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登高开着车子没有目的地在路上开着,顺着车流,他发现自己快要出城了。出城就出城吧,郊区的果园、菜地、小丘陵地,他是乐意去亲近的。
本来不算顺畅的车流突然停滞下来。前面不少车子摁响了喇叭。潘登高探出头去看,发现是一辆车停在路中间。车门打开,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潘登高想可能是那车子出了什么毛病,要不就是追尾了。但那男子下车来根本没有检查车子,而是大摇大摆地在车流中快速穿梭,一边走还一边把身上穿的T恤衫脱下来,手一挥,衣服扔到地上,任别人的车子辗压,人**上身甩开膀子往前豪迈地走。车子的另一扇车门打开,一个女子下车,追上男子,她拽住他的胳膊,男的把女的手甩脱,以更快迅速继续往前奔走。潘登高想这对男女一定是吵架了,男的脾气够大,也不看这是高速路口,拿自己命开玩笑呢。被堵住的车子不停地按喇叭,一时间喇叭响成一片。女人几番拽拉男人的手被甩脱后,做出一个惊人举动——她在车流中跑动起来,超过男人,一边跑一边把穿在身上的连衣裙从膝盖底下拉上来,大腿露出来了,**露出来了,腰身露出来了,裙子从她的头顶经过,女人把裙子脱下扔了,也扔到车流中任车子碾压。女人身上只剩得内衣**了。她的身材还不错,原先摁喇叭的都忘了摁。光膀子的男人这下傻眼了,他冲上前抱住女人,俩人拉扯撕打,近身肉搏。
潘登高车子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男人与女人正在热烈地接吻,天昏地暗,如胶似漆,无人之境。他缓缓地绕过他们。
潘登高羡慕他们,他何曾得与这么任性、这么不顾一切?刚才任性一回,却是把自己儿子给揍了一顿。
他的人生已经走过30多个春秋,回想起来,没有几件事情是称心如意的,是与自己的初衷相吻合的。他喜欢田径,体育老师想培养他,母亲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放弃了体育。他喜欢读文科,父亲说理科更实在,农民都知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希望毕业后能留在大城市,却因关系不够硬分回家乡这个小城。他想娶一个喜欢的女人,他喜欢的女人却嫁给了别人。他希望老婆贤惠,儿子听话,自己能开上一辆有速度有高度的越野车……
车子顺着公路边的河流往前开,他发现已经走得很远,再往下走就进入另一个城市的地界了。路边有一岔路口,岔路口立有一块招牌,红底黑字写着“河鱼餐馆”。他把车子拐进去了。餐馆就着河边搭建,是简易的大棚,四面通风,河上的风光尽收眼底,在这里用餐还是有些情调的。听到有车子拐进来的声音,餐馆里有个姑娘奔出来亲切地招呼潘登高,她说,大哥,吃饭吗?我们有新鲜河鱼。潘登高点点头,他在姑娘的指引下把车子停稳,下车步入餐馆。这时间吃晚饭稍早,店里只有潘登高一个客人,姑娘招呼他到靠边的一张桌子坐下,从这里可以看到开阔的河景,河边吹来的风也很凉爽。姑娘快手快脚给他倒上茶水问他想吃什么,还有没有其他人,他说就他一个人。姑娘指着大棚一侧堆放的许多大盆说,大哥,你可以到那边去挑选你爱吃的鱼,称好后我们现做。潘登高走过去看,盆里各类大小不等的鱼活蹦乱跳。他指了一条两斤左右的草鱼说,就这条吧,做五柳鱼。姑娘用网兜把鱼儿网起来,鱼在里面还拼命地挣扎,看上去很生猛。姑娘称鱼的时候,把秤举到潘登高的眼前,告诉他两斤六两。潘登高从来不相信这些商家的秤,但他也从来不计较,他说,行。他另外交待姑娘再炒一个河虾韭菜。这个菜在口碑中是强壮肾功能的,潘登高的肾功能没有问题,他也不关心肾功能的问题,点这道菜纯属下意识。
鱼现杀现做,得等上一阵子。姑娘体贴地打开电视,潘登高却从手机上调出新闻来看。菜还上得比较快,韭菜炒河虾先上来了,潘登高刚吃两口,热汽腾腾的五柳鱼也端上桌了。潘登高看着一大盘鱼放到面前,想到儿子了,不知道儿子晚上吃什么,他这做父亲的还没吃过独食呢。这时手机响了,黄惠美的电话,凶巴巴地问他在哪里。说实话,他一听到黄惠美的声音就有不耐烦,这不是离婚以后的事,离婚以前就有,尽管与对方交流他还是有问有答,声音轻柔。以前他会反省,这样是不对的,这个女人也是一心扑在家庭上的,没有多大的错处,现在他没有这份心了,他说,我在郊区。黄惠美说,你跑郊区干什么?潘登高说,出来透口气。黄惠美说,你把我儿子打了还出去透口气?潘登高最讨厌黄惠美开口闭口我儿子,好像他不是潘山河的亲爹。他说,他欠揍。黄惠美说,你不是刚上过家长辅导课吗?专家说了,孩子教育不是打出来的。