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和文生经过认真考虑,决定不把穿山甲带回家去,怕人家知道他们捕杀国家二类野生保护动物,他们把穿山甲藏在棚子下面的草丛里,决定晚上来守秋的时候,偷偷带只铁锅来,烧一锅开水,将穿山甲烫死,把鳞甲揭下来。他们还决定,只要鳞甲,不要穿山甲的肉,把穿山甲肉埋掉,连自己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还商定,卖穿山甲的鳞甲时人家要问的话,就说穿山甲让什么野兽给吃了,拾得的鳞甲。文生他爹那时拾得穿山甲鳞甲时,也没有人追究他。
这一天,文生和长林虽是一个夜晚没有睡觉,可他们却特别兴奋,他们老是想着藏在凉水冲棚子下面的穿山甲。长林还止不住几次跟那些和他们一块搬运红砖的大人说起穿山甲的事。问他们看见过穿山甲没有。说穿山甲是国家二类野生保护动物,不能捕杀的。
金大奎一旁听长林这么说,就说:“你别吓唬人。我表姑父就买过几次穿山甲肉吃,也没有听哪个说要追究卖穿山甲人的责任。”金大奎顿了顿,“穿山甲肉不容易买到手倒是真的,上次我表姑父在盘罗镇买了两斤肉回来,炒了吃,却是假的,是兔子肉冒充的,我表姑父大喊上当,说花了50块钱一斤买兔子肉吃。”长林惊道:“穿山甲肉要50块钱一斤?”
金大奎说:“那可是山珍海味哟,一般人吃得起么?我表姑父说,只要是真穿山甲肉,他愿开80块钱一斤的价。”
文生一旁说:“听说穿山甲的鳞甲也值钱,一斤鳞甲能卖百多块。”
“穿山甲的鳞甲谁用秤称呀,你小子没见过世面,就别在这里充角色,穿山甲的鳞甲论的是片,一片鳞甲几十块钱,一斤鳞甲少说也要卖七八百。”
“啧啧,这么多呀。”长林高兴得不得了,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像他已经把穿山甲卖了,钱装进了口袋。
“我看你们两个神色有些不对,今天好像格外高兴,你们逮着穿山甲了?”金大奎眼睛盯着长林和文生,这样问。
“没有。我们要是抓住穿山甲了,还来红砖厂做什么活哕,这活累得死人,一只穿山甲卖几百块钱,学费就差不多了,我们还不在家里休息呀。”
文生说:“就是看见了穿山甲,我们也不敢抓,穿山甲是国家二类野生保护动物,抓不得的。”
金大奎不以为然地说:“上头那么说,下面有几个人真正听了,供销社收购站什么野兽皮不收,我就经常看见一些外地人到乡下来花高价钱收野生动物,说是卖给城里的大宾馆。如今这年月,到手的钱财不要,那才是大傻瓜。”
长林和文生都不做声,会心地一笑。
这天,长林和文生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隔那么一会儿,就抬起脑壳看看太阳走了多远。好不容易盼到太阳下山,金大奎叫收工。文生和长林抬脚就往家里跑。并约好,不吃晚饭,文生带锅子,带辣椒,长林带些油盐和大米。不吃晚饭才有借口带这些东西。他们再三想过,把穿山甲杀了,只能卖鳞甲,穿山甲肉千万卖不得,也不能带回家,怕家里人说出去。可是把穿山甲肉丢掉,实在太可惜了,80块钱一斤呀。这些日子,在红砖厂做活特累,家中生活又不怎么好,特别是文生,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次猪肉。不如在山里将穿山甲煮吃了,算是打打牙祭,补补身子。
文生从家里带锅子和辣椒没有遇到麻烦,他娘刘八妹只说了句你们也真是的,还在山上煮什么饭吃,夜里真要饿就带些饭去吃。文生坚持要带锅子,说在家吃饭来不及了,怕野猪下田吃稻子,刘八妹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叹气说我文生真懂事啊。长林的母亲就不同了,坚决不让长林带油盐和大米上山。
说你们白天做活,夜里又不睡觉,怎么得了,还不累出病来呀,你不在家里吃饭,就别去给文生打伴。长林没有办法,只得端了碗吃饭,吃过晚饭,趁父母不注意时偷了点大米,塞在口袋里,才匆匆离开家。
天黑了一阵,两人才赶到凉水冲。
文生和长林都不约而同地向棚子下面的草丛奔去,他们已经一天没有看见穿山甲了,他们都想和穿山甲玩一会儿。可是,当他们扒开草丛的时候,草丛里什么也没有了。
“穿山甲逃跑了。”长林惊叫道,脸一下黄了。
文生说:“怎么会呢,外面包着一件衣服,要逃跑,得把衣一光胡雪准一能服咬破呀。”
“不逃跑,又会到哪里去呢?”长林急得团团转。
文生说:“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这里的茅草好像被踏过的。”长林说:“好像是被人扒动过的样子。”
“这就怪了,是谁来过这里了?”“你娘今天来过么?”
