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了。

或者说,可能是最后一天。

晨曦照常升起,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醒来,睁眼,熟悉的天花板。

水龙头打开。

水龙头关上。

毛巾一擦。

时煜伸出拳头,轻轻与镜子中的自己一碰。

“我要去了!”

依旧是伴随着《unicorn》的背景音乐,时煜一键穿好正装,如高达出击般走出房间。

“上啊!时煜,下好最后一盘棋!”

“行了,别奶!别什么最后一盘,还没拿下呢!”

“你准备好了吗?你准备好了吗?你准备好了吗?”

一大清早,棋迷们就列队欢迎了,温润的晨风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仰望太阳般的虔诚。

除了他们,媒体组也早已准备就绪,一路簇拥着时煜,抓拍他的一言一行,俨然是也铁杆粉丝。

经过前天的那一役后,别说在座的诸位变成了最坚定不移的时煜主义战士。

就连胡同街巷里,最顽固的博物馆派老棋迷,在见证了时煜对姜昌浩的大翻盘之后,都争先恐后申办起了混沌籍。

所有的人都被团结在了时煜的旗帜之下。

就连曰本那边,都有一大堆棋迷在为时煜叠千纸鹤,用于关键时刻的祈福。

从河北张家口到曰本江田岛,横跨海洋与陆地,无不在低语他的名字。

已经没什么好怕了!

我心澄澈如明镜,吾行吾属皆正义,我等大义毫无阴霾!

啪嗒一声,时煜推开对局室的大门,率先入座。

“第三演,开场!”

另一边,姜昌浩也准时出现在了门口,全体韩国棋手紧紧拱卫着他,个个咬牙切齿,面露如临大敌之色。

难以置信。

本以为按这群人最近的临床表现,面对姜昌浩的二连败,应该都集体蒸发了,没想到他们依旧重振旗鼓,随王伴驾。

真、真就挺玩不坏的一群人。

“早上好,姜九段。”时煜遥遥点头。

“早上好,时煜。”

晨曦的光从窗外透入,双方的影子在地上浅浅拉长,如宿命般交织在一起。

他俩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无法像对李弦铁,或对井山那样,开赛前随口捣鼓两句什么,无言便是最好的交流。

“接下来请多保重了!”

所有人在姜昌浩身后鞠躬,目送他承载最后的希望,走入对局室。

“真是次令人难忘的旅途啊。”崔独挤出一丝释怀的笑容。

“是啊,感觉好漫长,发生了好多事。”柳永桓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虽然这次应氏杯,大家的战绩依旧只能用惨淡来形容,但真等到即将与它道别的一刻,过去的惨痛回忆似乎都被美化过滤掉了,只记得一路上的风景。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已经不想再计较胜负得失什么的,只希望最后的结果能够让所有人接受。

他们已经尽到了应尽的义务,接下来的一切只需交给命运裁决。

“一定要赢啊!唯有胜利,才是最好的结果!”

“与其黯然而逝,不如绚烂燃烧!”

韩方的队友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一一呐喊。

“棋迷朋友们!今天是应氏决赛五番棋的第三局!

前两局两位棋手的表现令人震撼,飞刀表演,官子妙手层出不穷,为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算路盛宴。

虽然姜昌浩落后两分,但从前两局的表现来看,他与时煜完全旗鼓相当,期待这局他们能带来怎样精彩的交锋!”

从现场的解说,到直播间的各路主播,无一不在卖力地赛前渲染,营造出终极一战的紧张氛围。

尽管主播十分卖力,但观众并不太买账。

总比分这里写了一個这么大的2比0,明显时煜正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你搞得跟2比2点球胜负一样,糊弄谁呢?

不少主播都在解释,围棋中的2比0领先没那么稳,姜昌浩更是有过多次让二追三记录,但依旧挡不住新棋迷的乐观劲。

棋盘之上,尽管一子未落,但海风却再度吹奏起来了。

声音仿佛古老的号角,宣告战士们步入神圣的殿堂,每个人都在围棋之神的天秤上接受最终的衡量。

“【梦中下棋】,启动!”

