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缥缈。

走上甲板,杜浅浅凝望着洛青岩的背影。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聆听着这箫声。随着这乐声地越来越优美凄清,她从那悠悠的曲声中,却渐渐地感觉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寞和呼唤。

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海上,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呢?是追忆逝去的亲人,还是在呼唤远去的爱人?不知不觉,杜浅浅觉得他挺拔冷漠的背影,似乎有寂寞在弥漫着,那么深,那么浓厚。

一曲终了,杜浅浅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双肩。到底,让她觉得冷的,是月光还是海风,还是……那乐曲中无处不在的寂寞……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你……见识过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吗?”洛青岩的声音冷淡,可又分明是在问她。

杜浅浅点点头。在她的心目中,奶奶的笑容,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只要想到那个笑容,她就可以有勇气,去面对一切的冷漠与艰难。

杜浅浅并没有开口,洛青岩却仿佛已经看透了她心里的所思所想。

“那种美好,哪怕只存在过一刹那,也值得你,用一生的时间去苦苦追寻。跟她相比,这世上的所有,全都变得不值得一提。”洛青岩的语声,不由自主地添上了柔软的气息。

她?洛青岩在海上徘徊,吹箫,就是因为她吗?

想不到看起来如此清冷孤傲的他,也会为了心中的所爱,苦苦追寻……

“你在波涛间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她终于又再度出现了……”

杜浅浅瞪大了双眼。

洛青岩喜欢吹箫,尤其喜欢在月圆之夜泛舟海上,迎风清吹。虽然只有箫声,可在他的心中,海浪、皓月都是在与他遥相唱和,并不寂寞。可在那一天,月光朦胧,在他的箫声响起后,他竟然听到了,与箫声唱和的美妙歌声!

洛青岩曾经听说过海上鲛人的传说。据说她们的眼泪能化作珍珠,她们的歌声能让人迷醉。可,细细听去,那歌声并不是从海面上传来。当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毕生难忘的奇景!斑斓耀目的鸾凤上骑着一位少女,在雾霭中悠然而现!

她半闭着双眸,在忘情的……歌唱。

她是如此悠然的沉醉在歌声当中,世上的所有都如同拂过她耳畔的微风,她的歌声犹如是在空气中飞舞翻滚的金色流光,绚烂而又难以捉摸……在她的歌声中,没有尘埃,没有痛苦,只有那无边的祥和与喜乐……

海面上那些浪涛都仿佛在她的歌声中凝固,变成了一朵朵瞬息幻生的透明莲花……

洛青岩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脱俗的歌声,足以胜过这世上一切的曼舞轻歌。他的心中顿时被从未有过的狂喜充盈,他从来没有如此懊恼自己的技艺粗陋,因为,在那如同流动的砂金般的歌声中,自己的箫声却是显得如此的粗鄙不堪。

那是天上的歌声,而自己,不过是人间的乐手。

那咏叹的歌声伴随着箫声的起伏流转,最终,袅袅的终止在了一个悠长的尾音上。

鸾凤轻轻飞舞起翅膀,转眼,她就要再次隐身于雾霭之中。

她要走了?那属于凡人的惊鸿一瞥只能如此短暂吗?

洛青岩朝她挥舞着手臂:“还能再见到你吗?”

少女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她乘坐的鸾凤在甲板上轻盈的飞掠而过。甲板上设置的书桌上仿佛有什么被那翅膀卷起的风吹倒了。可洛青岩顾不上管那些,他睁大了双眼,却只能眼睁睁地目睹那少女渐渐的消逝在了云雾之间。

等到他终于失魂落魄地往船舱里走的时候,却发现,被鸾凤翅膀打翻的是朱砂颜料,那淋漓的朱砂在宣纸上侵染润泽扩散,最终变成了一个看似花瓶的形状。

虽然无法确定画面上到底是什么,可这幅画,却已经成为那个迷离之夜最后的纪念。于是他将那幅画,精心装裱挂在书房里。

听到这里,杜浅浅想起了挂在船舱书房里的那幅字画。她一直觉得那幅画的内容似是而非,原来它是在如此不经意的情况下染成的。怪不得会如此。

“我一直在想,到底那个丹砂染成的痕迹到底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她给我留下的讯息,我却没有能想通呢?于是我就这样夜夜到海上来吹箫,等待着她的再次降临。”说着,洛青岩长叹一声,突然用犀利的目光盯住了杜浅浅:“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所有的人都觉得我疯了。说我看到的都是幻象,是不存在的。可他们不知道,我听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歌声,那歌声,足以涤**这世间所有的污秽和尘埃……他们,什么也不懂!”