“没。我娘今天到镇子上买猪饲料去了。” .长林皱着眉头说:“莫非是村里哪个到凉水冲来过?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抓住穿山甲了呀。”
文生说:“别急,我们找找。”
这时,天已经黑很久了,挂在天上的半边月亮渐渐地明亮起来,淡白的月光洒在山野,洒在田间地头,像一片柔静的水。
文生突然发现,棚子下面的田塍旁,有一团东西在蠕动,不由惊道:“长林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长林闻声望去,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草丛中翻滚,说:“是不是蛇打的盘?”
文生的头皮有些发麻,“要是蛇在那里打盘,我们睡在这棚子里就危险了,趁着我们睡着的时候爬进棚子,还不咬我们呀。”“好像不是蛇打盘。”长林瞪着眼睛看一阵,就大着胆子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走过去。文生说:“慢点,让我把弯刀拿来,要是遇到危险,就拿弯刀自卫。”
长林接过弯刀,走在前面,文生操起一条木棒,跟在后面,两人悄悄地向田塍靠近。
当他们渐渐走近田塍时,长林突然高兴地说:“是我们昨天夜里逮住的那只穿山甲。”长林抛掉弯刀,扑过去,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穿山甲。
“这家伙真厉害,把衣服咬破了,脑壳从衣服里面伸了出来,我们要是迟发现一会,它会把裹在脚上的葛藤咬断,我们就再别指望抓住它了。”
两人七手八脚地又用那件被咬成鱼网一般的衣衫重新将穿山甲裹住。
文生说:“你看着穿山甲,别让它逃跑,我烧水。”
长林说:“这么牢牢实实地捆着,它跑不掉,我去拾柴禾。”
文生说:“还是大意不得,让它逃跑了,我们的学费就丢掉了四分之一。这个数字可不小啊。”文生这么说着,拿着弯刀,趁着月色,很快就在棚子后面拾来许多干柴禾,又麻利地在棚子下面刨了一个坑,用三块石头架起小锅,从山沟里提来水,然后生火烧水。
长林双手抱着穿山甲,“文生,今晚我们用穿山甲肉当饭。
晚上吃一餐,明天早晨再吃一餐,就没剩下多少了。”
文生咽着口水笑说:“银环她爹有钱,买得起山珍海味,我们今天也尝尝山珍海味的味道。”
长林说:“别提他,我对他有看法,我爹对他也有看法,我爹说村里许多人都对他有看法,说他有钱了,就财大气粗了,看不起乡亲乡邻了,连做活的小工,都是请的外地人。怕村里的人沾了他家的便利。”
文生说:“我考的农校,后学了技术回来,专门教村里人科学种田,年年都有好收成。不教他,气死他。”
长林说:“让他也来求你。”长林这样说的时候,又对文生说:“我看,银环和她爹还是有区别的。人家对我们的好处,还是不能忘记。”
文生不做声,勾着头吹火,吹一阵,才抬头问长林:“你带油盐来了没有,穿山甲肉不放油盐怕是不怎么好吃。”
长林说:“我只带了点大米和盐,还是偷的。山珍海味,不放油也肯定好吃。”
文生说:“没油不要紧,我带有辣椒。”过后又问:“盐带得多么?要是吃不完,用盐腌一下,明天晚上再来吃。”
“不多。两个人吃两餐,还有多少剩的呀。”长林咽了口口水,好像穿山甲肉已经吃到口里了,“水还没有开呀,我都想吃穿山甲肉了。”
“快了。”文生在锅子下面加了一些干柴禾,一会儿,锅里的水就哗哗地开了。文生被弄得满头是汗,脸上还粘了许多黑黑的灰尘,用手一抹,就成了个花脸。
长林说:“文生,现在该你休息了,让我来宰穿山甲。”
长林解开裹着穿山甲的衣服,说:“抓了一只穿山甲,文生你也花代价了,这衣服,再不能穿了。” 文生说:“值得。一件破烂的衣衫,换来几百块钱,翻了多少倍呀。”
穿山甲被裹了整整一天,也许是很渴了,也许是很饿了,也许是被捆绑得十分的痛苦,它没有像昨天那样脑壳和脚紧紧地抱在一起,变成一个圆圆的球。今天,它的四只脚不停地挣扎着,脑壳一扭一扭,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瞅着长林。
长林说:“穿山甲,你别瞅着我,等会儿,我让你洗开水澡。唉,洗开水澡的确不好受,想起来我心里就发麻,浑身就打颤。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文生上中专要学费,我上镇中学也要学费,你就委屈一下,给我们作个贡献吧。”长林这么说着,抱着穿山甲,往开水锅旁移了移身子,“穿山甲,我的好朋友,你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会永远记往你的。”
长林蹲下身子,闭着眼睛正准备把穿山甲放进开水锅里煮的时候,一旁的文生突然大叫起来,“长林,你看,穿山甲哭了。”长林惊诧地睁开眼,“它怎么会哭?”
