立而不改”。显示出这里的“太一”与老子的“道”,以及既超越又内在的超灵属于同一个灵知义理范畴。但“太一”又与“道”不同,郭沂指出:“在《太一生水》中,‘太一’和‘道’完全不是一回事。‘太一’是最高形上实体,而‘道’为天地或天地之道。”“太一”是比“道”更高的形而上实体,终极的宇宙创生者,超越于非人格的天地或天地之道,具有更多的灵知神话色彩。可以说,“太一生水”是老子之“道”的宇宙生成论的补充。

但令人困惑的是“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以及“太一藏于水,行于时”的说法。“太一”何以能生水呢?既然“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它是宇宙万物的终极创生者,那么生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问题是,在《太一生水》篇中首先讲到的是“太一生水”,然后才生天生地。“水”的重要性竟然超出了天地?这究竟是什么“水”呢?“太一”又如何藏于“水”呢?

已有的文献似乎都不足以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学者大多从诸子对水或水性的刻画中寻找答案,例如老子“上善若水”说。但显然文不对题,过于牵强。但如果我们将目光转移到整个史前雅利安文化圈,一个玄远瑰伟的宇宙化生神话就浮现出来了。古埃及神话有记载:

世界开初是一片海水,水上有一个发光的蛋,众神之主太阳神拉就是从这个蛋中诞生的。当他长大以后,越发强大,遂成为造物之主和众神之父。他先生下风神舒和雨神苔芙努特,这两位神祇后来逐渐变为天上的星星,称为“双子座”。接着拉又生下地神塞勃和苍天之神努特,塞勃和努特结合又生下冥王奥西里斯和王后伊西斯,还有恶神塞特和其配偶尼普齐斯。之后拉神开始说话,他吩咐天和地从一片废水中升起,拉首先让自己的光普照大地,然后让风神把苍天神努特举起,努特形成一个拱顶,而地神塞勃则平躺在下,如此天地形成。拉发出指令,要大地变出些东西来。只要他说出自己的愿望,任何东西就都出现在他面前,于是一切大地的生灵、物质形成了,最后人从他的眼中生出。

拉生于水中——“藏于水”,创生了诸神(神明,“神”为天神,“明”为地祇)、天地、万物和生灵。虽然没有点出阴阳、四季、寒热、湿燥,但诸神、神明显然是造成阴阳、四季、寒热、湿燥的原因,例如风神舒和雨神苔芙努特是风雨的原因。这表明,众神之主拉与“太一”在宇宙生成论中的地位是一致的。

美索不达米亚的《巴比伦史诗》记载:太初是还没有开天辟地的水世界,其中最初的始祖是阿卜苏(Apsu)和提阿玛特(Tiamat,其他文献则说提阿玛特代表原始大海,而阿卜苏则代表原始大水,水中央浮着一块土地),如同许多其他原始诸神,提阿玛特被认为既是女人也是雌雄同体。淡水和咸水的混合孕育出成对的诸神。甚至《旧约·创世记》也有类似的启示:“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这些面貌相似的神话的原型皆源出韦陀诸经。水化宇宙的创世模式在韦陀诸经中得到了完整、系统、精奥的阐释,相比之下,其他神话传统的寓言式描述显得幼稚、零碎。例如《摩诃那罗衍那奥义书》咏叹造物主那罗衍那(Narayana)之创世云:

大海无涯兮,万物之中央;大于至大者兮,居天之彼方;以其净明兮,于光辉其遍入;是乃造物之主兮,游于胎藏。

万物灭入其内兮,由斯舒展;万神万灵兮,基础安立于是。彼为已是者兮,而又为将是,居于太始之音兮,至上之宇。

以此隐蔽太空兮,复地弥天;以此太阳腾热兮,灿烂明圆;于大海之内兮,诗人织出;于彼无上之音兮,凡此造物。

由之而生起兮,世界之生育;以水而播大地以生命种族。而又入乎草木兮,人与牲畜;凡静者与动者兮,宇宙万物。

无有高于彼者兮,无逾彼微;超卓而为至极兮,大之极巍;为一而非显了兮,无极其相,为大全兮,太古,出幽冥之上。

唯彼为大道兮,唯彼为至真;彼唯超上之大梵兮——说之诗人。敬事,善事,成与方成事无数,彼咸负之兮,为万有之轮轴。

唯彼是火兮又是风,唯彼是日兮又是月,彼唯纯洁兮永生,是大梵兮是诸水,彼哉造物主!凡瞬间兮皆迸发乎电,是乃出自乎神人!为刻兮,为时兮,为秒忽,为昼夜兮,遍恒。为半月兮,为月,为季,又为年兮,辨甄!彼挹水自兹二者:自两间之空而又自天!……

生自水兮自金胎……

彼,我辈之亲串,父,创造主兮,彼知万物兮,知一切之寓府。彼处诸天所冀得乎永生兮,乃逍遥游第三天之上宇。

彼等迅尔周流乎天与地兮,遍诸界,遍诸方,遍诸光明处。道织成兮广被,彼复盖之兮,彼见是,化为是,在含灵之所。

周流乎诸世界兮,周遍群有;尽诸方与诸极兮,无不周逻;造物主父兮,太始生者,为大道之自体兮,生而为“自我”。

宝座之主兮神奇首!因陀罗兮挚爱友!赐予智慧兮我祈受![235]

这段文字,义理的部分几乎可以与《老子》逐句比勘。如《摩诃那罗衍那奥义书》所说“无有高于彼者兮,无逾彼微;超卓而为至极兮,大之极巍;为一而非显了兮,无极其相,为大全兮,太古,出幽冥之上”,“周流乎诸世界兮,周遍群有;尽诸方与诸极兮,无不周逻;造物主父兮,太始生者,为大道之自体兮,生而为自我”与《老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一段可以对照,也与《太一生水》“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或(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厘,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道也”相为表里。形容之妙,如出一口。

