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下坠时,赵源在局域网上已经逗留了三个多钟头。
赵源站起来,伸着懒腰,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现在是十点十分。他搓了搓紧巴巴的脸,甩甩头,一组动作下来,非旦没找到轻松感,倒是越发觉得脑子里熬浆糊了,就打着哈欠关掉电脑,准备回招待所休息。
二楼的走廊灯,全都亮着,赵源推开卫生间的门。解小手时,赵源被一股从窗口吹进来的夜风击得一激灵,夹在腋下的包,差一点掉到了地上。提上拉链后,他来到窗前,正想把一扇大开的铝合金窗关上,就听窗外哐当一响,接着又是扑嗵一声,赵源的心往上一提。
下面是自行车棚,赵源想可能是风把自行车吹倒了,就没往窗外探脑袋,拉上窗户,拍拍手,转身走出卫生间。
楼内的警卫是个小伙子,正在看一本杂志,见赵源下楼了,忙出来相送,回去了赵书记?
赵源点点头,问道,楼上,还有人吗?
小伙子说,纪委陈书记,刚出去,计划处郝科长还在加班。
赵源没再开口,出了机关大楼。夜空里布满繁星,阵阵花香,从前面的花坛里飘出来,赵源抽了一下鼻子,目光探向花坛。
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在花坛边的水泥台上移动了一下,赵源吓了一跳,步子不由得放慢,瞪着两眼,怎么看那团东西怎么像是一个坐着的人。
那个啥,赵书记,是俄。
赵源直起身子,心里不扑腾了,往前走着说,那个啥,陈书记,你差点没把俄的魂吓出来。
陈上早的一只手捂在头顶上,自行车栽倒在花坛旁。
赵源吸了一下鼻子,凑到近前一看,陈上早脸上,有几条黑黝黝的条影。借一阵过往风,赵源嗅到了一股腥气味,不由得一激灵,跟着意识到他脸上那几条黑黝黝的影子是血迹!
撞上花坛了?赵源问,忍不住想笑。
陈上早说,那叫啥个骑法嘛,俄是坐这,凉快凉快。
赵源的一根手指,抽冷子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然后闻着手指说,哟,陈书记,你出汗了。
陈上早见赵源识破了,嘿嘿笑道,俄头,不是在花坛磕破的,赵书记,俄刚才在自行车棚,给人暗算了,吃了一砖头哩。
赵源回想起刚才在卫生间里听到的声音,脸上的嘻嘻哈哈一扫而光,俯身问道,没看清那个人吗?
陈上早说,背后下的手。
赵源道,那你还不去医院,坐在这里犯什么傻?
行到这,恍惚哩,就坐下来,歇歇脚。陈上早说。
我的陈大书记呀,我不知你是真傻呢,还是……赵源掏出手机。
陈上早站起来,拦住赵源说,赵书记,您打哪?
赵源说,给你叫辆救护车。
这时,大门口警卫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人,手里像是拎了一根警棍。
陈上早听到了脚步声,慌忙道,赵书记,那个啥,俄没事,别跟人说,俄叫人拍脑袋了,回头还咋抬头,怪丢人的。
赵源哭笑不得,只好冲走来的警卫说,陈书记不小心摔了一跤,你把陈书记的自行车先保管起来。
啊,是赵书记陈书记。说着话,警卫就把自行车推走了。
赵源把陈上早搀扶起来,小声对他说,挺挺伙计,走出院门,咱打的去医院。
费那事干啥,俄觉得没事,赵书记。陈上早说。
赵源道,你再跟我扯淡,我可就报警了。
快走到大门口时,陈上早挣脱赵源的胳膊,甩着手先出了大门,被他丢在身后的赵源,这时又忍不住想笑。
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请问两位去哪?
