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回到招待所时,时辰已是后半夜了,迷离糊涂的门卫,打着哈欠给他的车敬了一个礼。

几乎是在赵源停稳车的时候,徐正被妹妹打来的电话惊醒了。

此时家里,只有徐正一个人,他爱人几天前去了昆明疗养。

哥,可能要坏事!徐英说,树丛刚从广州打来电话,说毕庆明和郭田这次带他去广州,根本就不是什么看货,而是准备出境,咱的一笔货款定金也被他们转移走了,树丛这会儿找不到他俩了。哥,树丛要是没良心,这个电话,就打不回来了。哥,树丛怀疑北京警方,要有行动了,叫我问问你,这两天听没听到什么风声?

几年前,徐正设在北京的私家公司,生意内容说来还都是围绕建材买进卖出,而且跟毕庆明没什么业务瓜葛,往来的钱款,倒还没有多少秘密色彩,无非也就是散发一些他手中权力的气味,后来改变经营方向,跟毕庆明联手做起走私香烟、光盘、手机、电脑,以及后来的成品油等非法生意,则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力变了味道。前年,徐正被毕庆明弄到香港和澳门转了一圈,回来后,就跟毕庆明穿上了连裆裤。毕庆明拿下徐正,并不是先从色上做的文章,而是在赌博上。

那次在香港,徐正一天一夜里就输掉了毕庆明一百六十万港币。当时徐正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掠夺得大脑里只剩下花花绿绿的港元了,金钱把他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对接到了一个个筹码上,每一次下注,他都暗暗祈祷反败为胜!等到后来停手的时候,他没想到能输出去这么多钱,他当时觉得顶多也就是几十万的事。

而这时的毕庆明,就解开了圈套上的一个环扣,半真半假地跟徐正说,这么大一个窟窿,不犯点错误,看来是不好堵了。

徐正明白毕庆明这句话里包含的特殊意思,有心远离,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好用沉默叫毕庆明明白他的默许,就是他们今后暗中合作的意思。

做人的立场一倾斜,原则的防线一崩溃,徐正的心态马上就放纵了,在香港的最后几天里,他在灯红酒绿中,全方位坠落。

金钱改变了他的人生观!

女人教他学会了享乐!

赌博让他不再回忆过去!

那次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抑制不住内心喜悦的毕庆明,就着洋酒人头马赋予的晕眩劲,声情并茂地说,徐局长,您这是大器晚成啊!

不久后,徐正就把妹妹和妹夫树丛引上了走私这条道,几趟水货跑下来,利润让他和妹妹及妹夫目瞪口呆!

贪婪的敛财欲望,从此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说,徐正给赵源小舅子换一辆进口别克,那简直就是从他头顶上拔下一根发毛的事,不值一提。

徐正打开床头灯,稳住神说,树丛他,还说什么了?

树丛他叫我给哥报信,还让我马上关了公司,找地方先躲起来。

徐正说,不要慌。明天一早,你关门离京。

徐英道,那我去成都吧,哥,这也是树丛的意思,树丛他明天也往成都赶。

那就这样吧,随时联系。徐正道,我给你一个新机号,从明天起,你就打这个号码。徐正把号码说了两遍,而后问,记住了?

记住了,哥。徐英说,哥,万一事大了,你也……

别说了,徐正打断她的话,我这里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们不用操心,走好你们脚下的路就行了。

那先这样,哥。哎对了哥,你现在需要钱不?

