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驾崩的消息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传闻,是韦后和安乐公主害死了自己的夫君和父王。

“难道这也是那只秃毛鸟干的?”文少白叹息着走进屋子,上次没能追上那只脱逃的秃毛鸟,让他耿耿于怀了许久。

杜浅浅刚好把那块曾为了把寻常鸟雀伪装成异鸟而割破成数块的出岫锦织补完整。她本以为文少白会高兴,可他目光中的惊喜之色只持续了一刹,就一把夺过那片锦:“这种东西你还补什么?”作势要丢在一边。

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片被杜浅浅极力织补却依然留下了无数针脚痕迹的出岫锦,却在文少白的手中自然的弥合了那些断裂的线缝,变成了一匹完整的锦缎。出岫锦的奇迹并没有结束,它轻盈地在半空中悬浮着,仿佛是那阿拉伯传说中一千零一夜的飞毯。杜浅浅试了试,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爬上去,安安稳稳地坐着。

一个念头立刻钻入了她的脑海:“我们用这个,到安乐公主府里去一探究竟吧!”

入夜,最后乘着飞舞的出岫锦飞过长安夜空的,除了杜浅浅和靳天泽,还有……文少白。因为,杜浅浅发现,出岫锦的飞天之力其实是来自于文少白,如果他不在上面,那出岫锦只能维持很短时间的飞行。这也成了她把文少白架上出岫锦的最重要的理由。当然,根据靳天泽的看法,本来,文少白就很想去夜探公主府。要不,凭杜浅浅,哪里架得动他?

悄悄地靠近了公主的密室,里头传来了仿佛是争吵的高亢音节。

“我失去了羽翼,再也无法为你效力了。请你……允许我离开。”这是那秃毛鸟的声音。

“不!我绝不许你离开!”跟任性的拒绝声一起响起的,是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那位公主身上披挂了多少奇珍异宝。

秃毛鸟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法力了。”

“怎么可以?我还有愿望没有实现啊!”安乐公主焦急地说。

“你还有,什么愿望呢?”秃毛鸟的声音里,饱蘸着期许。杜浅浅几乎都能想象,它是在用什么样柔情的双眸,在注视着自己面前那位美丽骄傲的公主。

只可惜,那份柔情,没有被看到……

“成为女皇帝!”

听到这个答案,杜浅浅从文少白的脸庞上捕捉到了那一丝惨淡的伤感。到头来,它还是没有看清自己只是被利用吗?

为什么,这么一份珍贵的情感就在你面前,你却没有发现。却只痴心妄想着那些荣华富贵?难道,你的双眼,真的完全被权势蒙蔽了吗?!

“既然你是凤凰,凤凰就是庇佑天下女主的,既然我皇祖母可以成为女皇。被你这个凤凰庇佑的我,成为女皇帝,又有何不可?”她的口气如此理所当然。

“我……”鸟儿嗫嚅着……

“你留下来,庇佑我,成为大唐最美的女皇帝吧!”安乐公主轻快的声音宛如一曲轻佻的弦歌:“就这样说定了!你是我的凤凰!”

公主窈窕的身影从密室里走出,在她的殿阁里,另一场欢宴正在等着她去纵情享乐。而在密室里,幽暗的光线中,化作人形的秃毛鸟正在长久的凝视着那件曾在太极宫城楼上惊艳了天下人的百鸟羽毛裙。

他低低的声音带着纠结的痛楚:“对不起……对不起……我……”

杜浅浅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了公主,为了自己心中的挚爱,杀死了无数的鸟雀,可是……这是怎样的重罪啊!对身为鸟类的他而言,这就是在杀死同族!那些深具灵性的珍禽异鸟,那最后怨毒的目光,那凄厉的呼喊声,一定曾经深深地投射在他的瞳孔里。那些翻飞的羽毛,那些飞溅的血液,那无法安息的灵魂,只怕,会夜夜让他都无法安眠。

可是,为了那心中的最爱,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独自默默地承受着这份痛苦。

也许,爱是没有错的,但是,到底是什么错了呢?

杜浅浅回望着靳天泽和文少白,无声的叹息。

经过文少白的斡旋之后,杜浅浅潜入了安乐公主府,成了一名侍女。

安乐公主府邸里的欢宴总是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公主的身边永远围绕着无数的青年才俊文人墨客。他们为她写下无数绮丽的诗篇,在舞榭歌台间弹唱应和。

可杜浅浅却总是能透过那些飞舞的衣袖裙摆,泼洒的葡萄酒的飞沫间,不经意的,看到那个寂寞的,长久注视的飘舞着短短金发的身影。她终于能肯定,他就是秃毛鸟的人形模样。

从他的目光中,杜浅浅能感觉到,那份独一无二的深情。可是……那沉浸在欢歌中的安乐公主,没有看见。

这天,杜浅浅服侍着安乐公主妆饰。发髻已经梳好,鬓花已经簪起,镶金拢翠的衣裙已经系好。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欣赏到这位公主,杜浅浅真心的感叹,她确实是一位独一无二的美人!那些金光闪烁的发簪,那些镶嵌着金丝银缕的衣裙,那在她乌发间舒展开娇嫩花瓣的牡丹,都无法夺去人们的视线,因为,只要她用那双明媚的双眸望着你的时候,你就会相信,长安最美的春色,就在这里,也只在这里!