而灵知神话的部分,则与《太一生水》可以互相参证。“那罗衍那”的梵文本义即是“卧于水中之人”,藏于大海之中央,化生出火风日月、万神万灵、草木人畜,以至于时间四季。《奥义书》之创世说,是典型的东方式的化生创世,即张光直所谓的“巫术性的宇宙”,宇宙现象乃是超自然能量变形转化的结果,而不是像在犹太基督教传统中的自虚无而生的“创造”,这与《太一生水》天地阴阳相生的创世模式是相同的。

那罗衍那创世的过程,在《薄伽梵往世书》中有更详细的描述:

第一个主宰化身(Purusa Avatara)——至尊主巨大的宇宙形象摩诃毗湿奴——出现在原因之洋中。他把不同的宇宙分隔开后,从原因之洋中出来,进入每一个宇宙中,想要躺在创造好的超然之水(胎藏海)的水面上。

这位至尊的人并非不具人格特征,而是非凡的人——那罗(Nara)。至尊那罗创造的超然之水称为衍那,由于他躺在那水面上,他被称为那罗衍那。

人应该明确地知道,所有的物质成分、活动、时间和属性,以及专门享受那一切的生物,都仅仅是靠他的仁慈而存在着;他一旦不照管他们,一切就不存在了。

独一无二的至尊主在神秘的睡眠状态中想要展示出各种各样的生物体,便通过他的外在能量产生出具有三种特色的金色精液象征。

请听我告诉你,至尊主是怎样把他的能量一分为三,按前面所谈的分为:负责控制的生物(adidaivic),被控制的生物(adhyatmic)和物质展示(adibhautic)。

……

当至尊主想要感知软硬、冷暖、轻重等物质特征时,皮肤、毛孔、毛发等触觉器官,以及它们的控制者树木(控制毛发的神明)便产生了。皮肤内外各覆盖着一层空气,使感知能力得以体现。

继第一控制者原因海毗湿奴(Karanadakshayi Visnu)后,物质创造实体(Maha Tattva)产生了,接着时间展示了,最后出现的是物质自然三种属性。大自然是指三种属性的呈现,而它们转化为种种活动。

物质展示即是宇宙、天地;负责控制的生物即神明、神;被控制的生物即生命、人;此三者皆为那罗衍那能量之所化生。宇宙阴性能量(Prakrti)与那罗衍那——能量之主宰——构成了最初的阴阳。而“独一无二的至尊主”,就处于“太一”的位置。

那罗衍那创造了胎藏海,这海水也被称为超然之水。那罗衍那躺在水面上,以其宇宙阴性能量创生了时间、宇宙、神、人,以及感知对象(寒热、湿燥),这可能就是“太一生水”,“太一藏于水,行于时”的原始神话图景。“太一”所生、所藏的“水”也不是普通五行中的“水”,而是犹如万物子宫的孕诞之水、原始混沌大水。

毗湿奴的主宰化身有三重,对应于宇宙创造的三个进向。据《薄伽梵往世书》的记载,第一重主宰化身称为原因海毗湿奴(Karanadakshayi Visnu),以瑜伽龟息(Yoga-nidra)卧于永恒黑暗之原因海,呼吸之间无数宇宙由他的皮肤毛孔中产生出来。随后,原因海毗湿奴分身进入各个宇宙,展示第二重主宰化身胎藏海毗湿奴(Garbodakshayi Visnu),这个化身以其分泌的汗液创生了充塞宇宙1/3的胎藏海,并从肚脐里创生出宇宙莲花,宇宙第一始祖大梵天遂诞生于莲花之巅,开始创造宇宙万物;由是胎藏海毗湿奴又分身为第三重主宰化身乳海毗湿奴(Ksirodakshayi Visnu),进入宇宙万物人心,行操控、维系、监督之职权,是谓超灵。

从生化万有的原始混沌大水,创世大神于虚空无形、幽冥无象中逐次创生天地阴阳万物人神,像这样完整系统的“水化宇宙创世模式”也出现于中国。更深入细致的比较神话研究,使我们得以揭开这光怪陆离的原始神话图景背后所隐藏的诸多千古之谜。

卧于混沌大水之中的天蛇身上的至尊神毗湿奴

1942年在湖南长沙东南郊子弹库战国楚墓出土了一件楚帛书,出土不久即落入一度在长沙雅礼中学任教的美国人考克斯之手,被他带到美国后又几度易手,现存放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楚帛书上下高38.5厘米,左右宽46.2厘米,中心是书写方向互相颠倒的两段文字,一段13行,一段8行,可分为甲、乙编。四周是作旋转状排列的十二段边文,其中每三段居于一方,四方交角用青、赤、白、黑四木相隔,每段各附有一种神怪图形。另外帛书抄写者还用一种朱色填实的方框作为划分章次的标记。全篇共有900多字,可谓是中国目前出土的最早的古代帛书。

楚帛书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有关宇宙起源的《创世篇》,这些文字可以说是中国最古老的创世神话版本,为中国上古神话的真实性及其原始面貌提供了实物依据。

楚帛书《创世篇》全文如下:

长沙子弹库出士的战国帛书

帛书《创世篇》首先展示了一个无形无象、混沌未判、昏暗无光、唯有洪水浩瀚的幽冥世界。高明先生解释:“如第八行的第一节,主要讲太古时代天地未分,宇宙间瞢瞢冥冥,亡章弗弗。义若《淮南子·天文篇》所云:‘天坠未形,冯冯翼翼,洞洞濿濿。’《精神篇》:‘古未有天地之时,惟象无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闵,澒蒙鸿洞,莫知其门。’”[236]

饶宗颐先生也认为:“马王堆本《道原》:‘恒无之初,迵(洞)同大虚,虚同为一,恒一而止。湿湿梦梦,未有明晦。’梦梦、墨墨,指天地混沌之时。《淮南子·天文训》:‘未有天地,窈窈冥冥。’语意略同。”[237]

