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被他的狂妄激怒了,心中的愧疚也就完全消失了。好,你既然公开发难,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随之把严厉的目光盯向牛明,不客气地反击道:“向上级反映是你的权力,可我对清水公安局全面负责,我有权做出应该做出的决定,这没有违反原则的地方。你既然说到了不信任你,那你就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会是这样?对,抓捕赫刚的行动我是没让你知道,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明白吗?牛局长,看在咱们一个班子的份上,我以班长的名义告诫你,要以共产党员的标准来对照自己,以公安民警的纪律来要求自己,看有没有违背的地方。如果不加以改正,我看,将来很危险。牛局长,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也能了解我的为人了,从来不说假话。现在我对你这说这些,仍然把你当做战友和同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你……你……这……”牛明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一甩胳膊,气极败坏地说:“你少来这一套,你才应该好好想一想,告诉你吧,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

牛明说完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出门去,脚步咚咚,踏在人的心上。林荫气得想追出门去喊住他大吵一通,可最后还是压住了。心中恨恨地想:这还是个共产党员吗?还是个公安民警吗?完全是社会流氓地痞那一套。秦志剑说得好,他已经没有转变的可能了,不能再让他影响工作了,必须采取果断措施!

方政委听说这件事后,来到林荫的办公室,听完情况介绍也很愤怒:“是太过份了,这样的人在领导班子里太危险……我看这样吧,先向市里汇报一下,看能不能调整出去,如果不能,就调整分工。咱们有这个权力!”

林荫觉得方政委的想法可行。可对报告市里不抱太大希望,因为所谓的市委就是万书记一个人。

方政委想了想又说:“牛明怎么会忽然这样呢?可能,把‘老刀’抓住,惊动了大军子,大军子给他施加了压力……可还有别的原因,我觉得这里有别的事……”

林荫也有同感。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却猜不到。

方政委又说:“找市委之前,还得跟有关领导先串连一下,让他们替我们多说点话!”

林荫立刻想到陈副市长,马上拨了电话。

可是,没有人接,再打手机,又关了。他去了哪儿?

林荫疑惑地打给政府办吴主任。吴主任迟疑了一下说:“陈副市长没在家,去白山了!”

林荫:“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有事向他请示!”

吴主任很奇怪的语调:“林局长,您还没听说呀,陈副市长去地委组织部谈话了!”

什么意思?林荫忽觉脑袋“嗡”的一声大了。

吴主任低低的声音在话筒中传过来:“……您还不知道啊,陈副市长要调走了,到地区科协当主任,提拔了半格……”

这是提拔吗?表面上看是这样,副市长是副处级,地区科协主任是正处级,可是,在全区最大的市当副市长和地区科协主任孰轻孰重,谁都垫量得出来。

林荫感到心里阵阵发冷,脚下发空。现在明白了,牛明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方政委也明白了,二人都沉默下来。陈副市长的“提拔”,不但使他们失去了一个关怀支持的力量,而且还别有意味:一个副市长说整走就整走,一个公安局长又算什么?

林荫感到一阵浑身无力。继而,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一股仇恨的力量在胸中升腾:好,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整走吧,否则,只要我当一天公安局长,就和你们斗到底!

林荫振作起来,对方政委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干咱们的,我先看看秦志剑他们把‘老刀’拿下来没有,然后咱们去市里!”刑警大队审讯室里,“老刀”已经招架不住,承认了威胁证人的事,伤害税务员刘正的案子也认了,可他不承认动了刀,更不承担主要责任,说是赫刚和二军子招集的他们,都有谁说不清了,有的还不认识。问砍刘正那些刀是谁,他说好几个人都动了手,赫刚砍的最凶。再问赫刚和二军子下落,他说是在龙泉偶然碰到赫刚的,见面后就不知他去了哪里,还说二军子根本没见过。再问他为什么躲到龙泉,和那个张义元是什么关系。他说:“啥关系,都是道上的人,从前只闻名没见过面。这回跑出去好几个月,没地方好躲了,就在前几天去找他,他也没细问,让我在他那儿住了几天……”

虽是谎言,可一时难以揭破。张义元肯定在龙泉也是不好惹的人物。“老刀”说完还冷笑道:“不信你们去龙泉找张大哥调查呀!”