老规矩,正式对局之前,再悄悄视奸一眼对方的状态——

嗯。

最不希望看到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姜昌浩当前状态:1584(仍旧处于巅峰期)

和之前预料的一样,靠着丰富的赛事经验,姜昌浩何止是稳住了状态下滑,简直是再度直逼巅峰。

比起前天的1638,1584也就少了54点,看上去没前天那么变态,但依旧难以逾越。

而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启动【完美状态】这个最强利器。

不过也好。

也许在同样都是【完美状态】下击败姜昌浩,能够证明自己登顶古往今来第一人。

但唯有在不完美的状态下击败逼近完美的姜昌浩,才能表明自己依旧在进步,超越自我。

时煜徐徐呼吸,活络开身上的每个细胞。

“第三局,比赛开始!”

瞬间,双方都戴上了不动声色的铁面,坐入机舱,一同冲向如星辰般浩瀚的棋盘。

“稳住!哪怕时煜这盘的发挥没有上盘那样出色也不要紧,他这盘执白,优势开局就有!”

聂岚紧紧握住双拳。

这盘,依旧是交换黑白,变成时煜执白,姜昌浩执黑。

昨天,时煜用黑棋极限翻了姜昌浩半目,今天的一切完全可以看做奖励。

因此一定要稳妥,最好能像昨天那样,再来一盘比拼内力的官子局!

第12手,白棋小飞!

第13手,黑棋前顶!

两手棋如闪电般交错,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大汉飞刀便先出鞘,再缩回,心惊肉跳在一瞬间结束。

“好!姜昌浩拒绝接刀,看样子他也被搞怕了!”

如果说时煜前天拒绝接刀,是因为周围子力配置不好,那么今天姜昌浩拒绝接刀,怎么看都是被搞怕了。

时煜持相反的意见。

还是那句话,不接这一刀是对的。

看来,姜昌浩研究的的确很深,已经初步判断清了这里的价值。

既然如此——

第16手,长!

时煜稳稳地将扳下去的棋子二路一长,静观其变。

“罕见!”

柳永桓发出点评。

长出这里,也是时煜版点三三定式的后续变化。可他如此早便定型,着实罕见,大家统统都没见过。

“我懂了!他想将棋走厚,后期再拼一次官子!”李弦铁敏锐察觉到。

时煜如此定型,好处是继续加厚外势,扩大射程半径,为中盘战斗做准备。

但在棋盘如此空旷的情况下落一个后手,怎么想都不对。

与其说他是在为中盘做准备,不如说他已经将目光放及到更长远的150手之后了。

“可恶的时煜!居然摆出一副要与姜前辈拼官子的架势,难道是上一局翻盘后,被那个姓梁的女人给予了勇气吗?”

任何情况下,与姜昌浩比拼内力,都不是明智之举,哪怕上一局赢的十分漂亮。

但考虑到这人是时煜,搞不好真就通过上一盘棋,一口气打通任督二脉,彻底解锁官子领域

时煜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他很确信,在昨天那盘棋上历练出的官子技能已经足够强悍。

加上执白优势,再加上手握两局胜场的优势,他早早就确立了今天再来一盘收官局的方针。

既然我能以这种方式击败你一次,那肯定就能击败第二次!

姜昌浩平静审视着棋局,淡定落子。

他也看出来了时煜的意图。

对此,他认为时煜没准真是对的。

在有胜场优势的前提下,向对手的优势领域发起挑战,如果立场调换,姜昌浩多半也会这么做。

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就是——

第33手,黑棋飞封!

(洁老师VS丁浩,再来看一把洁老师的翻盘局⑧)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面对白棋轻盈的左右骚扰,黑棋居然摆出一副要发动猛攻的架势,直接大开大合地过来了。

时煜也不慌不忙,第34手,下方一靠,借劲腾挪。

近身缠斗,开缠!

“妈耶,这是姜昌浩的棋?我怎么瞅着像李弦铁呢?”

聂岚愣了愣。

出乎意料,姜昌浩开局没走太多手,就发动了猛攻,反倒是时煜那边有娓娓道来之嫌。

双方的棋风似乎互换了风格,时煜偏向防守,姜昌浩则崇尚进攻。

“果然,都这个份上了,姜昌浩不打算坐以待毙了,决定全力出击!”