潘登高说,专家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他们上那些课就是为了骗家长的钱,我去上比他们说得还好。我以前从没有打过潘山河,你看他成材了吗?再不打恐怕就晚了。黄惠美说,我警告你,下次再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潘登高说,孩子不打不成材,你这样不是爱他是害他。黄惠美说,难怪你这么成材?看来你爸从小收拾你是收拾对了。黄惠美这话严重地伤害了潘登高。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他跟她谈起过他坏脾气的父亲潘治国,当时她还像慈母一样抚摸他的脸,很怜惜他呢,现在成攻击他的工具了。此时,他真为黄惠美感到庆幸,他想如果黄惠美就坐在他跟前,那么,他马上会狠狠地给她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让她抱着肚子狂号,然后他再踹她两只膝盖,让她咚地在面前跪下,下面他只有一个动作,就是扇耳光,他要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到她的脸上,让她的每一句号叫都自己吞回去,他相信只需要这个动作,他就能把她打成痴呆……潘登高在让自己手颤抖的想像中匆忙把黄惠美的电话挂了,他还不习惯这么痛恨一个人,想他也不敢多想。
夫妻间互相摔个电话挂个电话稀松平常,潘登高对黄惠美是第一次。黄惠美惊讶愤怒之余重新把电话打过来,潘登高本想就任它这么响着,最后还是接了,他说,你好!平静的大海之下,一股突破地壳的岩浆流已经从四面八方聚合。黄惠美说,你今天吃药了,挂我电话?晚饭我只管我儿子的,没你的份。潘登高说,正好合适,我正准备吃呢,不跟你说了,再说菜就凉了。黄惠美嚷起来,家里有现成的你非要在外边吃,就嫌钱没地方花,就不怕吃到死猪肉……潘登高将嘴巴对准喇叭住大喊,黄惠美,闭上你的逼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再这么冲我嚷嚷小心我揍你!这一吼随着风在河上漂**。服务员几米外站着,一脸诧异。
深呼吸,深呼吸,潘登高花了几分钟把自己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他很珍惜这安静一餐饭,清河相伴,凉风习习,河鲜生猛,要是不开车,喝上一瓶啤酒就更好了。他在确定自己完全平复下来之后才拾起筷子,闻起来香气四溢的鱼,吃到嘴里却没那感觉了,鱼肉有些松软,再品还品出淡淡的腥臭,他重新打量这条鱼,鱼还基本保持原状,看上去完全不像一条两斤六两的鱼,连两斤的都不像,他心里咯登一下,碰到黑店了,刚才过秤活蹦蹦的鱼在厨房里被调包了。他想好好地享受一顿晚餐都不可以吗?哦,所有的,所有的热量都聚到他的胸口来了,从他的嘴里喷出来,这条鱼此刻要活过来也能让他给烤熟了。潘登高拍打饭桌,服务员,过来看看,你们这黑店还不是一般的黑呢,死鱼掉包活鱼,还帮鱼减肥!先前那姑娘飞快地奔过来,脸涨得通红,说,大哥,这是你刚刚点的鱼呢,现杀的,我们哪可能给你调包了?潘登高说,姑娘你满20没有?这么小的年纪就说谎昧良心也不怕遭报应,小心以后找不到老公,找到老公他也成天跟你撒谎!姑娘到底还是年轻,不敢应对,直奔里间找老板去了。老板像是刚睡起,懒洋洋地走到潘登高的桌边说,大哥,这肯定是你刚点的鱼,如果你觉得味道不好我可以让厨师重做,但不要乱说话,我在这里的生意都做了很多年了,还没听到过有说我是黑店的。潘登高说,我没有乱说话,这条鱼肯定不是我原先点的,我可以拿去化验。说着,潘登高用筷子抠了一块鱼肉下来说,化验就知道了,这是刚杀的鱼,还是死了几天,或是冰冻过的,我有朋友专门干检测这一行的。老板脸上露出恶笑说,赶快拿去化验,欢迎指导工作,我能在这里开店就不怕你。老板后面这一句语气扬高了,几个高矮不等的男性服务员从店内不同的地方冒出来,围拢到潘登高的周围。
这时候有几辆车子开到店面口,有客人来吃饭了。老板扔下潘登高,上前招呼客人。潘登高对那几个走进来的客人说,你们千万别来这家吃了,黑店,我的鱼被调包过的,死鱼充活鱼,小心吃坏肚子!老板迎客的笑脸一下僵住了,他转身冲向潘登高,潘登高笑眯眯地看着老板,他正等着,这里要没有一架打,怎么能有**?俩人扭到一块,老板对手下狂喊,打死这个卵仔我给你们发奖金!潘登高说有种的单挑。老板说,老子就是要人多势众,踩也要把你踩扁!潘登高说,孱种,你打不死我你就是卵仔。
那几个要吃饭的客人看这局面,那还有心情停留,都退出去了,当然还打电话报了警。
