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早已只剩下最后一次读秒。
决赛的重压,T0赛事的含金量,如同狂潮般冲进这间对局室,吞没掉整张棋盘。
赢了。
真的要赢了!
明明是很振奋人心的喜讯,可冥冥之中,却有股不安在发酵,像是交杂错乱,疯狂扭曲的线条在肆意舞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人一点都不急!
“为什么时煜他一点都不急啊!”
木下野狐终于绷不住了。
哪怕许先在右下角弈出精彩手段,他也丝毫不慌,反正时煜随随便便就能翻回来。
可没想到接下来时煜浑然没有进攻之意,直接开始原地收官。
这难道是在考验吗?
考验他们这群时室忠臣能不能经得起风浪?
“众所周知,皇帝不急太监.您说是吧?狐公公?”弹幕说道。
“滚!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这是亚运决赛,拿重大荣誉的那种!”木下野狐抱头痛喊。
“难不成时煜判断错形势了?”
许先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可能是时煜没判断清形势,以为自己正处于优势,才敢下这种夕阳红的棋。
总不能是棋盘上有什么鬼手妙手吧?
许先已经仔细推敲过一遍了,绝无可能!
尤其是右下角,他用自己的许氏飞刀捞到的这个角地,他更是投入了大量时间去计算。
就四个字。
牢-不-可-破!
两个铁眼!
再说了,要是真有什么妙手,他肯定早就出招了,哪会等到现在?
那么,排除种种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再离谱,也只能是真的。
时煜,他就是判断错形势了!
如是想着,许先放心大胆地收下一步官子。
“小鹿,你来说说,时煜这棋,他是怎么想的?”
贵宾室内,濒临崩溃的王明晚将鹿思竹叫来了。
实在不知道时煜的意图,他们几個也找不到好棋,只能启用盘外招——将鹿思竹叫来,她肯定知道时煜的想法!
鹿思竹歪了歪脑袋,认真往棋盘上瞅两眼,随即才给出结论:
“他很乐观,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这我就是想知道他怎么确定自己就能赢了!”王明晚抓狂。
“乐观是个什么鬼说法?他不是说自己是悲观派,经常把自己的目估少,所以才屠龙的吗?”
鹿思竹点头:“他真是乐观派,他连听大悲咒都只听DJ版的,佛祖都不如他乐观。”
王明晚心脏一梗,倒向沙发。
讲道理,鹿思竹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也看不出来时煜要怎么赢的,但时煜能赢这件事,她意外平静。
平静如窗外的夕阳。
“接下来,要赢哦。”
她的声音融化在了晚风之中。
棋盘之上,宛若逢魔时刻降临。
每一个交叉点,每一个方格,每一颗棋子,都笼罩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雾之中。
某个致命的选点正在闪烁着黑光。
某个不安的音轨,正等着被拨动。
时煜坐在棋盘前,默默收着官子,仿佛棋盘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仿佛每一处变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在这座城市待了快四个月。
它夜色绚烂,火烧云撩人,西湖优美,一切都很好。
可是,自己更加想念自己家。
不仅指首都的那座大别野,也指在定城的老家,想念父母,犬妹,还有毕老师他们。
是时候,带着荣誉满载而归了。
第190手,时煜将棋子高高抬起,奋力一击。
这手棋的落下的一刻,时间仿佛被抽走了好几帧。
许先只听见落子声音一响,找了半天,却没发现棋子落在哪里。
直到五秒过后,他才发现这手棋的位置。
这.
这TM是什么鬼玩意啊!
(原型:李世石VS彭荃,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局部,前面的飞刀,芈刀什么的,建议自行脑补)
“团团团、团在那里?”
宛若被一枚鱼雷爆头,王明晚垂死病中惊坐起。
不仅是他,所有在看这盘棋的人,都被它震撼住了,震波从大陆席卷向韩国,再如海啸般在曰本,以及宝岛登陆。
这是一步自杀意味极其浓厚的棋。
绝对意义上的思维盲区。
像是珍珑棋局中的自填一子,只有对围棋一窍不通之人,才敢往那里落子。
一般人连想都不会往那里多想一步。
原因也很简单,这手棋填进去之后,属于是自紧一气,下一刻就被提了,基本称得上是“不入气”。
可偏偏就是这手棋,卡住了整个黑棋右下角。
看似净活的黑棋,瞬间变成劫活。
这.
出现了!超级鬼手真的出现了!
“翻了!翻了!时煜又双叒叕下出年度鬼手,怒翻许先!”
“有一说一,这不像是翻盘,更像是时煜早就发现这里有棋,故意等到现在才引爆.”