罗嗦什么?好啦——徐正一脸愠色。

徐英吓得没敢再说什么,把电话挂断了。

徐正手里还拿着听筒。他心里的火,一窜一窜的。

毕庆明这个王八蛋,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他妈的溜走了。徐正喘着粗气,猛一挥手,把话筒扣下去,砸出来的声响把寂静的房间填满了,从墙壁上弹回来的破碎余音,围绕他嗡嗡转圈。

洗漱过后,徐正像往常一样,换上运动装,把藤椅和小藤桌分两回搬到葡萄架下。又去泡了一壶龙井茶,拿来一盒软中华,还有手机。

徐正坐进藤椅里,用多年来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点着了夹在手里的烟,浅浅地吸了一口,烟头随之一亮,红红的,很有生机的样子。

这时,若是从院门的门缝里张望徐正,你的心必会扑嗵几下,因为你肯定不会把葡萄下的徐正看成是一个人,他这时很像一个鬼怪故事里的幽灵!

此时天色如墨,葡萄藤叶的气息,弥漫在微风里。

远处,传来火车隆隆的奔驰声,钢铁被磨擦后发出来的声音四处飘零。间或还能听到附近的楼群里传来轻微的鼾声,婴儿的啼哭声。

院门前,响过一阵拖拖踏踏的声音,像是那些去小区大门口做流动性早点营生的能源职工家属,也有可能是哪个单位里待岗或是下岗的大老爷们,因为变化莫测的现实生活,以及无处可躲的生存压力,正在悄悄地揭去能源人脸上那么一层锈迹斑斑无忧无虑的表情;那么一副优越与虚荣混纺出来的面罩,在经过失意的折磨后重新去寻找人生的位置。

养家糊口的小人物,只有这样起早贪黑才有右能把今天与明日的生活,用辛劳贯穿下去;才有可能让儿女把大学梦一路做下去;才有可能把老爹老娘的身板呵护好。

这年头,没有钱揣在口袋里,哪个说话硬气?孝心也是难尽!

喝掉两壶茶,抽了半盒烟,耗尽这一段时间,徐正家院门外,深深浅浅的脚步声,男男女女的咳嗽声,窃窃私语的对话声,各种轮胎的滚动声,还有一些不明物体发出来的声响明显多起来。

徐正歪着头,目光零散成多股,从茂盛的葡萄叶之间穿过去,与远天上刚刚探出头来的晨曦交融在一起,喉咙滚动了几下,像是嗓子眼那儿突然间卡住了难已下咽东西。此刻,假如借一丝蒙蒙亮色,你再从院门缝朝里张望,你就不会再把徐正看成是一个幽灵了,因为他现在的这个凝固姿态,已经有了一点雕塑的味道,或许像一尊苦难的思想者!

徐正想,余启值这会儿应该睁开眼睛了,于是拿起手机,刚按下三个键,就停住了。他咧嘴一笑,跟着点点头,目光摊在手机显示屏上,手指头在那些阿拉伯数字上敲击着,费了半天时间,总算是写成了一条短信息,小心翼翼发送出去。

老兄回我电话

过去,他很少发短信息,嫌麻烦不说,关键是没必要。

徐正静心屏息,品尝着等待一个同路人打来电话的心情。

没多长时间,余启值就把电话打来了。

徐正拿起手机,回到了屋子里。

怎么着老弟,还玩起了书面用语?余启值笑道。

我刚接到北京的信息,东能可能要出麻烦。徐正口气低沉,另据可靠消息,毕庆明和郭田,现在广州,有出逃意向。

半天,余启值才把声音送过来,信息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

这不重要,余书记。徐正说。

余启值道,我说我这几天怎么找不到郭田这个兔崽子!老弟,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众叛亲离,我现在已是孤家寡人了,还能有什么意思?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愿潮水掀起来,不会溅到你我身上。徐正说,江小洋,还在上江吧?

嗯……在吧。余启值语气不定。

现在看来,有战友的日子,就是幸福的日子了,我说范兄啊!徐正说。

嗯……我说徐正,你不会是在跟我扯淡吧?

你那战友,真没跟你说过什么?徐正问。

这一大清早,我都让你给搞糊涂了。

行了,喝牛奶吃面包,戴眼镜夹皮包,准备上班吧,有事跟我联系。徐正这番话,让人听着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