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拄着拐杖,身上披一件风衣就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敲了敲陈婉君的房门,面色很是焦灼。

房门打开,沈念庵连忙问道:“清念呢?”

“清念不在房间”陈婉君神色一顿,“姜行川呢?”

“川宝儿也不见了。”

早知道姜行川会有动作,本以为他起码会到后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溜,沈念庵甚至为了能安稳地度过这个月圆夜还专门多加了一层防守,结果人还是溜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婉君,川宝儿说他看到了清念丫头的检查报告,清念这次被绑架身体损伤很大,器官已经开始出现异常衰竭,今天又刚好赶上中秋月圆,他一定会动手。”

陈婉君面色平和地看着沈念庵,一双布满细纹的眼,分明都是算计。

沈念庵的语气也凝重起来:“川宝儿即使不是姜家的亲生骨肉,但也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没法眼睁睁地看他去送死。”

“念庵啊,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法回头了,我们谁都没法做到眼睁睁看他们两个人其中一个去送死,但这能如何?这就是上一代欠下的孽债,理应是姜行川来还。”

“况且,这件事,不是你和我一直在谋划的吗?”

一句话,让沈念庵哑口无言。

如同她当初问老叶那般,她是不是做错了,她早就开始动摇自己的信念,甚至开始质疑自己。

她后悔了。

因为这么多年,她早就把姜行川当成了亲孙子,若是今晚他出了什么意外,她恐怕有些难以接受。

沈念庵跟陈婉君可不只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这么简单。

陈婉君是沈清君的母亲,而沈念庵是沈清君的姑姑。

沈清君早年时期到云陲山谷游玩,被苗蛊族人抓去当了实验体,用她的身体养了当时最危险的双生蛊。

双生蛊是当时的族长为了救自己孙子才进行的实验,实验进行的并没有那么顺利,族长孙子起死回生,但沈清君险些丧命其中。

姜家动用了所有关系,把苗蛊族逼入绝境才勉强找到一个能让沈清君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方法。

那时,姜家把双生蛊另一个宿主带了回来。

那个人,就是如今的姜行川,也是当初族长的孙子。

几年后,陈清念出生,沈清君体内的双生蛊转移到陈清念体内,沈清君因为器官衰竭体力消耗太大,最终难产死亡。

而陈清念自出生起,因为体内的蛊虫干预,生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后面的所有事情,都在陈婉君和沈念庵的谋划中。

她们撒了一个很大的谎。

其实活不到26岁的人,从来都不是姜行川,而是陈清念。

陈清念甚至连26岁都活不到,她体内的子蛊时时刻刻都在威胁她的性命,如果不由母蛊引出,必死无疑。

双生蛊本就是同生共死互相羁绊,若是分开太久,子蛊躁郁,也会导致陈清念死亡。

所以六年前,沈念庵和陈婉君安排姜行川和陈清念第一次见面。

但他们最后的计划,还是想让姜行川体内的母蛊引出陈清念身体内的子蛊。

她们不懂蛊,但是隐约知道,当初族长将双生蛊分离救了姜行川一命,如今又要他以身犯险,恐怕是凶多吉少。

一直以来,为了让计划能顺利进行,她们都在撒谎。

她们担心姜行川不会心甘情愿地赴死,所以才谎称他活不过26岁,她们暗示唯一能救他的人就是陈清念。

但实际上,究竟是谁救谁?

引诱姜行川一步步上当,结果他迎来的却是死亡。

这一切都是泼天的骗局。

沈念庵有些后悔,但就像陈婉君说的,这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

凌晨两点,姜行川的车子停在了一个安静的山谷入口。

他俯身解开陈清念身上的安全带。

“清念,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一一帮你实现,你恨宋家,所以我帮你收拾他们,你想报恩,所以我给你机会。”

他低头,吻了吻陈清念的嘴角。

“姜先生”陈清念隐隐不安,她伸手抓住了姜行川的衣角,她很聪明,姜行川能猜到的事情,她大抵也能猜到,“不可以。”