这片混沌的原始大水与韦陀灵知神话中有关原因之洋的记载完全符合,两者都存在于宇宙创造之前的幽冥之中,同时也是宇宙万有的孕育之地。根据《薄伽梵往世书》的描述,毗湿奴在原因之洋中凝聚了一切创世所需的物质元素,创为大实体(Maha Tattva)。由此看来,原因之洋就如同孕育宇宙万有的胎盘羊水,故前引《摩诃那罗衍那奥义书》称之为“胎藏”:“在大海无涯兮,万物之中央;大于至大者兮,居天之彼方;以其净明兮,于光辉其遍入;是乃造物之主兮,游于胎藏。”

这处于万物之中央的无涯大海即是原因海。它处于灵界与尘世的交界处,是一片黑暗浩渺的无际汪洋,是一个窈窈冥冥,澒蒙鸿洞的幽冥世界。在那里,唯一的光明来自“游于胎藏”、被喻为“金胎”的造物之主摩诃那罗衍那即摩诃毗湿奴。

在一部后世的韦陀释论性文献《永恒的采坦耶经》(Caitanya Caritamrita)中提到了原因海的景象以及位置:

在创造了无可计数之宇宙后,摩诃毗湿奴扩展出无数形体进入其中。

摩诃毗湿奴进入各个宇宙,唯见无边之黑暗,亦无处可以居住。

摩诃毗湿奴,一切宇宙之超灵,卧于原因之洋,他乃物质世界之主宰。

摩诃毗湿奴纽卧于原因之洋,据经书所云,原因之洋在梵光(Brahma-jyoti)之外,黑暗之中。

无忧星之外乃梵光,光明之外乃原因之洋。

原因海在永恒的光明之外、无边的黑暗之中,是将灵界与尘世分隔开的冥海。一切宇宙之超灵——摩诃毗湿奴——卧于其中,为落入凡间的众生创造无量的宇宙。

这部灵知著作综合各类韦陀文献,对宇宙创造以及创造之外的永恒世界作了概括性的叙述,这对我们了解整个庞大恢宏而又精细繁复的韦陀创世神话体系的脉络非常有帮助。因为篇幅有限,我们只能对这部分进行简略的概述:

在物质世界的范限之外是灵性天空——paravyoma,那里有无量数的灵性星球(梵语loka,珞珈)。其中的至高星球名叫克里希那珞珈(Krishna Loka),乃薄伽梵、至尊人格主神克里希那(作为Vasudeva之子亦称为Vasudeva)或歌宾陀(Govinda)的居所,克里希那珞珈分为三个部分:杜瓦拉卡(Dvalaka)、摩图罗(Mathura)和歌窟拉(Gokula)。在那个居所中,至尊人格主神把他自己分身成四个全权部分——克里希那、巴腊罗摩、钵罗度牟和阿尼鲁陀。他们被称为原初四重形体(catur-vyoha)。

克里希那珞珈以下,无边无际的灵性天空中,遍布无忧珞珈。每一无忧珞珈之上,都有一四臂那罗衍那,他是从原初四重形体分身而来的,从他分化出第二波四重形体:华苏代瓦、商伽萨那、钵罗度牟和阿尼鲁陀。在克里希那珞珈以巴腊罗摩为名号的人格主神是原始的商伽萨那,从这个原始商伽萨那扩展出第二波四重形体里的商伽萨那,是为摩诃商伽萨那(Maha Sankarshana),通过其内在力量,他维系着灵性天空中所有星球的存在。

无忧珞珈以外是克里希那的非人格性梵光(Brahma Jyotir)。梵光的另一边是灵性的karana-samudra,即原因海。物质能量存在于原因海的对岸,但并不接触原因海。原因海里有摩诃毗湿奴即原因海毗湿奴,乃是从Sankarshana而来的原始补鲁莎的分身。摩诃毗湿奴瞥视物质能量,借助身体的倒影把自己融进了物质元素之内。

作为物质元素的来源,物质能量叫作冥谛(pradhana);而作为物质展示的来源,物质能量又被称为摩耶女神。物质能量是阴性的,她没有独立能力做任何事情。通过阳性主宰摩诃毗湿奴的瞥视,她才得以有能力呈现物质展示。因此物质能量不是物质展示的最初原因。确切地说,是摩诃毗湿奴对物质能量的超然瞥视创造了宇宙展示。作为所有生物体的源泉——摩诃毗湿奴分身为胎藏海毗湿奴,进入每一个宇宙。胎藏海毗湿奴又分身为乳海毗湿奴——每一个生物体的超灵。在每一个宇宙里,乳海毗湿奴有他自己的无忧珞珈——北极星,他作为超灵或至高主宰者居于宇宙之巅。胎藏海毗湿奴卧于宇宙底部的孕诞之水,并生出宇宙中第一个生物——大梵天。囊括天地万物的宇宙形体乃是胎藏海毗湿奴的部分展示。

古印度四臂那罗衍那神像

每个宇宙的无忧珞珈或北极星上有一座乳海,在乳海之中有一座名为白岛(Svetadvipa)的岛,乳海毗湿奴就住在那里,其坐骑为神鸟迦鲁达。因此有两座白岛——其一在克里希那即华苏代瓦的居所,其一在每个宇宙的乳海之中。每个宇宙的白岛之上,都有一位以天蛇阿南塔·蛇沙的形体示现的至高神,他也变化为华盖、宝座等形式侍奉至尊人格主神毗湿奴。

伏羲、女娲的身世之谜

在楚帛书的原始混沌大水之中,也出现了造物之主雹戏,即帛书所载的:

冯时对这段残缺甚多的文字作了如下考释:

雹戏即是伏羲,也即混沌原始大水的主人,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其配偶女皇/女娲。帛书后面的文字记述他们生下了4个孩子,定立天地,化育万物,于是天地形成,宇宙初开。以后夏禹和商契开始为天地的广狭周界规划立法,他们于大地勘定九州,敷平水土,又上分九天,测量天周度数,辛勤地往来于天壤之间。大地上山陵横阻而淤塞不通,致使洪水泛滥,禹和契便导山导水,跋涉于山陵、急流与泥沼,命令山川四海的阴气阳气疏通山川。当时日月还没有产生,于是伏羲、女娲的4个孩子依次在天盖上步算时间,轮流更替,确定了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分至四时产生的千百年后,日月由帝俊孕育而产生。

从帛书的记载来看,伏羲无疑是造物之主、创世之神。宇宙创生的次第也与《太一生水》所载基本符合,即太一/伏羲创生天地、神明/四子、阴阳/日月、四季/四时。而帛书中时间之创造尤在天地之前,宇宙创造的过程也不是先秦以后流行的强调宇宙自然演进的“气化说”,似乎更为接近韦陀创世神话。这也进一步表明太一应该是创世之神伏羲在灵知义理向度的表述,尤如《摩诃那罗衍那奥义书》称造物之主摩诃那罗衍那为“大道之自体”“自我”“一”等。

除了楚帛书以外,有关伏羲与女娲的记载,也出现于战国时期的文献。伏羲主要见于《易·系辞》《庄子》《楚辞》《荀子》《尸子》;女娲主要见于《楚辞》《山海经》,其中大多也是出于楚地的文献。汉代纬书多提及伏羲、女娲,并且其中许多内容与楚帛书相同,有可能直接渊源于楚帛书。出土的若干汉唐石刻、画像,证实了中国古代确实存在伏羲、女娲崇拜,也为后世的研究提供了可靠的实物资料。而张光直先生的研究将伏羲、女娲崇拜推到了更久远的史前时代。他认为,商代安阳西北冈殷王大墓出土的木雕交蛇图案,似乎是东周楚墓交蛇雕像与汉武梁祠伏羲女娲交蛇像的前身。[239]

文献中伏羲、女娲二名同时出现的例子,始见于汉代楚地的《淮南子》。《淮南子·精神训》云:

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闵,澒蒙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气为虫,精气为人。

《淮南子·原道训》亦云: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滞,转轮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万物终始。

闻一多先生以为“二神”“泰古二皇”即指伏羲,女娲,所言极是。[240]《精神训》篇所写的原始混沌景象颇接近楚帛书;而《原道训》篇将灵知义理与灵知神话融合的风格,也与《摩诃那罗衍那奥义书》的表述方式相似。可见伏羲、女娲一直是中国上古时代开天辟地、首出人伦的最高创世之神。

新疆吐鲁番出土的伏羲女娲交尾图(左上);**为一体的至尊神克里希那和他的爱侣茹阿达(右上);汉代伏羲女娲石刻(下)

例如目前所见汉墓画像石上的伏羲、女娲交尾像,一般有两种形式:

一为伏羲、女娲分别手捧太阳与月亮。太阳代表阳精,月亮代表阴精。可见伏羲、女娲分别为宇宙间至高之阳性力量与阴性力量之人格化。另一为伏羲、女娲分别手执规矩,规以象天,矩以象地。其取义为伏羲、女娲乃天地宇宙之主宰及创造者。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郭璞注曰:“或作女娲之腹。”郭曰:“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栗广,野名。娲音瓜。”

考之韦陀创世神话,唯补鲁莎、摩诃毗湿奴、摩诃那罗衍那及其伴侣有此身份与力量。《薄伽梵往世书》记载:

苏塔道:创世之初,至上之神将其扩展为具宇宙形体之补鲁莎,且化显物质创造所需之一切要素。如是先有物质活动十六项原则之创生。此乃为创造物质宇宙之目的。

至上之神借其内在力量使物质自然受孕,之后物质自然产出全部之宇宙智能,此物质自然即金摩耶(Hiranmaya)。此皆由物质自然造作,当伊为众生业力激**之时。

此补鲁莎,即摩诃毗湿奴,乃薄伽梵克里希那之第一重创世化身,不但展示了物质创造之所有元素,而且还将生命体注入物质自然摩耶使之受孕。

《永恒的采坦耶经》这样描述道:

如陶罐之始因乃陶人,创世者乃补鲁莎。

补鲁莎遥望摩耶,如是注入生灵种子使其受孕。

按“补鲁莎”梵文意为主宰者,在梵文经典中,“毗湿奴”一词乃用来指称遍存万有、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至上主神,毗湿奴亦被称为补鲁莎,其身份便是创造之神,物质能量摩耶(Maya)之主人。“摩耶”亦称为Prakrti,意为阴性物质自然,用华夏灵知语言来表现应当是阴,而补鲁莎用华夏灵知语言来表现即是阳。毗湿奴被称为补鲁莎,是为阳精,则摩耶当为阴精。

韦陀释论性文献中有一部极为神秘的经书,被称为《梵天本集》(Brahma Samhita),据说传自宇宙始祖大梵天。该书于14世纪发现于南印度,其时所见已是残本(仅剩第五篇)。书中对宇宙之创生及创世诸神有详尽的叙述。

《梵天本集》中礼赞高宾陀(Govinda)——薄伽梵克里希那——称其为Adi-purusa,即原初补鲁莎,摩诃毗湿奴为此原初补鲁莎之化身,即一而二。

而摩诃毗湿奴之伴侣——至高无上之女神,摩诃毗湿奴内在能量之人格体现,被称为茹阿玛女神(Rama devi),天地万物之创生即始于此阴阳二神。

以下所引《梵天本集》,由韦陀外士纳瓦宗(Vashinavism)的伟大学者巴克提希丹塔·萨拉斯瓦蒂(Bhakti Siddhanta Sarasvati)于20世纪初由梵文译成英文,并作了详细的注释。

《梵天》第一颂云:

原文:

被称为高宾陀的克里希那乃至上主神,拥有永恒、喜乐、灵性的身体。他乃万源之源,原因之因。

注释:

……克里希那乃至上超级之生命体……“克里希那”寓意深具魅力……其在物质世界之展示部分乃无所不在之超灵,及主宰,或称毗湿奴,意为养育一切……他在神圣的原因之洋的部分扩展即超灵之瞥视,启动了二级能量——创造物质宇宙的自然力,并将众生灵注入其中,如太阳之放射光芒。

第七颂云:

原文:

克里希那从不与他的迷幻能量相伴。但她(迷幻能量)与绝对真理的联系并未完全切断。当他(克里希那)欲创造物质世界以享受与他的灵性能量茹阿玛之爱恋时,便瞥视迷幻能量,释放出时间。

注释:

毗湿奴,万物之始因,卧于原因之洋……向迷幻能量瞥视。

这两段经文简古朴奥,所传递的信息似乎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能力。但宇宙间至高力量之拥有者,及天地宇宙之主宰创造者的名字却揭示得非常清楚,那就是毗湿奴(有时又被称为主宰胜我,即物质世界之至高至终极者,而在其最高最终极的示现阶段里被称为克里希那或高宾陀,即灵性世界之至善至美者)。凭借神光,毗湿奴以其时间能力激活了物质自然,并以生灵种子使其受孕,此为宇宙天地人物创生之第一因,其开辟鸿蒙、经天营地之身份,与华夏造物之主伏羲相当。

来自毗湿奴的灵性能量茹阿玛,无疑相当于女娲的角色。《梵天本集》第8颂云:

“茹阿玛女神,灵性之能量,至尊神之爱侣,乃众灵之主,在至尊神控制之下。”显示出茹阿玛女神与女娲一样具有“女皇”“阴帝”的身份。

摩诃毗湿奴瞥视迷幻能量,释放出时间,由此激发宇宙创造的神话,在中国的文献里,似乎也有隐微的体现。我们在《庄子》里找到了线索,这部《南华经》里似乎确实包藏着天地间之大秘密。《大宗师》一篇有载: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见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以擎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日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

伏戏氏便是伏羲氏。袭者,入也。气母,元气之母也。在华夏灵知语言里,能量通常用“气”的概念来表达,“气母”显然对应于物质能量之母体——摩耶女神。伏羲袭气母,不失为“补鲁莎遥望摩耶,如是以生灵种子使其受孕”的一种中国式表述。

伏羲氏所袭之气母,应指女娲无疑。中国神话向有女娲造人之说,且娲、蛙谐音,古人以蛙形状女娲,取其受孕于伏羲,产子无数,遍布宇宙之意,正与摩耶女神(即茹阿玛女神)为宇宙母体之说吻合。

华夏上古创世之神伏羲、女娲与西极梵土的韦陀造物之主毗湿奴、茹阿玛遥遥相印,若即若离之间,令人有扑朔迷离之感。不同的语言,是否有可能在表述同一个主体?

语言,关键是语言。人类创造了语言,也被语言所分隔,不同的语言意味着不同的世界,打破语言的障碍也即打破了不同世界的隔阂。在华言梵语之间,我们似乎听到了来自远古的回音。最大的秘密往往是公开的秘密,习惯性的思维模式永远是真相的面具。如果我们跳出思维的定式,不把“伏羲”这个由两个汉字组成的音节当作普通的汉语名词来解释,而是视为一个来自远古时代的神秘回音,一个造化天地的神的名字,那么我们会发现这个声音、名字并没有被国界、种族、语言、历史所隔断,远古的“汉语”传递了一个在文字产生之前就被史前雅利安文明圈世代相传的声音。

华文“伏羲”之“伏”(古音读为Bao)亦作雹、庖,古通匏、包、胞;“伏羲”之“羲”,亦作希、戏。按梵语V的发音接近B,例如Siva也可以读成Shiba,以前翻译成“湿婆”,故“伏羲”可能是梵文“毗湿奴”之对音或远古华夏译音。

中国文字,不但绘音,亦以象形,用以翻译外来文字,并可兼含其音义,其中之微妙非字母文字可比。闻一多先生以为“娲”即“瓜”,指葫芦,亦通,盖取其多子繁衍之义,[241]透露出女娲、茹阿玛女神众灵之母的身份。不过闻一多从人类学的诠释角度以为古人真的是崇拜葫芦或以葫芦为图腾,则不啻扪烛以为日矣。又闻一多先生以为“伏”通匏,喻指葫芦多子繁衍,是匏亦有胞胎之意,实即点明伏羲、毗湿奴作为宇宙“金胎”之身位。

《史记·补三皇本纪》云:“太昊伏羲氏,风姓,代燧人氏继天而王。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庖羲于成纪(庖羲即伏羲,成纪,可能为成阳之误),蛇身人首,有圣德。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旁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于是始制嫁娶,以俪皮为礼。结网罟以教佃渔,故曰宓羲氏。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羲。有龙瑞,以龙记官,号曰龙师。作三十五弦之瑟。”

这也是将“庖”与“羲”拆成两个字来解释庖羲的意思。按《薄伽梵歌》谓毗湿奴教导人类举行祭祀牺牲,与庖羲“养牺牲以庖厨”之意相合。而韦陀灵知神话谓毗湿奴之呼吸化为《韦陀经》,故毗湿奴为一切知识礼法之始源,亦与伏羲画八卦、造书契、制婚娶之意相合。

汉武梁祠题记:“伏牺苍精……画卦结绳,以理海内。”毗湿奴身体之肤色乃蓝黑色,与“苍精”之说吻合。

“娲”可能是梵文“茹阿玛”之华文对音;“女”不过指明其阴性之神格,女娲可能就是茹阿玛女神的远古译名。

张自修据近年在陕西临潼姜寨仰韶文化遗址发现的新石器时代蛙图腾彩陶图案,认为蛙是生殖发育旺盛而被初民视为神圣的一种图案。“蛙”与“娃”“娲”等古字相通,故女娲可能就是史前蛙图腾的变形。[242]这种说法,过于拘泥于西方人类学的图腾说,而不能从史前灵知的角度来解释史前象征符号。冯时先生从考古天文学的角度批驳了这种褊狭的观点,他以史前天文以猪象征北斗为例,断言:“人们习惯于沿着图腾崇拜的思路去思考一切问题,事实上这是对史前文明的一种简单理解。”[243]其实,这些所谓的“图腾”,是一种灵知象征符号,具有更为精深的灵知意义。新石器时代蛙图腾彩陶图案应该就是象征宇宙之母女娲的灵知符号,既是象形,也是形声。

