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太阳落地了,烤得地皮子冒起一缕一缕炽白的火焰。

山岗上没有一丝儿风,那太阳就更毒,各种树木的叶片都被烤晒得蔫蔫的,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勃勃生机。平时最爱引吭高歌的鸟儿,这时都藏在林子里,被太阳晒得连唱歌的力气也没有了,焦急地盼望着太阳快快落下山去。整个山岗上,只有几只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啼叫:“渴死了——渴死了——”

文生好不容易将一棵碗口粗的麻栗树砍倒,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正准备蹲在树荫下歇口气,这时,山垭上传来他妹妹美玉的哭喊声:“哥,快来,我的眼睛被炉罐蜂蜇了,睁不开了。”

文生不由大惊,惊慌失措地向山垭奔去。低矮的杂树林子里没有路,荆棘将他的胳膊割出了一道一道伤口,渗出了一滴一滴鲜血,他也顾不得了。他知道炉罐蜂的厉害。俗话说,七蜂八蛇。7月是野蜂蜇人最毒的季节。炉罐蜂又是一种蜇人最厉害的野蜂,而且一窝有上千只,谁撞着了炉罐蜂,不死也要被蜇脱一层皮。文生一边跑,一边喊:“妹,千万别动,趴在地上,哥来了。”

美玉果然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双手将眼睛紧紧地捧住。她的头上,还有许多指头大的炉罐蜂在嗡嗡地盘旋。美玉的身边,有一棵被砍断了的野樱树,斜斜地靠在旁边一棵巨大的野栗树上,野栗树的树枝上吊着一个炉罐大的蜂窝,黑黑的,圆圆的,无数只炉罐蜂在蜂窝旁边飞舞。

“妹,赶快离开那里。别站起来,要爬,悄悄地,不然炉罐蜂还会追赶你。”

文生趴在一旁,十分焦急地叮嘱妹妹说。 美玉不敢哭了。她往一旁才爬了几步,又悄悄地爬回去。

树蔸下,有一把弯刀,太阳光从枝叶的缝间筛下来,落在刀口上,折射出耀眼的白晕。那是美玉砍柴禾用的砍刀。她拿了弯刀,才又慢慢地往山垭下面爬去。

文生爬过去,接过妹妹手中的砍刀,兄妹俩爬了很远,看着炉罐蜂再也不会追来了,美玉才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美玉才13岁,很瘦,很矮,眼睛很大,嘴巴也很大。人们取笑她,说她眼睛大是因为她喜欢读书,眼睛瞪黑板瞪大的,嘴巴却是哭大的,因为她最爱哭。一件满是补丁的花衬衫已经被汗水渗湿得没有一根干纱了。文生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焦急地说:“让哥看看,蜇在哪里了?”

这时,和他们一块上山砍柴禾的伙伴长林也从山岗上赶了下来,在一旁劝美玉说:“听你哥的话,让哥看看,炉罐蜂的毒很重,蜇着眼睛了要赶快去上药,不然真的会瞎的。”

美玉一边哭一边说:“我砍了10天柴禾,才卖得25块钱。

去医院我的25块钱就没了。”

“让哥看看,不严重,就不去医院。”文生哄着妹妹说。

美玉松开双手,文生和长林都被吓住了,美玉的右眼皮已经肿得像水蜜桃那样大了。

“妹,快让我看看蜇着眼珠没有?”文生着急地说。

美玉乖乖地蹲在哥的面前。文生轻轻地将她的眼皮掰开,还好,眼珠没蜇着,只是有些发红。

“妹,眼珠好好的。”文生松了口气。

“眼珠没蜇着,为什么这么痛呀?”泪水仍然滚豆子一般从美玉的眼里往下滚。

“眼睛肿那么大了,怎么不痛!”长林说着,从旁边的五倍子树上摘了几片树叶,揉烂,挤出一些绿汁,敷在红肿的眼皮上,“美玉,你坐在树荫下休息,要闭着眼皮,再别让额头的汗水流进眼里去。我们把柴禾砍够了,就跟我们一块回去。” 美玉发急地说:“我也要砍柴禾。这么半天,我才砍得一捆柴禾呀。”

“你的眼睛被炉罐蜂蜇成那个样子了,还砍什么柴禾!今天休息一天算了。”

“不,我要砍柴禾卖钱,不然,我哪来的学费上学啊。”

文生对这个爱哭的妹妹实在没有一点办法,说:“你歇着,我给你砍。”