她的声音都开始隐隐颤抖。

“清念,我不会有事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苗蛊族最后一位继承人,我生来就是一具活生生的蛊器,我不会有事。”

“不”陈清念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外婆骗她了。

所有人都在骗她。

她不是来报恩的,她是来要姜行川的命的。

陈清念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她挣脱开姜行川,推开车门跳下了车,“姜行川,你不可以擅作主张,我不要你替我做任何事。”

姜行川也跟着下了车,他一身黑衣,衬得他肌肤雪白,更似孤月冷霜。

他嘴角浮起漫不经心的笑:“清念,你之前擅作主张非要跟我一命换一命的时候,我也没劝动你啊。”

世界上贪生怕死的人多了去,但不怕生死的人也多了去。

如果一定要为自己的生存找出一个意义和目的的话,太难了,人的生命毕竟有限,在短短几十年里,你无法判断究竟哪一件事才算是最有意义的。

所以,姜行川更崇尚随性而为。

如今,他心之所至,就是愿意一命换一命留下陈清念,所以,他便会义无反顾。

换句话说,他们还真是般配,都是一样倔脾气的人。

“从哪里开始,就应该从哪儿结束。”

姜行川上前,拽住陈清念的胳膊,把想要挣脱的人按进自己的怀里,他抬头看了眼山谷,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从脑海中涌现。

沈念庵不知道,姜行川其实一直都记得自己的出生和使命。

他四岁那年被带回姜家,往后所有记忆都完好无缺。

唯一出现的一次记忆断层,是六年前跟陈清念见面那次,那是沈念庵用催眠手段对他进行的记忆干预,如今他也都想起来了。

倘若他记得六年前的事情,那他就会知道,活不到26岁这句话就是一句谎言。

因为有个人,需要他才能活下去。

朦胧的月色下,姜行川的脖颈渐渐浮现淡蓝色的血管纹理,就像是树叶上错综复杂的脉络,妖冶,撩人,透露着十分危险的气息。

同样的,陈清念的脖间也浮现同样的蓝色纹路。

这是体内的双生蛊互相感应产生的效果。

“清念,我确实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前半生太自由散漫,没想到自己会长寿,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个让我死心塌地的姑娘,所以你出现的时候,我纠结了很久。”

“我反复试探自己,想要找到答案,好消息是,我确实找到了答案。”

他捧着陈清念的脸,一点一点沿着她的眉眼吻下去。

“清念,我很喜欢你,不管你是否有过跟我坚定在一起的想法,我都不会改变自己对你的喜欢。”

“我也喜欢你”陈清念抓住他的衣摆,指尖都在发抖,“我也很喜欢你,姜先生,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之前想着离开,是我不对,但我现在后悔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没事,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她带着哭腔哀求他。

仔细回溯她过去的十九年,她好像并没有畏惧过死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上天给她怎样的结局她都能接受。

但是如果她活下来的代价是要姜行川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她接受不了。

姜行川那么优秀,那么有才华,他应该留下来,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发光发热,而不是为了她就放弃自己努力赢来的一切,变成一抔骨灰埋在潮湿又阴冷的地下。

她不能让姜行川死。

“行川,带我回去吧,给我一个家,好不好?”

她的面色苍白,完全是一副病态。

姜行川叹气。

陈清念凡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她说她没事,但她的肺每一次呼吸都会闷痛,身体器官的衰竭让她疲乏无力,整个人都是濒临虚脱的状态。

怎么会没事呢。

“清念,你的世界,有我吗?”

“有。”

他用指腹擦掉陈清念的眼泪,“那就够了。”

他用额头抵住陈清念的,“只要你让我在你的世界里出现过就足够了。”

情欲会调动人的情绪,也会激活体内沉睡已久的蛊。

在月色山谷中,姜行川偏执又固执地将献身进行到底,陈清念咬破他的肩头,与他十指纠缠,也与他共同沉沦踏入深渊。

在最后一场风花雪月之后,陈清念会从深渊踏出去,而姜行川会永远留在深渊下。

“姜行川,如果你死了,我会恨你。”

“恨我,总比忘了我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