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滨海,就如同繁灯闪烁的夜幕,而滨海市的人事关系,就像是隐藏在夜幕下的一股股暗流,外表平静,内里却是暗潮汹涌。

随着大贪官林书嵌落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滨海市再次迎来了新一轮的**,那些行政单位的一把手们,或是惶恐不安,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眼旁观,但毕竟身处官场多年,在最终结局没有敲定的当儿,依然保持着平时的严肃,好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下属。而那些原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下属们,也都失去了平时上班的平静,窃窃私语,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猜测着时局走势和各单位领导的升迁变化,部分有远见的,预测到即将到来的大地震,开始偷偷为自己的前程提前作着准备,一时间,揣摩、猜测、流言飞语犹如滨海市上空的阴霾,黑压压笼罩着整个市委。

调查组彻底结案的当儿,在省纪委的授权下,市委及市委组织部以最快的速度对外公布了调查结果,并下达了对那些参与行贿受贿买官卖官等一系列不法勾当的官员进行处理的红头文件。当然,对于处罚的轻重,其中猫腻多少,有人冷眼旁观,有人背地里犯着嘀咕,但横竖影响不了大局。而那些记者们,则在市委宣传部领导和报社领导的一再沟通下,尽着努力维护大局的责任,将事态发展以最简明的歌颂式的语言发表在刊物上。至于那些见不得世面的小报,则尽可能地收集一些莫须有的资料,或是逮住林书嵌案件中一些吸引人眼球的字眼,尽情渲染,夸大其词,写得天花乱坠,好使得自己的刊物销量瞬间飙升。

此时,在市委附近一座老旧的红砖楼里,刘能挂了电话,正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陈顺:什么时候了,还装清高?他就想不明白,陈顺从政也都七八年了,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当老师时候的那副模样,难不成他在那只大染缸里什么也没学到?什么也没沾上?也不知道林书嵌当时看上了他哪点儿,难道真因为他是个笔杆子?或者,认为他真的可以当一个清政廉明的好公仆?但若是如此,又如何解释他林书嵌已经验明正身的累累贪污事迹?那可是好几百万哪。在这好几百万里,即便陈顺没有经手,难道就没有丁点的耳濡目染?除此之外,唯一行得通的解释就是他当年见了正在教书的陈顺,忽然间心血**,看对了眼,并以此作为自己尊重人才的一个典范。但整个滨海市,有才能的人不知有多少,能让林书嵌碰到的也不在少数,可他怎么就相中了无权无钱无背景的陈顺呢?难不成真如佛语所说: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不过,缘分和际遇这东西还真是难说。

刘能捶了一下沙发,他不是不知道陈顺现在的处境,但再怎么着,他也还是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副主任,是林书嵌一手提拔的青年骨干,一直以来为人也算正派,处理事情更是谦虚谨慎,与他处过的领导大多对他印象不坏,也多多少少给他点儿面子,这回原本还想借借他的东风和领导说些好话,瞅着能不能捞些好处,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刘能叹了口气,原以为考上公务员后就意味着仕途的无比光明,即便不奢望青云直上,多少也弄个科级干部风光风光,可如今三年五载过去,依然不见任何动静,照现在的形势,不上领导家走走是不成的。

刘能开始张罗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换个单位已经没什么门路了,不如就近想想。局里还有个城管队长的空缺,虽说是个苦差,却也是个肥差,即使不是肥差,再怎么说,也是领导阶层,这年头,只要手中有实权,就是当个厕所所长也是好的,这回可不能再失之交臂了。

说什么也要上领导家探探口风!刘能下定决心,虽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第一批凭实力考上来的公务员,可人家并不买账,就屈尊走一趟吧。可去了,买什么礼物好呢?贵的送不起,便宜的没面子,还真是伤脑筋。唉,要是当年自己不嫌弃城管是个遭人唾骂的地方,有损自己大学生、公务员的身份,现在还用得着装孙子到处求人吗?他想起当时的党支部书记李开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小子,你今天要是放弃了,以后可别后悔。”当时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照理说自己不笨啊,怎么就一点儿前瞻性都没有?刘能想了半晌,当下决定先去找已经升任一把手的李开。

“我看你小子就不是块沉得住气的料!前年,让你去城管队,你说那是没知识的混混待的破地方,是个粗人就能干的活,哈哈,现在怎么?有兴趣了?”李开不动声色地待刘能说明来意之后,这才眯着那双精光四射如老鼠的小眼睛打起趣来。

“嘿嘿,要不,怎么说您是领导呢?领导就是高瞻远瞩,哪里像我们,鼠目寸光。”刘能低下脑袋,面色微微泛红,这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只怕他早就翻脸了。