赵源刚想说能源职工医院,陈上早抢先开了口,师傅,去市医院。
赵源一愣!陈上早用手拨拉他一下,脸上直使劲,赵源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从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血污。
到了市医院,急诊室的值班医生给陈上早检查了一下,说是表皮伤,没大事,包扎一下就可以回去了。可是赵源心里没底,就跟医生商量,意思是让陈上早住在这里观察一夜。医生有些不高兴,数落了赵源几句,赵源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陈上早一劲儿拿动作暗示他,他真想跟这位医生叫叫板。
用不用我送你回家,跟你家属解释一下?走出医院时,赵源问。
不必。陈上早说。
回去好好想想,这是得罪谁了,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回头就跟我说说。赵源说,四下张望。
不管怎么着,俄这是又打败了一个王八蛋的精神!陈上早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次,赵源没有找到笑的感觉,心里丝丝拉拉挺难受。
等来了一辆红色出租车。赵源把陈上早送到家门口。
临下车前,陈上早在赵源耳边低声说,这事,你先给俄保密,俄思索几天,就能把这个谜疙瘩,啪一下解开。
赵源鼻子一酸,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回到招待所,赵源一头倒在**,顶着疲劳的袭击,回想刚刚过去的一个个场景,一股无名火直往头顶冲。这阵子,陈上早把全局的的纪检工作,抓得大有起色,黑着脸处理了一批违法乱纪的干部,难免不结冤家,不然人家不会在他背后下黑手。
那个啥赵书记……那个啥赵书记……那个啥赵书记……赵源耳边,不停地响起这句话。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赵源被陈上遭暗算这件事刺激得无法进入睡眠。为了调剂一下情绪,他下了床,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
赵源打开信箱,移动光标,在一堆垃圾邮件里搜索着。
金宜的一封信,让他眼前一亮。
你好,赵源!
本想给你打个电话,可考虑到你近来事务缠身,还是发一封信吧!
没有声音的语言,也许更适合我现在的心境。
再次找到异性之间的距离,我只想对你说,我能适时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对你的现在,还有你的将来,其实是一种给予,尽管我要承受理智的折磨!
瞬间的感情,带有温度的记忆,会成为我永恒的财富!
好了,不酸溜溜了,还是说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吧。我在离开上江前,找苗莲芬谈过一次话,这里就不跟你唠唠叨叨了,把主题提炼给你就行了。
你作为一市之长,应该懂得无中声有的法律解释是什么,为此我保留对你的起诉权!这是那天,我对苗莲芬说的一句话。
我想苗莲芬,今后不会跟你胡来的,这么说,不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而是依据你们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推测出来的。
荣誉得失,利害深浅,我想苗莲芬比我,更加心知肚明。
还有一件你一直关心的事情,今天一并告诉你,省得你大脑里,老是悬挂着一个问号。
在很早很早以前,我的母亲与吴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这对有情人最终不成眷属,原因想来众所周知吧,那样的年代,感情需要为政治服务。
九年前,我母亲去逝前几天,跟我讲了这件事,我听后很感动,也很惋惜。因为,在她们相爱的日子里,他们从未接触过对方的身体,仅有的一次亲密行为,还是借助一根织毛衣的签子完成的。
我母亲攥着签子的这头,吴孚握住签子的那头!
我很敬佩吴孚,所以才把他当义父看待。
到北京后,我亲身感受到,看好你和忌妒的你人,是成正比的!不过,老人家对你的期望,依然如初时,你多珍惜吧!
你说,我是不是像一个工兵,把埋在你前进路上的地雷,小心翼翼起出来!
你已轻装,然而,官路漫漫,长途跋涉,毕竟是件辛苦的事,在这里祝你好运,真的,赵源!
幸福和感动,不过是人生中,一个个短暂的插曲!
赵源这么想着,一副被酒精拿软的样子,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站到莲花喷头下,把旋钮转到凉水那边,打开。噗的一声,莲花喷头绽放,无数条笔直的凉水线,把穿着衣裤的赵源编织进了一个冰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