“你看,有两滴眼泪挂在眼睛下面。”
长林果然发现,穿山甲正瞪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瞅着他们,眼睛下面湿湿的,好像刚才流过泪。
“穿山甲也有灵性,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伤心地哭了。”
长林自言自语地说。
“还不知道把它放进开水锅里,会是个什么痛苦的模样。”
文生心事重重地说,“平时,要是我们手上掉一滴开水,就会烫起一个泡,就会痛得喊爹喊娘,把它的整个身子都放进开水里,天,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它不会喊爹,也不会喊娘,可能浑身不停地颤抖,直到被烫死为止。”
文生怔站一阵,不忍心地说:“长林,我们把它放了吧,这么一个活活的动物,放进开水里面烫,我们太残忍了。”
“可怜它,我们到手的钱就丢了啊,几百块钱,多可惜呀。”文生沉默了一阵,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丢了的钱,我们再慢慢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挣回来,国家的保护动物,大家都不去爱护,偷偷捕杀,用不了多久,就都绝种了。我们是中学生,有文化的人,品德好,就是要热爱祖国,热爱大自然,遵纪守法啊。”
长林有些不怎么情愿地说:“那就放吧。”他将两手松开,喃喃也说:“穿山甲,快走吧,回到大山里去,回到大自然中去,我们不用开水煮你了,我们也不用你的鳞甲卖钱挣学费了,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吧。”
穿山甲一下溜出长林的怀抱,向山里逃去,浑身的鳞甲碰在杂草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当它快要钻进林子的时候,又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向长林和文生看了一眼,仿佛是向他们道谢,感谢他们的放生之恩。过了一会儿,就钻进林子,逃得无影无踪了。
长林和文生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天边的半边月亮,已经隐去了大半个身子,只剩下一边角角挂在树梢之上。铁锅下面的火烧得正旺,红红的火苗舔着山谷的夜色。铁锅里的水仍然在哗哗地开着,一缕缕白色的水雾,从锅里飘飞出来。
文生突然问长林:“把穿山甲放了,你后悔么?”长林愣愣地:“有点点。”
文生说:“我也有点点。”文生这么说着,摸了摸肚子,“穿山甲也放了,我的肚子饿得也只有巴掌厚了,我们煮饭吃吧。”长林说:“水烧开了,把米放进去,一会儿饭就熟了,只是没带菜,怎么吃得下?”
文生说:“肚子饿了,还说什么菜不菜,辣椒粘点盐一样地吃。”
长林还在想那只穿山甲,“要是别人,到手的钱,只怕不得放它。”
“长林,别去想它,放了就放了,就当当初没抓着它。” 长林就不做声了,把大米放进铁锅,又在下面添了些柴禾,火就又扑扑地烧得旺了。
文生在棚子旁边的荆棘丛中摘了几片螃蟹叶,卷成漏斗状,做碗,又折了几棵树枝,做成筷子。一会儿,饭煮熟了,文生将饭用螃蟹叶盛了,两人就吃了起来。
“我在家吃过了,有螃蟹叶里面这些就够了,剩下的饭你全吃了吧。”长林说。
折腾了大半夜,长林其实也饿极了,三口两口把饭吃下肚,才抬起头来,对文生做了个鬼脸,笑说:“文生,别客气,吃穿山甲肉,这是山珍海味,80块钱一斤啊。”
文生笑答:“你多吃些,你力气大,挖洞子出的力也多,贡献也大。”
长林说:“是不是有点腥味?”
文生说:“山珍海味哪有腥味,是你没有那个享受的命,吃出腥味来了。”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笑话。刚才的那种困倦,那种失落感全都忘记了。吃过饭,已经半夜过了,文生将烟包点燃,放在田塍旁,说:“现在放心睡,这么半夜,凉水冲都让我们弄得闹哄哄的,野猪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下来偷庄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