说着,洛青岩将目光投向了那天的尽头,傲然独立。

杜浅浅觉得,洛青岩其实没有对着她说话。他仅仅只是想要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找一个人说出来而已。他,其实并不需要他人任何的回应。

原本以为很难追问出的原因,如今就这样简单地陈列在了面前。原来是为了追寻那在满月中翩然而降的绝美歌声。可是……就因为如此,而让心智陷入魔障,制造出了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吗?

杜浅浅思索着,走回了自己的舱房里。

“笃笃”有人在敲窗,“浅浅,你跟我来。”靳天泽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并没有多问,她紧紧地跟上了他的脚步。这艘船看起来并不大,可跟着靳天泽这七弯八绕的走下来,杜浅浅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隐秘角落。在一个紧闭的舱门前,靳天泽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望着杜浅浅:“这个舱里有口箱子,上面布满了封印,我感应到,这个箱子的气息,跟我们在拍卖会上买回的那个箱子的气息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箱子里就是存放着几百年前那个红瓷花瓶?”世界还真是奇妙。他们拍买到了百年后的花瓶,又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与百年前的花瓶不期而遇。

“嗯,那个红瓷花瓶绝对不简单。细想想,无论是海水莲花纹样,还是箱子上的封印符咒,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那是用作封印的法器。”

杜浅浅挠头:“我们现在,是要揭开到底现在花瓶里头封印了什么吗?”解开封印这种事情,不是费思诚最擅长吗?

靳天泽摇摇头:“封印这种东西怎么能贸然解开,现在得先弄清楚,到底封住的是什么。”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必须从洛青岩处入手了。从刚才与洛青岩的那段对话后,杜浅浅感觉,对他也没那么陌生了。

杜浅浅走上月色中的甲板,正好洛青岩一曲终了。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头静静地看着她。

正当杜浅浅迟疑着,怎么才能自然地让话题引到那个箱子的时候,洛青岩却先开口了:“那个她留下的讯息,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我相信,那一定是有某种特殊的含义,而不仅仅只是一滩朱砂的痕迹。”

杜浅浅望着他纠结的神情,试探着说:“你不觉得……那个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花瓶吗?”

“花瓶?会吗?红瓷花瓶是御用的……寻常窑口根本不做。”洛青岩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一丝的躲闪和犹豫。

到底他是在装蒜还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杜浅浅心念急转:“我……看到过一个,跟那幅画上非常像的,一个花瓶。”

“是吗?那个花瓶现在在哪里?”洛青岩的目光中,顿时一片惊喜,他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杜浅浅面前。

自己船上藏的东西,他会不知道?

杜浅浅保持笑容:“就在你的船舱里啊。”说着,她引着洛青岩朝底舱走去。

“在这里……?我怎么不知道?”打开门上挂着的大锁,洛青岩犹自喃喃自语。可杜浅浅的心里,却是一阵激**。洛青岩口口声声说他一点不知道这个船舱,可却随身带着这个舱的钥匙。要知道,这艘船上,其他的舱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舱门打开了,月光隐约的投进舱里。杜浅浅不由自主地朝舱门口移动了一些。

因为,那在几百年后她曾见过的,水渍斑驳腐烂的木箱子,现在却是崭新的在她面前熠熠生辉。甚至,连箱子上的封条和镌刻的符咒都历历如新。一个花瓶,需要这样大张旗鼓地保存吗?

正思索间,杜浅浅的身体突然被人重重地推倒!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舱门早已经在她面前被“啪”的关了起来!