“看,说了狐公公有点太急。”
木下野狐哑口无言。
时煜的棋就是这样的。
你知道他要赢,他的对手也知道他要赢,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要赢,最后他真赢了,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场外沸腾之际,许先则短路了。
他之前在这里推算无数遍,主要算的是一些很基本的气紧问题,确认自己提掉丁四之后,对手只能老实粘回,不能点进来破眼。结果没想到,这位于视野盲区的一手鬼团,骤然翻天覆地。
提子之后,不再是带响的打吃,而是退化成一个劫。
虽然时煜也面临着被提穿下方,亏损十五目以上的风险。
但自己这条龙,可是足足40多目啊!
基本算是时煜的无忧劫!
真是艹了!这局部不是大家排除万难,共同研究出来的智慧结晶吗?怎么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手段?
以为是《你的名字》,亲自操作了后才发现,是《你的绳子》?
对于这个问题,陪他一起研究出该飞刀的队友们也很无辜。
这手段,鬼尼玛才能发现的了啊!
这位置,实在太刁钻,太反人类了。
谁要是发现出来了,建议开除人籍!
来不及反思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许先只能在读秒声的催促下赶紧落子。
打劫开始了。
194手,打吃!
一枚相当趁手的劫材,关乎黑棋下方一大团子的死活。
195手,只能粘上,应劫!
“怎么样,我说时煜能赢,他就一定能赢吧?”
贵宾室内,紧张的气氛也终于松开。
话是这么说的,聂岚心中其实也慌的不行,差点又过去了。
毕竟这是亚运决赛,关乎含金量最高的男子个人赛金牌,无数领导都紧巴巴地盯着。
还好领导们没多少懂棋的,否则今晚准要送进去一大片——指医院。
大竹也如释重负,庆幸自己这次依旧笃信了时门。
原地茫然许久之后,王明晚也渐渐冷却下来,靠在沙发上,撑着头:
“真是一届精彩的亚运会啊。”
他无奈地长叹。
197手,二路爬!
棋盘之上,许先依旧在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这是黑棋为数不多的本身劫,几乎是仅有的一枚。
见鬼!
为什么我的劫材就这么少呢?不应该啊?这盘棋前面不挺激烈吗?
这个问题他算是很快就想清楚了。
这就是时煜淡定收官的原因。
他知道这里存在一个物理掀翻棋盘的劫争,所以一直有恃无恐,收官的同时也将自己加固,补好劫材。
更恐怖的是,时煜也许一开始就发现了这里的手段。
因为那步看似不急不缓的92手,空中浅削。
它像是天空中的瞳孔一样,窥探着自己的内心。
正是被它试探清楚态度了之后,时煜才如此放心大胆地缓慢收官,暗中推进自己那宏伟的计划。
换句话说,那一刻起,时煜成了他的破壁人!
这.
这人也强得太离谱了吧!
此刻,许先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与何等恐怖的对手为敌。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某个环节没应对,才导致胜利转瞬即逝。
没想到,自己原来就没优势过!
201手,提子!
打不过。
完全打不过这个劫,再应下去,对手的劫材只会越来越多,索性不如直接了当,将一切机会赌在左边的博弈中。
赌时煜,无法在里面破得更多!
“还赌呢?该劝降了。”
210手,破眼!
宛若灵魂的穿心一击,这手棋正中整个局部的要害。
害。
其实也不怎么复杂,业余段位级的死活题而言,属于是詹师姐来了,都能闭着眼睛狂刷的存在。
这最后一骗许先失败了。
世界正在变成一个个慢镜头。
逐渐远去的棋盘,缓缓沙化的台阶,顶峰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和他精心准备的无数把飞刀一起坠落下去。
新的声音出现了。
不是形而上学的庄严号角,而是现实世界中一道道清晰可闻的呼喊。
“时煜!”
“时煜!”
“时煜!”
无数守候在赛场外的棋迷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发出的声音直达天听。
在更远的地方,则有更多欢呼的声音。
他们也许是亲朋好友,也许是无法赶到现场的普通棋迷,还有可能只是单纯为中国队又夺取一枚金牌的普通路人。
晚霞降临了,城市的光如舞台般撑起。
时煜也呼出一口长气,像是从一场漫长的赛跑中解放出来。
确实,太漫长了。
不仅是四个月以来的集中训练,还有最后这段时间的高强度的比赛。
连续三轮赛事,属实让人筋疲力尽。
感谢有柳总,关键时刻,是他一次又一次站到自己面前,帮自己不断晋级。
感谢每一位队友,大家一起欢声笑语,相互鼓励。
感谢铁子哥,他在关键时刻送上了祝福。
感谢鹿思竹,虽然不太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是时煜总感觉自己听到了“要赢哦”的声音。
当然,也感谢许先,他横空出世,提刀而来,与自己舞出了如此精彩的对局。
此局,不负亚运决赛之名!
行棋至253手,许先投子。
“恭喜时煜,拿下亚运会个人项目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