他是心里有底,才有恃无恐。

看来,暂时只能这样了。林荫要秦志剑等人办理刑事拘留手续,先将“老刀”押入看守所。

处理完“老刀”的事,林荫并没有去找市委,他觉得这已经没有意义。

他找到方政委说了想法,方政委完全同意:“对,这事如果先请示,遇有不同意见,反而不好办了,咱们来个先斩后奏。反正这是咱党委的权力,他可以动陈副市长,咱们也可以动副局长!”

成政治斗争了。

接着林荫又和方政委研究具体调整措施,这才感到难度很大:公安局各条战线都非常重要。特别是刑侦和治安,是公安局的两把尖刀,按常规,牛明属于业务干部,不让他管刑侦,可以去管治安。可治安工作也非常重要,包括城乡派出所的基层工作,各种行业场所及户口管理等,怕他到这个岗位上再胡整。让他管看守所、拘留所吧,又觉得那也是个重要场所,担心他整什么事。出大问题,管交警吧,也不放心……最后方政委想出个好办法:“让他管常务……常务局长还算第一副局长,属于重用,他说不出什么。而管常务都是政务和后勤事务,不管案件,他就不好插手整事儿。我看就么办!”

林荫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虽然常务副局长和局长接触较多,自己要常常和他直接打交道,可总比让他手中握着执法权胡整要好。

决心下了,心情也就平静一些。可一想到陈副市长被调走,从此少了一个热心直率的领导的支持,林荫就感到心里空落落不好受。他想,等陈副市长谈话回来,一定找他吃顿饭,安慰安慰他。

可是,他被动了。次日晚上下班前,电话里响起了陈副市长的声音,还是那大嗓门儿,尽管有点发沙:“林荫,今儿个你找我了?”

林荫感到鼻子发酸,克制一下才回应:“是,工作上的事,想向你请示一下,后来听说你……”

陈副市长:“没关系,我陈国民到哪儿都照样干工作,听说了吧,地区科协,多好的单位,清闲,有功夫看书看报,还是正处级,这可是提拔呀……躲开清水这是非之地也好,当了好几年副市长,总想为清水老百姓办点实事,可啥也办不成,走就走吧,只是和清水的干部群众有了点感情,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和你们朝夕相处了,还是有点……”

陈副市长突然把话停下来。林荫眼睛发湿了,低声说:“陈副市长,我们公安党委想请您吃顿饭。你看什么时间好?”

陈副市长声音不那么高了,透出感慨的声调:“我当副市长时,找我吃饭的很多,我能推辞就推辞了;现在是要走的人了,如果真是提拔,恐怕请我吃饭的人会更多,你们都可能轮不上;可我现在是这种走法,恐怕都唯恐避之不及了。难得你有这意思,我也就不客气了。不过,别找那么多人,就你和方政委,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唠唠心里话,比啥都强,行吧!”

地点安排在城郊一个小饭店。林荫和方政委都换了便衣,打出租车赶来。

饭店服务员把二人引进后边一个小包间,发现陈副市长已经来到。接着林荫又看到,桌上放着五套餐具。

还有两个人?是谁?正要问,一个高大的身影拱着背走进来,分别与林荫和方政委握手。原来是洪市长。他的手很有力,与林荫握手时还轻声说了句:“受累了,感谢你为清水创造了一个稳定的治安环境!”

林荫心里发热。急忙说:“感谢洪市长对公安工作的支持!”

洪市长急忙摇头:“远远不够啊,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后努力吧!”转向陈副市长:“你不是说还有许副书记吗?他怎么没来?”

陈副市长:“谁知道,答应得好好的……咳,他那人胆小,我现在是倒霉蛋,跟我沾得太近不吉利呀……要不,咱们开始……”

话音未落,一个人已经走进来:“谁怕沾上不吉利了?今天晚上咱就好好喝喝,看谁倒下!”

正是许副书记。几人都乐了,纷纷站起来欢迎。许副书记说:“老陈说我胆小,我承认,我确实没他那种什么也不顾的气魄,可自我感觉,心还不歪,要不,你们也不会把我拉来。好吧,今天晚上放开喝一把!”

