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胜儿摇摇晃晃消失在林子里,鲁芸阁心中禁不住充满了苦涩的滋味。从内心讲,他根本就看不起这些粗人俗人,而现在,他却着着实实地羡慕起他们中的李胜儿来了。快刀斩乱麻,片刻工夫便快快活活成其了好事,可自己纵使心中有万千缱绻,也不能表达不敢表达,而只能隐藏在心中苦苦地折磨自己。

昨天下午,当张登龙悄悄把越来越多的华工盗卖军粮的秘密告诉他以后,他有些担心了,进出诺莱特村的华工一旦多起来,迟早难免让何玉中知道有一个身上流淌着中国人血液的法国绝色女子住在那个小村里。

在所有华工中,鲁芸阁最羡慕最嫉妒最仇恨的就是何玉中了,无论金钱、地位、相貌,以及人缘,姓何的全压着自己一头,如果让何玉中知道了艾米丽,他准会像头饿狼一样凶猛地向她扑上去。鲁芸阁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任何一个性功能健全的男人见了艾米丽都会一见倾心的,更何况何玉中那样的色狼!

色狼!……对,他真的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色狼。他在营里悄悄养着一个相好,现在可能已经玩腻了吧,又每晚和多佛伦纳、西萨古一道去金苹果酒吧寻欢作乐。每天夜半更深回来,亏他还有脸对他津津乐道他和法国妓女干的那些污秽不堪的事情。这样一个衣冠禽兽的家伙,他不能不提防着点儿。

这也迫使他不能不加快动作,只要能尽快地把艾米丽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他就再也无需对他何玉中担惊受怕了。

这两天,鲁芸阁感觉身体虚亏得多了,梦中虽与心爱的艾米丽百般**,可一觉醒来,终归是春梦无痕。

他悄悄照了一下镜子,镜中的模样把他吓了一大跳,脸色青苍苍的,眼睑也浮肿起来,那原本缺乏光彩的眼睛,也变得愈发的暗淡了。

昨晚,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急欲与艾米丽见面,可是在胡桃树林子里瞎转了一夜,他连村子也没敢进去。他殚精竭虑,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让他既能实现目的而又不失体面的借口。他不是粗俗低下的华工,他是清华中等科的高才生,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礼仪之士,正人君子,2等翻译。他渴望得到的是充满罗曼蒂克情调的真正的爱情,而不仅仅是艾米丽的身子。他害怕因为一次轻率鲁莽的举动,而把自己留在艾米丽和她母亲心中的形象损失殆尽……

今天吃过晚饭,鲁芸阁早早就出了大营。他在林子里、河边上孤魂似的乱蹿,企望能看见艾米丽的身影,可最终失败了。他浑浑噩噩,脑袋里一团乱麻。他呆坐在他曾亲吻过艾米丽手背的小溪旁,在极度的焦灼与痛苦中一遍遍回味着那一瞬间的甜蜜的战栗……

李胜儿的成功刺激了他。他跳了起来,妈的,我堂堂皇皇一介书生,竟然还不如他这样一个下流无耻的烂华工,一口袋面粉,就干成了好事,而我花了300法郎,才在那手背上亲了一下……他终于愤怒了,愤怒使他勇气百倍。

他钻出林子,英勇无畏地向着诺莱特村走去。

夜色迷蒙,月辉淡淡,小村静静地睡去了。

他站在院墙外面,久久地凝视着那间黝黑的尖顶草屋……远远的,教堂的钟声敲响了9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垂头丧气地离去了。

回到营地里,操场上一片“嗨嗨”的吼声吸引了他,他过去一看,原来是十几个华工**上身在跟张登龙练拳。许多人围在一旁观看,多佛伦纳与西萨古也跟在后面比比画画。

有人在他腰上轻轻捅了一下,他扭头一看,是何玉中,便随他出了人圈,往松姆河边走去。

他们在取水的木板架上站住了。

何玉中看看他,问道:“你到胡桃林里约会去了?”

鲁芸阁诧异地瞪着他,心中怵然叫道:“糟了!”嘴里却说:“我去散步,林子里清静。李胜儿,他屎牙臭嘴乱嚼舌根!”

何玉中淡然一笑:“你莫紧张,我只不过好奇罢了。那姑娘,会说一口不错的中国话?”

鲁芸阁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呃呃,何玉中,你别瞎猜,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她母亲也是中国人……日子困窘,我只不过帮了一下她家的忙。”

“哦,是这样。”何玉中的眼光闪烁了一下,“那艾米丽,听说长得像天仙一样美丽?”

“是的,她很美。但这和我对她家里的帮助完全不相干。何玉中,你今晚找我,就谈这些?”鲁芸阁忿然道。

“我随便问问,鲁兄,你何必动怒。”何玉中说了一句,眼光落到河面上,久久陷入了沉默之中。

“没事的话,敝人恕不奉陪。”他转身欲走。

“你等等。”何玉中叫住他,“鲁兄,你我朝夕相处,已有三个多月了吧,你看我这人咋样?”

鲁芸阁怔了一下,冷冷道:“你应该比我清楚些吧?”

“不,俗话说,旁观者清,你与我同吃同住,想必不会不了解我。”

“果真要我说?”

“但请直言无妨。”

“你……出手阔绰,处世方圆,风流倜傥,落落大方,我可是望尘莫及哟!”

“你在讽刺我?”

“你今晚强逼着我恭维你,究竟是何意思?”

“唉,我的好兄弟,你让我……也罢,我就实话对你说吧。我今晚斗胆把你请到一旁,是想和你推心置腹谈个痛快,也想弄个明白,你对我究竟有啥意见?我见你整日阴沉孤僻,少言寡语,对我疑神疑鬼,我想接近你也不能,你我之间犹如隔着一层冰冷的迷雾,我这心里好难受。我倘若在什么地方不小心伤害了你,你索性痛快淋漓地骂我一顿,甚至打我一顿,我也会舒坦一些。”

何玉中噼里啪啦一腔肺腑之言,来得既热烈又诚恳,让鲁芸阁的心房,也霎时暖和起来。但心中万种愁肠,又怎好对他吐露?再说,人心险恶,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何兄豁达大度,令我无地自容,小弟至拙至愚,还望何兄今后多多指点迷津。”

何玉中大失所望,愤然道:“我一片真心对你,你仍是这般虚与委蛇!”

“何谓真心?何谓假意?难道你动动嘴皮子,就让我对你何玉中的为人笃信弥深了么?”鲁芸阁反唇相讥。

“说得好!说得好!”何玉中“嗬嗬”笑了,笑罢,脸兀地一沉,硬声说道,“鲁芸阁,我今晚可是大错特错了,我本来想与你成为至交好友,然后帮你一个大忙,让你尽快和那法国姑娘好上,没想你偏偏用那千般语言,冷了我这古道侠肠。我原以为我何玉中是世间第一个虚伪无耻的小人,没想到和你相比,我反倒坦诚直率得多。姓何的今晚明白告诉你,我并无半分畏你惧你之心,你对我冷若冰霜,从今往后,也就怪不得我把你视同路人了。”

鲁芸阁狂怒得喘不过气来,一连串辱骂教训人的话已经涌上口中,可是他嘴唇直颤说不出话来,怒火是那样汹涌强烈,竟然封住了他的嗓门。

何玉中瞪他一眼,转身而去。

“这条恶棍……这条恶棍!”睡下许久,鲁芸阁还一迭声地在心中痛骂着与他咫尺之遥的何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