长林说:“只要你扛得动,我和你哥各人给你砍一捆柴禾。”说着,两人选了两棵碗口粗的五倍子树砍了起来。

“哥,我口渴。”美玉在树荫下大声这样说。

文生有些不耐烦了,说:“这时哪有水喝。等一会儿,我和长林把柴禾砍够了,我们就下山去,山脚下有泉水。”“我坚持不了了,口渴得要命。”

文生只好走过去,从树枝上摘下一个塑料袋,说:“吃条黄瓜解解渴吧。”塑料袋里盛着四条黄瓜,那是文生从家里带来的,是文生和美玉的午饭。

文生和长林今年初中毕业,美玉今年小学毕业,三人考完升学考试之后,就天天上山砍柴禾,卖给村里周富贵的红砖厂,准备上学的学费。文生和美玉都是班上的三好学生,成绩特别好,他们不愁考不起学校,他们愁的是家里穷,拿不出钱供他们上学。长林的情况有些不同,成绩不如文生,不能像文生那样考中专,也没有本领考县一中,但考镇中学还是有把握的。

他父母就他一个宝贝儿子,父亲又是黄泥坡村的村支书兼村长,盘养他读书没有多大问题。只是他父亲抱怨他在学校踢足球当得饭,不认真读书,警告他说考上县一中就送他去读书,考不上县一中,就回家跟牛屁股做阳春,再别指望他拿钱出来让他跨进学校的大门。可是长林听到足球场上的呼喊声,脚肚子就抽筋,非得往足球场跑不可。升学考试同学们都紧张得不得了,真有些争分抢秒的样子。中午和晚饭后,一个二个都拿着书在那里看。长林却没事一样,仍然一门心思踢足球。考试回来,父亲问他能不能进县一中,长林知道自己的斤两,勾着头,不做声,全没了绿茵场上的威风。父亲板着面孔说:“进不了县一中,你就别指望我给你学费了,要读书也可以,学费自己挣,老子的钱不是让你拿去踢足球的。”

这样,长林、文生、美玉便结伴天天上山砍柴禾卖。已经砍10天了,每天砍4捆柴禾,上午砍好,捆好,下午往红砖厂运。每天砍4捆柴禾实在不容易,天气太热,从山里到周富贵的红砖厂路程也很远,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每天将午饭带到山上来吃。长林每天都是包的白米饭,菜也是好菜,有时是鸡蛋炒辣椒,有时是火焙鱼炒辣椒。长林说他娘心疼他,怕他砍柴禾累坏了身子,每天都将他的午饭包得足足的。有时,还偷偷将十块八块零钱塞进他的口袋,让他对父亲说是自己砍柴禾挣来的。一个暑假下来,读高中的学费也就不差多少了。文生和美玉没有长林那么幸运,他们的父亲3年前就去世了,家中就母亲和他们兄妹俩,母亲这些年盘养他们兄妹读书不容易,勤扒苦做,省吃俭用,也难凑齐他们的学费。每到寒暑假,急得她觉都睡不着。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就变卖家具,今年卖掉这样,明年卖掉那样。如今,除了那栋修了十多年的木屋,家中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再要母亲在一个暑假给文生准备两千多块钱上中专,给美玉准备六七百块钱上初中,真比登天还难。

文生将妹妹的柴禾砍够,又给她捆好,太阳才刚刚往西斜了斜,三个人匆匆吃过午饭,也顾不得毒毒的太阳了,扛着柴禾就往山下走。

山坡上的一条小路是山鹿走出来的,又窄又陡,稍稍不慎,就会摔跤。美玉扛着一捆柴禾,没走几步就摔跤。文生心疼妹妹,只有将自己扛的柴禾放下来,踅回身去接妹妹。其实,文生才比美玉大两岁,还不满l6岁,个子长得矮小,力气也就不大,自己扛捆柴禾已经很吃力了,还要来来回回地给妹妹扛,肩头被柴禾压肿了,手掌上全是红红的血泡。

长林说:“你不能这样。我们砍柴禾不是一天两天,要砍一个暑假,累出病来,挣不到学费,就麻烦了。”

过后就教育美玉:“要你少扛一些柴禾,你总是不听,贪多,扛不动了,就喊你哥。把你哥累病了,你哥读不成书,你也别指气望读书了。”

美玉听着,不做声,把头勾得低低的。

长林看着美玉那个样子,知道她一定饿了,说:“明天我多带些米饭来,给你分一些吃。”

美玉连忙说:“不要,我不饿。”

长林说:“中午才吃一条黄瓜,还说不饿呀。”

三个人好不容易将柴禾扛到周富贵的红砖厂,文生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边喘气一边对长林说:“长林,你去叫大奎叔,请他来给我们称柴禾,昨天的柴禾也没有称哩。”

长林说:“你歇着,我这就去叫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