《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汉代应劭《风俗通》云:“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引絙人也。”

女娲造人,即生灵种子随毗湿奴之瞥视而受孕于摩耶女神的韦陀神话在华夏神话里的表述。所谓“抟黄土作人”,似乎暗喻了灵魂为物质能量所赋形而进入尘世的沉沦。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郭璞注曰:“或作女娲之腹。”郭曰:“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栗广,野名。娲音瓜。”

《淮南子·说林训》云:“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女娲所以七十化也。”高诱注:“黄帝,古天神粤,始造人之时,化生阴阳,上骈、桑林,皆神名;女娲,天下王者也。七十变造化,此言造化治世非一时之功也。”

女娲“七十变造化”,且化生诸神明及所主宰之感官,与《薄伽梵往世书》言物质自然Prakrti在至尊造物之主毗湿奴的意愿下按顺序次第化生诸感官及其控制神祇之说颇为契合。

伏羲、女娲之身份,在华夏古神谱系中,无疑居于首位。屈原《天问》叩问的第一对神明便是他们:“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问得非常好,创生宇宙万有的伏羲、女娲,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谁授予伏羲主宰天地的权能?是谁赋予女娲奇妙莫测的形体?

黄帝真的游了华胥国

《汉书·人表考》卷二引《春秋世谱》云:“华胥生男子为伏羲,女子为娲。”

《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诗含神雾》曰:“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后世遂附会华胥为伏羲之母,如《史记》所云。但这样的解释,似乎会使问题更加复杂。伏羲、女娲既然是开辟天地、首出人伦的造物之主,华胥又如何成为他们的母亲?华胥怎么会有超越于创世之神的权能?

中国的文献已经不足以引证来回答这个问题了,我们在韦陀灵知神话里找到了答案。如《梵天本集》所说,无所不在之超灵、主宰,毗湿奴乃至上超级之生命体薄伽梵——克里希那在物质世界之部分展示。克里希那或哥文达才是原始的至尊人格神即“万源之源,原因之因”,因此薄伽梵克里希那为创世之神毗湿奴及其能量摩耶、茹阿玛女神之原因。克里希那也被称为华苏代瓦。按“华苏”(Vasu)可能就是“华胥”的对音,“胥”古通“须”,属心纽鱼部字,与su谐音;Deva旧译“提婆”,是“仙人”的意思,“华胥”就是薄伽梵、至尊人格主神——华苏代瓦,造物之主毗湿奴、超灵、伏羲以及一切能量(Shakti,包括茹阿玛女神)之源头。这种神性的衍生关系在神话的演变过程中被阐释为更容易理解的家族血缘关系,因此,在华夏神话中出现了伏羲、女娲为华胥所生,以及伏羲、女娲兄妹为夫妻的说法。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五戴己,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赞曰:“朕之过**矣。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于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钟悬,减厨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之国。华胥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百姓号之,二百余年不辍。

华胥国,自然就是华胥之国。《列子》里没有讲到华胥,只描绘了华胥之民。这里的居民身心两方面都与尘世之人全然不同,表现出超然物外的特征。例如“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这样的身体自是不死永恒、纯净无瑕之躯;“不知背道,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这样的心灵,无欲超脱,按道家的理解,才是心灵本然的状态。这些描述似乎暗示了华胥之国的本来面目:灵魂的故乡,即楚辞中所谓的“不死之旧乡”,亦即灵性世界。而这片超越于物质宇宙的超然净土的主人便是华胥——华苏代瓦,众灵之主、万源之源。

那么黄帝又是谁呢?这个谜早就被揭破了。神话学家叶舒宪先生引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的战国佚书《十六经·立命》篇:“昔者皇宗(帝)质始好信,作自为象(像),方四面,传一心,四达四中,前参后参,左参右参,践立(位)履参,是以能为天下宗。”及《太平御览》卷七九引《尸子》“黄帝四面”一段,以为黄帝即大梵天。并引阿基列巴里耶夫《印度教的神及其传说》为证:

在中国上古帝系里,黄帝排名第一,夏、商、周之始祖皆源出黄帝。司马迁写《史记》以黄帝本纪为首,自然是以黄帝为中华文明之开端。《史记》里的黄帝,是标准的圣君形象,所谓“治五气、设五量、抚万民、度四方”,乃平章百姓、协和万邦之人帝表率。但这其实只是黄帝的一副面相,在司马迁之前,至少有两个黄帝,一个是人帝,一个是天帝。《逸周书》《大戴礼记·五帝德》有关黄帝的记载,突出人帝的一面,为《史记》所采用,属于司马迁所谓“其言雅驯”的部分。但“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百家所传作为天帝之黄帝的资料,似乎比雅驯的多得多,自然也扑朔迷离得多。按照《古史辨》一派的说法,黄帝也属于“层累地造成的古史”,从天帝到人帝,神话气味愈少,而政治色彩愈浓,显示出从神话时代、传说时代向史话时代的嬗变。

《韩非子·十过》中有一处记载,对作为天帝的黄帝进行了一番活灵活现的描述:

师旷曰:……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出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螣蛇伏地,凤凰覆上,大合鬼神,作为青角。

场景氛围一如楚辞,黄帝操纵神灵,驱遣鬼怪,俨然有皇天上帝的气概。顾颉刚于《古史辨》中早已指出,黄帝就是皇帝,而皇帝即是上帝。他不止于像后来所传的那样,同尧舜并列为五人帝一员,也不止于和青帝、赤帝等比肩为五天帝一尊,他早先本是至高无上、统辖四方的中央上帝。《墨子·贵义》篇云:

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

在这个传说里,四色龙明显就是后来四方帝的雏形,而主角“帝”正是后来中央黄帝的前身。这一点,《孙子·行军》的“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和《蒋子·万机论》的“黄帝之初,养**民,不好战伐,而四帝各以方色称号,交共谋之”诸记载,以及《吕氏春秋》:“中央土,其日戊巳,其帝黄帝,其神后土”,皆可参证。

更奇特的是,《吕氏春秋》的“本味”篇中还言之凿凿地提到黄帝的神奇相貌:“黄帝立四面(以求贤)。”据说子贡也就此问过孔子:“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太平御览》卷79引《尸子》)孔子这样回答:“黄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不计而耦,不约而成,此之谓四面。”四面上帝被解释为圣王向四方派出使者,神话于是变身成了史话。面对残缺扭曲的华夏古史,我们只有从域外文献中去寻找黄帝的真相了。

据《往世书》记载,物质宇宙内的创造,始于住在宇宙最高星球(Brahmaloka)上的四头半神梵天。由于他是第一个被创造的生物体,以及圣人们的第一位教导者(Guru),所以被称为始祖(Pitamaha)。

……有关宇宙第一个生物梵天的启蒙教育,《薄伽梵往世书》第二篇的第九章有描述。创造一开始,他从由毗湿奴的神性肚脐长出的一朵莲花上诞生出来。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生活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了解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他顺着灵性莲花的花茎往下爬,但却找不到答案。他处在进退两难的困境中。在这时,他终于听到他的主人毗湿奴的声音,毗湿奴喊出两个音节:“塔—帕(ta-pa)”。这两个梵文音节的字面意思是“苦修”。梵天理解这两个音节蕴涵的意思,于是服从地执行命令,以打坐冥想的方式苦修了天堂一千年时间(地球上是一亿年)。苦修结束时,梵天不但看到了至尊神克里希那的居所,也见到了主尊神本人。至尊神给他朗诵《薄伽梵往世书》中的四节最重要的诗,这些诗系统地阐述了生命的意义。听了至尊主的声音,梵天得到了彻底的净化,具备了在物质宇宙中创造的能力。[246]

梵天不但从至尊人格主神克里希那即Vasudeva之处得到了灵知启蒙,而且在瑜伽冥想中见到了Vasudeva本人,以及其神妙无比的居所。《列子·黄帝》中黄帝梦入华胥国并得到开悟的故事显然保留了原初韦陀灵知神话的基本情节,但却将神话改造成了一个历史传说,冥想转述为梦,宇宙始祖化身为伦理化的华夏始祖,灵性世界改造为政治化的“国”等。但从黄帝的“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钟悬,减厨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还是可以看出其原型——梵天——“苦修”的印迹。经过一番苦修,黄帝获得资格“梦入”华胥国,领略了神仙风采,醒来之后便自称已得“养身治物之道”,故事情节似显唐突。考之于梵天神话,中间显然漏掉了一个情节,即黄帝在华胥国得到了华胥本人的开示,由此悟道。最后,悟道的结果,也从营造宇宙被转述为“天下大治”。梵天依靠禅定,成功进入至尊神克里希那之居所并得闻至上神谕的事迹,竟然也出现在黄帝传说里面。这让我们对《黄帝内经·素问》之“上古天真论”所谓:“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轩辕本纪》记载:“帝(黄帝)游华胥国,此国神仙国也。”

《薄伽梵往世书》写梵天四头之起源,与马王堆帛书有关黄帝形象的记载对照,尤觉趣味。“梵天,自莲花出生以后,虽处宇宙之中而无法看见宇宙。于是他环视四周,此时,对应于四方,他长出了四颗头颅。”这正是帛书中所形容的“作自为像”“方四面”“四达四中,前参后参,左参右参”的神奇模样。

按《薄伽梵往世书》所载,梵天所托生之莲花,出于原始混沌大水——胎藏海,即宇宙树——创生物质世界之一切元素皆蕴含其内。梵天取此中之物质元素构造宇宙各星系及其中各类生物之形体,其作用颇类似宇宙之工程师。《吕氏春秋·有始览·应问》曰:“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高诱注:‘蝼,蝼蛄;螾,蚯蚓,皆土物。’”又《竹书纪年》:“黄帝轩辕氏……有大蝼如羊,大螾如虹。帝以土气胜,遂以土德王。”注引刘向《别录》邹衍言:“黄帝土德,有蝼蛄如牛大,螾如虹。”黄帝土气胜,其事则土,正与大梵天之宇宙工程师身份相符,为其掌宇宙之土功也。螾与蝼,皆为出于土中、善于土功之生物,实即象征黄帝或梵天之灵知象征符号。

古印度四面大神梵天石雕(左);甘肃秦安大地湾附近出土的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陶器上的人面龙纹身图案(中);《山海经》所记载的轩辕国人(右)

类似的创造神话,尚可在同属史前雅利安文明圈的印第安传说中找到,北美阿尔衮琴印第安人的创世神话《米恰勃》说:“米恰勃(Michabo)是阿尔衮族的主神,古老的旅行者的记载中把他描写成为风的主宰,图画文字的发明者,甚至是世界的创造者和保存者。他从海底抓起一粒砂来,用它造成一个岛,把岛投入原始时代的水中。这岛很快地伸展,变得很大很大。”[247]南美哥伦比亚有一土著神话:“天地最初唯有水与一香鼠。因为此兽常在河底觅取食物,故口中常满含烂泥。这些烂泥,它自然要吐出来,久之,愈积愈多,便成了一个小岛,后来这个小岛又渐渐大起来,就成了大地。”[248]美国俄勒冈州瓦纳帕姆印第安人的创世神话:“从前,世界是一片汪洋,上帝孤独寂寞地生活着。他独自一人,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于是,他从水底把沙子捞起来,创造了地……”[249]