潘登高虽然身材高大,身体也强壮,但不可能经得起群殴。好在那几个服务员也是怕事的,表面上喊打喊杀,下手不算太重,唯一下死力的就那老板。混战时潘登高大骂,有种就把我打死,这么多人打一个都打不赢,吃屎吧。他混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跃跃欲试,准备一场豪战,他拼命激怒对方。潘治国教过他擒拿,他没有机会运用,毕竟老爸打他的时候他不能还手吧?和别人他却从来没有打过架,今天他有机会放开来好好实战一场了。他把几十年攒下的功力全用上了。后来,他逮了个时机,抱着那老板从靠河的护栏边英勇就义般地跳了下去。河水冰凉,还没过人头。那老板生意靠着这河却不会游泳,在水里哭喊救命,潘登高顺水势往下漂,把老板人拉到下游的岸边,让对方喝饱水再拉上岸。那老板趴在岸边吐水,潘登高说,今天我放你一马,下次就不一定了,你如果不服过后可以再找我,我随时奉陪。潘登高虽是这么说,但也没有留下让人日后报仇的联系方式,只是口头上像侠客那般爽一把而已。
潘登高上岸后悄悄溜回店面,店里的员工全寻老板去了,有的还下了河搜寻。潘登高溜上车开了就跑。警察个把小时后赶到,这场战争早硝烟散尽。
潘登高身上好几处伤口血脉贲张,疼得他嗞牙咧嘴。他的鼻子是红肿的,还淌着血,他估计鼻梁已经骨折了,左边眼睛睁不开,眉骨可能得缝上几针。这种时候他却想哼上几句歌,嘴巴痛张不了嘴,他打开车上的音响,搜索半天才有一频道在播放震天哄的摇滚,这总算可以镇住他肉体上的痛了,同时,与他内心嗷嗷欢叫的痛快也算是匹配了。
潘登高回市里先到医院急诊室处理了一番才回家。潘山河睡了,黄惠美还在看电视。瞅潘登高的脸,黄惠美一下忘了准备好的审讯词,跳起来问,出什么事了?潘登高故意轻描淡写却不无得意地说,跟人打了一架。黄惠美说,你一个国家干部跟人打架,你不怕被处分啊?潘登高说,谁规定国家干部就不能打架?就可以任人欺负把屎拉头上?黄惠美说,潘登高,你今天一整天的行为都很反常,你打了儿子,出外边又和别人打架,挂我电话,对我爆粗口,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潘登高说,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我很爽,我心情愉快,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愉快地唱歌。黄惠美说,有病了,我看你真是发神经了。潘登高说,YES,自从我得了神经病,整个人都变精神了。对了,这时间了,你怎么还不回你的家去?黄惠美说,你想赶我走?潘登高说,明天星期一,大家上班都很齐,你要趁这个时间好好表现一下,这几天不是登记分房人员名单了?黄惠美等潘登高半天,一是要兴师问罪的,二是想过过夫妻生活的,但看潘登高这张脸估计指望也不大了,便说,行,你精神很足是吧,开车送我回去。潘登高说,没问题,这事我乐意做。
女人一路上没有停过嘴,说这两天要登记名字了,登记完名字就要打分了,打完分还要抽签了。潘登高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还在回味刚才的战斗,他后悔有几个地方他没有抓住时机,他应该可以表现得更好,毕竟潘治国教过他擒拿,还是实用的战术,下一次实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了。
此时不早了,潘登高的手机响了,这时间他是很少有电话的,看上去那号码也不熟。潘登高说,你好。对方说,你好,还没睡啊,猜我是谁?潘登高说,你好,我没有时间猜你是谁,你不说我就挂了。这段时间骗子太多了,潘登高隔三岔五就能接上一个骗子电话,都觉得可笑了。那人还坚持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潘登高果断地把电话挂了。他跟黄惠美说,这些骗子成天让人猜来猜去的,谁有闲功夫?电话马上又响了。潘登高一接通就吼,你到底想干嘛?对方说,我是龙月。潘登高心呼地一蹦,他怎么连龙月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他看了黄惠美一眼说,对不起啊,我以为又是哪个骗子呢。龙月说,我回来了。潘登高说,回来探亲?龙月说,我离婚了,回来了。潘登高说,这样吧,回来了就好,明天我请你吃个饭,见面的时候再聊。龙月说,好的,明天见。电话挂上黄惠美问,谁呀?潘登高说,本来以为是个骗子,原来是初恋情人。黄惠美哧了一声,初恋情人,赶紧的,约会去吧。潘登高还真的没有说假话,龙月就是他的初恋情人。他爱龙月,龙月后来跟别人了,那时候潘登高天都塌了,都不想活了,再后来才跟黄惠美将就的。近十年没有聊系,龙月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