第61手,姜昌浩重重拍下。

大跳,封空!

左边的战役结束,白棋成功在黑棋空中攫取到了不小的实地,而黑棋则顺势构筑起外势,一步大跳,试图鲸吞白棋的残子。

“这莫非我们又优势了?”

金院长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偷出一道目光。

这盘棋前面阶段,他和无数韩国大本营的留守人员一样,不敢直视棋盘。

但下到这个棋局,忽然又觉得明朗了起来。

“难道说这盘棋又又又又有机会???”

大海之上,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空气也变得闷热起来。

大雨将至。

时煜也深深埋头,俯瞰着这片被黑棋如阴云般盖住的棋盘。

好坏难说。

看上去黑棋的鲸吞十分霸气,但代价是里面有些余味.

第62手,大飞!

一击非常符合时煜风格的大飞脱手而出,跃然在棋盘上空,对黑棋空中的余味虎视眈眈。

“出现了,非常有时煜风格的棋!”聂岚欣喜道。

这手大飞像柳絮一样飘扬在上空,远远透着一股妖气,时味忒重,一看就是好棋!

“不,这手棋未必是好棋,黑棋在这里尖补一手,基本就吃净了。”

古胜山皱眉摇摇头,在大棋盘上摆了这么一手。

第63手,黑棋小尖!

尖补如期而至。

“这”

重新审视局面,聂岚也的确意识到了不太妙。

白棋这手妖气大飞,好像并非物理攻击,而是幻术魅惑,可姜昌浩作为一代高僧,并没被乱到定力,厚实自补。

“这难道姜昌浩真的要绝地反击了?”聂岚一捂胸口。

棋盘上的手数逐一变多,棋局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丝毫没有出现时煜预期中的功夫棋格局,而是往肌肉围棋的道路上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十手。

二十手。

三十手.

手数还在增多。

落子之间,窗外再次垂落下滂沱雨幕,海水沸腾般来回波动。

棋战的火焰,在雨水中越烧越旺。

第151手,黑棋在右下角稳稳一虎,补活角部。

全盘厚实,难觅战机。

时煜暂缓下落子,深深长出一口气,重新审视棋局。

当前局面,又到了十分严峻的时刻。

唯一的好消息,是今天的棋盘空旷程度远超昨天。

别看已经下到了一百五十多手,其中有不少是打劫,充其量和一百三十手差不了多少。

而且,此刻自己的时间同样很宽裕,而姜昌浩则再次所剩无几。

只要有这两样前提在,这棋依旧能翻。

“超越自我,启动!”

冷却刚一转好,时煜再次入局。

“看上去这盘很不顺啊,搭档。”黑暗时煜笑了笑。

“只能说姜老师的经验确实可怕,甚至比他的围棋技术更可怕。”

时煜认真回忆着刚才棋盘上所发生的事。

从一开始,姜昌浩的丰富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他多半早就猜到了时煜手握两个赛点,今天可能会采取稳妥策略。

而他自己则反其道而行,一改自己如冰山般冷峻的棋风,转而突然发力,攻其不备。

俨然就是一记藏于僧人袖中的袈裟斩,叫人防不胜防。

这便是宗师级的偷袭,不再局限于棋盘之内,而是调用一切所能运用到的东西。

“现在,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

时煜沉稳坐下,将手探入棋盒。

黑暗时煜依旧饶有兴致道:

“你现在的求胜心,真的足够吗?”

“什么意思?”时煜问。

“你之所以陷入劣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意识到自己有两场胜局,觉得能稳一局,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走出了缓手,然后被抓住机会。

你现在和我下也一样,说不定你此刻正想着,反正还有几次机会,不如就这么卡着冷却,按时打卡报到算了.3比0,和3比2,本质上可没太大区别。”

他的话,像锁链一样悄然逼向时煜。

时煜沉思了片刻,沉吟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仔细想了想,身为棋手,应该尽力赢下眼前的每一局才行。

爆金币吧,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