米恰勃是图画文字的发明者,与黄帝之人文始祖以及大梵天“第一个被创造的生物体,以及圣人们的第一位教导者,所以被称为始祖”的身位相合。

《世本·作篇》云:“黄帝使羲和作占日,常仪作占月,臾区占星气,伶伦造律吕,隶首作算数,容成作调历,沮涌、仓颉作书。”

《淮南子·览冥训》亦云:“昔者黄帝治天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异雌雄,明上下,等贵贱……于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登孰。”

虽做了些历史、伦理化的变形,但黄帝法天则地、首出人伦的人文始祖身位却保留了下来,与大梵天通过神启颁布韦陀经典,订立人类生活秩序和知识范围之“始祖”身位一致。黄帝是中国灵知天文的鼻祖,而梵天也是韦陀灵知的导师,后世道家创立学说,多托黄帝立论,其原因可能就在这里。饶宗颐先生在《道教与楚俗关系新证——楚文化的新认识》一文中且考证道教之老君,最早亦有四面,而“四面老君”即出于黄帝四面的传说。[250]黄帝即是殷商卜辞上所说的“黄宗”,楚、汉、唐则称作黄神。湖南宁乡黄材地方出土的殷器大禾人面方鼎,四周作四个人面像,状貌慈和,饶先生以为即象征黄宗四面。马王堆帛书《经法》云:“黄宗受命于天,定立于地。”纬书《春秋命历序》云:“有人黄头大腹,出天齐(通脐)……上下天地,与神合谋。”两处皆与梵天传说契合。又殷商青铜器上多有四羊、四马分设四方的形象,应该也是四面黄帝的象征符号,《山海经》载黄帝生白马、白犬,羊、马皆为阳性力量的象征,而梵天正是宇宙强阳气性(raja guna)之主宰神,因而受到雅利安君主的崇拜。传说中黄帝兴战争、善功伐,其缘起当与此有关。

台湾考古学家郭静云指出,大禾人面方鼎与殷墟侯家庄、西周前期琉璃河出土的青铜面具的人面造型具有共同的特征,尤其都特别强调眉毛,以及鼻梁下接上唇的凹沟,即相术中称之为“人中”的部分。三者形象一致,其隐含的信仰意义应该也相同。考古界认为,琉璃河面具渊源于河北刘家河遗址(属于夏家店下层文化的末期阶段)出土的青铜面具。殷墟安阳后岗出土陶壶盖上的四方人面,是与刘家河完全相同的人面造型。河北藁城台西比殷墟一期早的下层也出土了四面器盖。青海大华中庄齐家文化遗址出土了一件铜铸杖首,造型极为古朴奇特:一人伸腿而坐,左右臂至胯部各铸一面,双脚铸为一面,成四面人像。人像留发而无冠,降鼻大眼,神态各异。或威而不露,或远眺沉思,或含笑说教。这一类人面造型,或一面,或四面,应该都是黄帝的形象。寿眉和长大的“人中”正是对人伦始祖的一种想象。“大禾”(方鼎上的题字)则跟通天神树有关。[251]《山海经·海内西经》云:“海内昆仑之虚……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昆仑之虚,正是黄帝之所居。《神异经》云:“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圆如削。”此昆仑铜柱即《山海经》里的昆仑木禾。

在中国神话里,梵天所托生的莲花或宇宙树,被转述为出于天地之中的天梯建木。《淮南子·地形训》云:“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众帝所自上下者,盖缘建木而上下于天。”这天梯建木由黄帝建造,而为太皞所使用。《山海经·海内经》云:“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建木。大皞爰过,黄帝所为。”管辖宇宙神树的首领不是黄帝,而是太皞。《淮南子·时则训》云:“东方之极,自碣石山,过朝鲜,贯大人之国,东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土树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万二千里。”高诱注:“太皞,伏羲氏,东方木德之帝也;句芒,木神。”这里可以看出伏羲是“东方木德之帝”,是宇宙神树的主宰神。《世本·帝系篇》:“太昊,伏羲氏。”据此,知太昊(太皞)即伏羲。大梵天所托生的莲花或宇宙树,出于胎藏海毗湿奴之肚脐,由毗湿奴亦即华夏神话里的伏羲创生,之后被大梵天亦即华夏神话里的黄帝营构为众神之居所,此即建木故事之所本。

比较一下黄帝梦见的华胥国,与大梵天冥想入定即《列子》所谓的“神游”所见的灵性世界,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梵天本集》其实就是大梵天得灵性启蒙后对至尊人格主神克里希那、哥宾陀的礼赞,其中有赞云:

我顶礼原始的主哥宾陀。在宝石铺地、宝树环绕的灵性居所,他被成千上万的幸运女神所侍奉,牧养着如意乳牛。

我顶礼超然的居所歌窟拉(Gokula),在这里幸运女神以灵性之爱侍奉她们唯一的情人、至尊人格主神克里希那;在这里每一棵树都是如愿宝树。这里的土地由如意宝石铺就。所有的水都是甘露,每一句话都是歌唱,每一个动作都是舞蹈;每一个生命都光艳灿烂、喜乐有福,笛子是他(她)们最亲密的伴侣;无数乳牛流出的奶汁汇成超然的海洋;这里的时间永恒存在,只有现在没有过去和将来,连一分一秒都不会损失。这便是歌窟拉,只有极少的自我觉悟者才知晓的地方。

《列子》所形容的华胥国,虽没有歌窟拉的诗情画意,但“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与“每一个动作都是舞蹈”似乎也差堪仿佛。无夭殇、无利害、无所畏忌,看起来也像是“每一个生命都光艳灿烂、喜乐有福”,以及“时间永恒存在”的一种“遮诠”。华胥国“非舟车足力之所及”,必赖“神游”之力才能进入,华胥之民则明显都是得道的道家“真人”;而歌窟拉也是超越于物质世界之上,“只有极少的自我觉悟者才知晓的地方”,要成为其中的居民,自然也非脱胎换骨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