身为这样独一无二的美人,拥有着这至高无上的地位,的确,在她眼中,什么是自己不该拥有的呢?只要她挥手,大小官员的任命都可以随意调遣。只要她开口,无数的异宝珍玩都会源源不断的送到她的身边以供把玩。更不要说世间男子的倾慕,她,就是拥有一切的长安的女王!

只是今天,却有点特别。那一双秀眉,杜浅浅却怎么也没能画得让她满意。

“没用的奴才!我自己画!”安乐公主接过眉笔,在眉毛上细细的一点点描过。

杜浅浅急忙垂首侍立在一旁,突然觉得耳畔似乎传来了一种嘈杂的声音。这声音与风雅奢华丝竹乱耳的公主府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还没等到报讯的侍从们奔过来,那些身着铁甲的士兵们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杜浅浅本能地向后躲闪着。她看到了日前已经被临淄王李隆基收入麾下的文少白。很快她又发现了混在军士中的靳天泽。

安乐公主显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放肆!本公主在此,谁敢作乱?!”

为首的两个军士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立刻提刀向前。

血,立刻从那优美的脖颈上飞溅了出来。安乐公主手中还没来得及丢下的眉笔无声的跌落在地。在不断蔓延的鲜血中立刻就浸满了火红的色泽!安乐公主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笔,竟是如此的突兀而凄惨!

整张脸上都满溢着难以置信的诧异,她缓缓地,倒了下去。她所有的美丽和骄傲就那样中止在了一个凝滞的时刻。

杜浅浅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死亡与杀戮,她觉得全身都已经不知道如何动弹。

文少白扶住她,挥手让那些士兵退下。转身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了那血淋淋的一幕。

面对杜浅浅的惊惧,靳天泽从未如此懊恼自己的无力。在这样的时刻,最先来到她身边的,居然是文少白,靳天泽的心中混合着懊恼与自责,一步也无法移开。

此时,一个虚幻的人形从回廊间冲过来。望着他金色的短发和苍白的肌肤,文少白猛然醒悟,这就是异鸟虚拟的人形。

他悲怆而无法控制的步伐一步步冲向了垂死的公主。

没有了夜夜笙歌没有了花团锦簇,在这最后的时刻,安乐公主的眼中才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她牢牢地盯着他,一寸也不动摇。

只是,这最后的凝望的眼神,却依然……不是因为爱。

安乐公主在向他质问:“为什么?你不是凤凰吗?你不是会庇佑我成为天下女主的吗?”

他悲哀的望着安乐公主,摇着头:“对不起,我不是凤凰。我只是……重明鸟。”

“什么?!”

“如果你只是重明鸟,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如果我知道你只是重明鸟,我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野心,不会去期许那九重宫阙最高处的荣耀!”公主在凄厉的呼号着。

重明鸟的嗓音在颤抖着:“可是……即使我只是重明鸟,我也还是希望能为你达成心愿。我,一直……喜欢你。”

“喜欢我?”公主的眼眸只在一瞬间被柔情代替,转瞬就又开始了愤怒的质问:“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吗?你让我有了不切实际的梦想,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恨你!”

这呼号的声音犹如利刃,刺入了重明鸟的胸膛。他瞪大了双眸,好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全心全意的爱和付出,最终却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脱下了全部的羽毛,用尽了全部的法力……可是,换来的却是“我恨你!”

公主死了。带着那些最美好的,如同山野里花朵一般绚烂的日子而去了。重明鸟仿佛是一瞬间就已经失去了自己全部的感觉,只是呆呆地僵着身形。

杜浅浅发现自己居然不再害怕那血腥和杀戮的场面,因为,比起那些涌动的鲜血。现在这一幕,才是真正的悲剧。绝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将重明鸟全部的热情与欢愉包裹窒息着带走了……

他一直等待着,等待着她迷途知返,等待着在灯火阑珊处的那最终的回首,等待着爱人在千帆过尽后终于回到身边。可是……他没有等到。他最终等到的,只有一个冰凉绝望的未来。虽然,她最终回首看到了他苦苦等候的身影,可是……她回报这份深情的,却只有恨意。

这是怎样的嘲弄与讥讽。

在重明鸟那涌出泪水的双眼中,杜浅浅看到了,它的每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孔。重明……本来就是一眼双瞳的意思。重明鸟,是传说中的神鸟,其形如鸡,其鸣声如凤。而此时,杜浅浅觉得,自己仿佛是听到了……凤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