“你小子倒是很会钻空子,知道今年大换血呢。嗯,是有些政治敏感性。不过,别说我不帮你小子啊,这回因为林书嵌的事情,牵连了好大一批人,市里新来的沈书记也是铁了心要整顿队伍,走后门是不顶用的喽。对了,你的那个哥们儿,就是市委办的陈副主任,最近还好吧?”李开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隔着烟雾问刘能。

“唉,原本指望他能帮点儿忙,这会儿倒好,跑张家界旅游去了。”

“这时候去旅游?”李开眯了眯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心里想:虾有虾路,蟹有蟹道,别是跑省里走关系去了吧?虽然现在外面传言甚多,对他不利的也挺多的,但凭他的关系、能力,还是不可小觑,更何况林书嵌那个案子原本就大有猫腻。试想,若是他上头没人罩着,能猖狂这么久?据说,这个案件上级已经明确表示截止到市一级,就不再查了,这其中隐情不说也明白,当下心中暗自拿定主意,试探道:“他就没跟你说些什么?”

“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省城了。”

“别说,你小子就是没人家有能耐,人家改行的时候还不是公务员呢,偏就跑你前面去了。小子,你可要好好利用这个关系。至于你的事情,成不成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向组织好好推荐。”

刘能大喜,“有大局长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局长,您不知道,我这人虽说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考出来的,但终究是练体育出身,别的没有,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今后您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保证随叫随到。”当即撂下礼物,告辞离去。李开也不和他客气,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刘能走后,李开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礼品袋,估计没什么实质性的能让自己惊喜的东西,也就懒得去看,坐在沙发上寻思开了。说实在的,要提拔一个城管队长,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处,何况,刘能有刘能的长处。譬如说,他长得五大三粗,身上还有些功夫,对那些得罪人的城管工作自然有些威慑力,而且,他是公务员,平日在单位里颇讲义气,人缘不错,考察那关根本不成问题,要说缺点,就是平时横了一些,但这并不是问题。只要自己跟考核组推荐一下,再说上几句好话,就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不过,这还得看陈顺那小子是不是走运。要是他升了,刘能自然得提,而且自己还毫不费劲就捞了个人情。要是他下了,那也就只能对不起刘能那小子了,推脱的理由很简单,就说是因为受了陈顺的牵连,推得一干二净。

官场如战场啊!李开掏出两个硬币夹着下颏的几根胡须,听着硬币发出的嘣嘣脆响,很是享受地闭上眼睛。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李局长,李局长在家吗?”

李开透过猫眼儿,看了看,原来是薪建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吴世人。于是,重又回到沙发坐下,暗示爱人将桌子上的礼品袋收好,这才一摇一晃地起来开门。

“哟,吴经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见吴世人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进了屋子,李开忙吩咐爱人给客人上茶。“吴经理,有什么事情就在单位里谈嘛。你这一上家里,我是让你进也不是,不让你进也不是啊。”

“我说你们当官的就是麻烦,顾忌这么多。上门来就是客,岂有不让进之理?多大的官也是有私人关系的嘛。就是您现在当了国务院总理,也不能不认我们这些乡下亲戚,是吧?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何况共产党人可都是穷人翻的身,不说老毛,就说老江老胡,你也不能保证他家里没有几门穷亲戚,难不成都不见了?再说,在办公室谈的就是公事,回到家,家门一关,谈的就是私事,任谁也管不着。您说是不是?”

吴世人一张嘴就没完没了,说得李开好像是他多年前的开裆裤朋友兼亲戚。但李开并没有被他说得得意忘形。官场如战场,并不是几壶迷魂汤就可以将他轻易弄趴下的。他眨了眨眼睛,挑明话题:“老兄,我就直说了吧,您要的东西老弟我暂时无能为力,不是我不帮忙,你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看你那件事情,还是缓缓再说。”

“缓缓再说,缓缓再说。”吴世人尴尬一笑,“局长是个大忙人,原本不敢打扰,不过就是请局长抽空多想想,毕竟有些东西过期可就作废了。”

李开自然知道他所说的过期作废是什么意思,是啊,自己现在已经五十好几了,过不了几年估计就得退居二线,或是直接下马,退休走人。这建设局原本就是个肥水衙门,来往的项目多,上门来的人也就多了,只是以前自己是二把手,人家不爱找自己,当了一把手以后,前些年,市委领导插手的多,他也只能捡点儿油沫舔舔,现在领导大换血,这一段时间估计敢直接插足局内事务的领导不是很多,对他来说,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是,即便不能做到天衣无缝,也得让自己熬到顺利退休才好。送走吴世人,李开发现沙发上多了一样东西,是那个鼓鼓囊囊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