大家都高兴地呼应起来。这时酒菜上来,陈副市长也不客气,胳膊一胡拉,用发沙的大嗓门儿说:“秦桧还有仨朋友,我陈国民在清水呆这么多年,怎么也能交下几个。感谢四位,尤其感谢林荫方政委的心意,感谢洪市长多年的支持,更感谢许副书记不怕担风险,敢来陪我喝辞别酒……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今天也破破戒,喝白的,林荫,你怎么样,敢不敢来把真的?!”

一股豪气升上心头,林荫抄起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好,今天我也豁出来了!”

方政委见状也效仿道:“自从检查出糖尿病,我就忌了白酒,今儿个也不管那一套了,喝他个痛快!”

开始倒酒。这时候,许副书记又推辞起来,手捂着酒杯说:“哎,说是说,做是做,感情不一定非得这么表达,咱们控制点,关键是说说心里话,别喝那么多!”

陈副市长拿着酒瓶不干:“你别总这么胆小怕事,怕能怕出好来吗?别忘了,你是市委副书记,在常委内和他是平等的,不是他的秘书?要不是怕你们受牵连,依着我的本性,咱们就在市里找个象样的饭店,好好喝上一场,该说说,该骂骂,能怎么着?后来一想,我走了,你们还得在清水干哪,就找了这个地方。放心,这个饭店的老板是个老实人,绝不多言多语,这个单间还在后屋,说话谁也听不着,许副书记你用不着害怕!”

许副书记略有尴尬地笑道:“老陈,瞧你说的。真要豁出去,谁怕谁?可咱们不能任着性子来。老陈你和我不一样,你在市政府,离他远,还有洪市长罩着,咋都好办,我就在他身边,都一个班子里的,他又是班长,不能不注意点!”

洪市长也说:“是啊,老陈,你得理解许书记,别说他,我不也这样吗?咱们身上都有担子,如果都对着干,清水的事情就没个干了,最后遭罪的是老百姓。所以,有的时候,能忍就得忍……说起来我很内疚,咱们一个班子,关键时刻我一点也没起到保护你的作用,这事也不知怎么搞的,说定就定了,根本就没征求我意见!”

陈国民张罗着大家喝下一杯酒,然后说:“这明摆着呢,是万人恨搞的鬼,我知道,平时我爱和他唱反调,他就怀恨在心,今年有三件事他最不满意……林荫,其中两件和你们公安局有关。第一件是给黄建强平反,那件事是我给检察院打的电话,让他们重新审理的。他背后曾说过什么绕过市委,自作主张。我没理他;第二次是你们查皇朝大酒楼那次。不但是我同意的,而且,他回来后在常委上提这件事,我也全承担下来,还顶了他几句;第三件就是捐款搞世纪工程的事,我们更闹翻了。那时我就做好被他整走的准备,所以,今天地委组织部通知我谈话,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跟你们说,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是后悔平时对他太客气了,太尊重了。妈的,什么东西,就愿意让别人称他大老板,你是共产党的市委书记,不是资本家。清水市是属于清水人民的,不是你姓万的私家产业!不要脸,大会小会以清水人民代表自居,说什么世纪工程是利民工程,为了子孙后代,我看纯粹是害民工程。捐款,捐款,把老百姓的血都抽干了,最后染红他的帽子,好往上升……洪市长,你得顶啊,要不清水让他祸害完了!”

洪市长棱角分明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端起一杯酒倒入口中,摇摇头叹息道:“老陈,你没在我的位置上,不知道这滋味!把我派来的时候,地委领导跟我谈,主要是协助他把清水经济搞上去,还特别嘱咐我,要注意搞好团结……要知道,我只是个市长,要真象你这样,总跟他对着干,传出去成什么了?刚才我说了,那最后受损害的是清水工作,遭罪的是清水人民哪,所以,我能忍就忍着。你们四个都不是外人,不是夸口,真要让我甩开膀子干,我有信心让清水在三年内走出困境,经济上一个台阶。可身不由己呀!我刚来时还可以,只是感到有点掣肘,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什么他都要管。特别在经济建设上,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思路,我的想法是不搞形式主义那一套,也不要图眼前的政绩,扎扎实实干点实事,为老百姓办点长远的事,譬如,在工业上,对企业少干涉,只要给他们创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就行了,在农业上下大力气恢复山林,创造一个风调雨顺的自然气候,另外,加大机构和人事制度改革力度,有步骤地解决冗员和人浮于事问题,缓解财政困难。他表面上答应,在年初报告中也同意写入,可实际上并不想实施,而是只想着如何尽快搞出点政绩来给人看,动不动就成立什么临时指挥部,由他直接控制,把政府的职能都剥夺了……从去年开始,我的雄心也渐渐淡了,只想尽到力,对得起良心就行了,至于结果,就无法预料了……对了林荫,还没跟你说呢,你们的罚没款下月返还百分之五十都难,钱都拿去搞世纪工程了!”

