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一间粉刷整洁的宽敞大厨房里,我们见到了我们的老朋友伊丽莎。她坐在一把摇椅里,轻轻地前后摇晃着,手里正做着女工。是啊,正是伊丽莎,只是比起在肯塔基家乡那阵儿,她的面颊显得瘦削苍白了一些。一会儿之后,她抬起乌黑的大眼睛,望着她的小哈利像只热带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在地板上玩耍嬉戏。见这光景,她便流露出深沉的坚定和不折不挠的决心,而这在往昔的欢乐岁月里,是她身上所不具备的。
她身旁的小摇椅里坐着一个女人,膝头上放一只光耀夺目的洋铁盘,正在仔仔细细地挑选着桃干。这就是我们善良的朋友蕾切尔·哈利德。
“那么,你还是打算到加拿大去,伊丽莎?”她安详地挑着桃干,问。
“是的,太太,”伊丽莎语气坚定,“我一定得往前走,不敢停留。”
“到了那边干什么呢,你得想想这一点,闺女。”
出自蕾切尔·哈利德之口的“闺女”二字,说得那样自然,因为,她的脸庞和仪态,都令人认为以“母亲”称呼,是最顺理成章的字眼。
“不论找到什么活,我都干。”
“你知道的,只要你乐意,在这儿住多久都成。”蕾切尔说。
“哦,谢谢您,”伊丽莎说,“不过——”她用手指着哈利,“我夜里总是睡不着觉,心里不踏实。昨天夜里,我梦见那个家伙闯到院子里。”她战栗着说。
“可怜的孩子!”蕾切尔擦着眼睛,说,“你不必这么害怕。上帝的旨意是,任何人都不能从我们村子里偷走一个逃亡的人。我肯定你的儿子绝对不会成为第一个给偷走的人。”
这时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小妇人,也像蕾切尔一样,一身素雅的灰褐色衣裙,胸前缀一方折叠整齐的薄纱手帕。
“露丝·斯苔德曼,”蕾切尔迎上前去,说,“你好吗,露丝?”边说着边亲热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这位朋友是伊丽莎·哈利斯,就是我跟你讲过的那个孩子。”
“见到你很高兴,伊丽莎,我真是高兴极了,”露丝说,仿佛伊丽莎是她期待已久的老朋友,“这是你可爱的儿子?我给他带了一块蛋糕来。”她伸手把一块蛋糕递给孩子,孩子腼腆地接到手里。
“你的小宝贝在哪儿,露丝?”蕾切尔问。
“噢,就要来的。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家玛丽把他抱到谷仓那边去了。”
恰在这时门开了,玛丽抱着娃娃走了进来。玛丽是个脸上泛着玫瑰红的诚实女孩子,褐色的大眼睛长得跟她母亲一样。
“吆!吆!”蕾切尔一把把娃娃揽在怀里,“他可真漂亮,长得真快。”
“也真是,他长得多快。”手忙脚乱的露丝说,一面接过娃娃。
“玛丽,你最好把水壶灌满,好吗?”
玛丽提着水壶走到井边,很快又回来,把水壶放在火炉上。蕾切尔也系上围裙,烤起了饼干。
“彼得斯怎么样了?”蕾切尔一面烤着饼干,一面问道,“如果你需要在那里待一天,那约翰可以到这里来吃饭。”蕾切尔提出建议。
“谢谢你,蕾切尔,明天再说吧。你瞧,西米恩来了。”
身体强健的西米恩·哈利德走进来:
“你好吗,露丝?”他热情洋溢地问道,“约翰好吗?”
“哦,约翰好,我们家里的人都好。”露丝兴冲冲地回答。
“有什么消息吗,玛丽他爸?”蕾切尔正在把饼干放进烤炉里的时候,问。
“彼得·斯台宾斯跟我说,他们今夜跟‘朋友们’过来。”西米恩意味深长地说。
“是嘛!”蕾切尔若有所思,瞥了伊丽莎一眼。
“你是说你姓哈利斯来着?”西米恩问伊丽莎。
伊丽莎回答“是的”时,蕾切尔迅速地望了丈夫一眼。她最担心的是,外面出了捉拿她的告示。
“她妈!”西米恩走到后廊里,招呼蕾切尔出来。
“你要干什么,她爸?”蕾切尔走进后廊时,揉搓着沾满面团的手,问道。
“这丫头的男人就在村子里,今夜就过来。”西米恩说。
“哦,真的吗,她爸?”蕾切尔说,高兴得脸上笑逐颜开。
“确实是真的。昨天,彼得坐车到了南边那个驿站上,见到一个老婆婆跟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叫乔治·哈利斯。从他讲的经历来看,我能断定他是谁。我们现在就告诉她吧?”
“咱们给露丝说说吧,”蕾切尔说,“喏,露丝,你过来。”
露丝放下手上的毛线活,一会儿来到后廊上。
“露丝,你看怎么办?”蕾切尔说,“她爸说,伊丽莎的男人就在这伙人当中,今夜就过来。”
教友派女信徒高兴得不由惊叫起来,打断了谈话,一面说:
“现在就告诉她!真的,把她叫到你的卧室里去,由你来告诉她。”
蕾切尔走进伊丽莎做针线的厨房,打开一间小卧室的门,接着温和地说:“跟我进来,闺女,我有消息告诉你。”
小卧室里,蕾切尔·哈利德把伊丽莎拉到跟前,说:“上帝赏赐怜悯给你,闺女,你丈夫从他主子家逃出来了。他现在由朋友们陪伴着,今夜他们就带他过来。”
“今夜!”伊丽莎重复着,“今夜!”她的脑海里似梦似幻,刹那间,一切都成了依稀的朦胧。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一种安全和宁静的奇妙感觉浸透了她的全身。原来,她刚才睡着了。自从那个可怖的夜半时刻她携带着孩子逃亡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沉睡过。
睡梦中,她来到一个美丽的国度。在那里有一座住宅,人们告诉她,那就是她的家。她看见自己的孩子,自由、幸福的孩子,在玩耍嬉戏。她听见丈夫的脚步声,觉得他越走越近,他的胳膊环抱着自己,他的泪水滚落在自己的脸上,猛地,她醒了!白昼的光线早已褪尽,孩子在她身边恬然入睡,烛台上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线,丈夫正在自己枕边抽泣。
翌日清晨,欢乐的气氛洋溢在教友会家中。乔治、伊丽莎和小哈利走出来的时候,受到了兴高采烈的热情欢迎。于是,大家落座,开始吃早饭。
“爸爸,你要是再给人家发现了,把你关进牢里怎么办?”小西米恩突然问道。
“那你跟妈妈就不能侍弄这个农庄啦?”老西米恩微笑着回答道,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说:“上帝给我们家产,就是叫我们行正义、发慈悲的嘛!”
“我希望,好心的先生,你不会由于我们而遇上困难吧?”乔治焦虑地说,“要是为了我们遇上麻烦,我实在于心不忍。”
“那就别担心,乔治,我的朋友。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上帝和人类。”老西米恩说,“白天,你必须悄无声地躺着,夜里十点钟,菲尼亚斯·弗莱彻再把你和你的同伴带到下一站去。追捕的人就在后面,我们不能耽搁。”
“那干吗等到晚上?”乔治问。
“白天,你们待在这里安全,村子里人人都是教友,大家都在提防着。而且,人们觉得夜里赶路更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