什么?!林荫一时气满胸膛。

自从查处皇朝大酒楼之后,公安局的经费困难状况得到了缓解,但并未根本解决。那笔罚没款,相当一部分付给服装厂做为订金,待服装全部完工后,还要把其他部分付上,目前,公安局仅靠罚没款维持工作,如果扣下一半,后几个月的工作肯定受到影响。

洪市长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自你来之后,咱们市的治安明显好转,一些外流的企业已经出现回流迹象,市财政本应给予你们更多的资金支持,可没有办法。你先什么也不要说,克服点吧,我再想别的办法,说什么也要保证你们的经费,公安机关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工具,怎么能让你们为经费犯愁呢?”

林荫这才舒心了一点,体谅地对洪市长说:“洪市长,我们都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既要干实事,又要照顾方方面面,要是换了我,更没有办法。我代表全局民警感谢您了!”

洪市长叹了口气:“感谢什么,你们又是为了谁?要说不容易,你们公安局也不容易。总书记对你们提出了‘严格执法、热情服务’的要求,我认真思考过,这八个字要求可很高啊,把执法和服务真正结合好,非常不容易。我知道,你们还要经常受党委政府的指派,从事一些非警务活动,或者干一些自己不想干的工作,什么动迁哪,计划生育呀,收提留啊,特别是政府和群众发生矛盾冲突时,你们又得出面平息,结果损害了形象,引起群众不满,其实,这是代政府受过呀,你林荫是代我受过呀,我该感谢你才是啊!”

听了洪市长的话,林荫心里比喝了酒还热。他感动得拉着方政委站起来,举起酒杯:“洪市长,太感谢您的理解了,我们一定要和你喝这杯酒!”

洪市长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几个人又轮流和陈副市长喝酒。洪市长与陈副市长碰杯时,眼里出现了泪光,充满感情地对几个人说:“你们不知道,陈副市长这二年没少为我分担担子,有些得罪人的事,他都冲到了前面,缓解了我的压力,这回他走了,是砍了我的左膀右臂呀,今后,我也更难喽!”

陈副市长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跟洪市长碰下杯说:“洪市长,我是身不由己呀,今后再不能帮你一把了,将来还不知是谁顶我的位置呢!”转向许副书记:“许书记,我求你了,我走之后,你要硬一点啊,别让洪市长一个人唱独角戏呀!”

许副书记听了这话马上端着酒杯站起来:“好,我表个态吧,说实在的,有陈副市长在,我确实表现得比较软弱,可是,今后他走了,有些话总得有人说,有人唱白脸当恶人,今后这个角色就由我来承担!”对洪市长、林荫和方政委:“请你们原谅,我以前对你们支持不够,今后我一定改进,尽最大努力支持你们!”

几人高兴地一饮而尽。

方政委也张罗了一杯酒。他表现得比较理智,端着酒杯说:“看来,我也得向你们学习,不过,我还是提示一句,咱们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也要小心一些,别让人抓住把柄,有些人可是会整人哪,不说别的,今天晚上咱们几个在一起,某些人看了,就是非组织活动!”

“屁,”陈副市长气愤地骂了一声:“什么叫非组织活动?谁是组织?就是他一个人吗?依我说,他才是非组织活动。咱们市有多少决策是他一个人做出的,通过谁了?还不是把市委市政府当做他个人专权的挡箭牌?清水市谁不知道,大军子和陶素素说话比常委还有份量?有些决策就是他和大军子商量后做出的。妈的,我们在一起是非组织活动,他和大军子在一起算什么活动?”

一阵沉默。洪市长把酒杯敦到桌子上,沉重地吁了一口长气。

许副书记适时扭转酒桌气氛,又张罗起酒来:“咱们凑到一起是为了高兴,不是为了生气,不说这些了,来,再喝一杯……洪市长,别想那些事了,影响心情,想点高兴的事,来,为了友情,咱们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