“不能放过你!你知道得太多了!”洛青岩的声音,不复当初的清淡平和。那种撕裂般的狂放之气,让他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杜浅浅冲到舱门边,使劲地敲打着那坚硬的门扉:“你要干什么?!放了我!”

回答她的,是突然席卷而上的,汹涌的海浪声,以及,洛青岩肆意的狂笑。

虽然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杜浅浅知道,必须自救!

她扑到了箱子边,猛然一把撕开了封条!说实话,在封条应声而裂的那一瞬间,她也真的有点诧异。照理说,这种上面有法术加持的东西,没理由会那么容易被破坏的啊。怎么会……

事情紧急,她也来不及多想,“啪”的一声,她已经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那被许多条的符咒重重叠叠包裹着的红瓷花瓶,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没错,靳天泽的感应完全正确!她一把抱起了花瓶,朝着舱门高声叫道:“洛青岩,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把这个花瓶摔碎!”

“摔碎?!你连箱子都打不开,怎么可能摔碎花瓶?”洛青岩不为所动,他的声音,从那句‘不能放过你’开始,就真的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尖刻讥诮,带着一股撕裂般的尾音。

杜浅浅毫不示弱:“你要是不信,就打开舱门看看啊!”

“你如果想骗我,那就是打错了主意!”洛青岩尖声地冷笑着,在门打开的瞬间,杜浅浅看到他脸上那狰狞的笑容,不觉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花瓶。

“你居然真的解开了箱子上的封印……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洛青岩狞笑着,他的掌间流光一闪,直击杜浅浅的面门!

这迫近的一击几乎是避无可避,杜浅浅下意识的,将手中的花瓶迎了上去,阻挡这一击!

“咣!”的一声,从花瓶上迸射出一圈夺目的光芒,硬生生挡住了洛青岩那一击!不仅如此,花瓶上反击出来的戾气罡风,将洛青岩逆袭得脚步踉跄,好一会才站定了脚步。

洛青岩直愣愣地盯着杜浅浅手中的花瓶,花瓶刚才遭受了如此一击,却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相反,那袅袅不绝的尾音,却在耳边回**。虽然花瓶并不是乐器,可刚才的这一击,却似乎是开启了某种被人忽略的窗口,释放出了意想不到的乐声。

“歌声……是你的歌声吗?”洛青岩睁大了双眼,朝杜浅浅扑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杜浅浅,而是她手中的花瓶。他劈手夺过了杜浅浅手中的花瓶,沉醉的将耳朵靠在花瓶上喃喃自语:“你的……歌声……”

“我就是为了能时常听到你的歌声……才把你封印在这里面的……”

洛青岩紧紧地抱着花瓶,嘴角慢慢地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杜浅浅瞪大了双眼,她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仿佛在此刻全都清晰了。

在缥缈的月光中,洛青岩怀抱着花瓶,仿佛那就是他生生世世的爱人一般。一刻也不肯移开目光。

“你施法……把鸾凤少女,封印在了花瓶里?”

洛青岩慢慢地抬起头,他的目光并没有望着杜浅浅,而是飘向了虚无的空茫之中,回到了那个美丽的夜晚,那个鸾凤少女降临的奇迹之夜。

“嗯……我想永远拥有,这样美妙的歌声……”

“所以你就?”杜浅浅的声音,在一点点发冷。因为喜欢,所以……就可以这样独占?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常常见到她,听到她的歌声?所有的凡人和仙女相遇的故事,全都是惊鸿一瞥后就再会无期……我,绝对不要犯这样的错误!我要留住她,要让她永远在我身边!”洛青岩说着说着,唇边渐渐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现在,她就在花瓶里面。就算她不肯再为我歌唱,她也……再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杜浅浅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干涩的开口:“如果你是为了了她的歌声才要这样将她留下,现在的她不愿意再歌唱,那你为什么……不肯放开手呢?”

“我,绝对不会放手。”说完这句话,刚才还冷漠傲然的洛青岩,面目上突然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结。他用尽心机只求能将那云烟中冉冉而降的仙女留在身边,可结果,得到的依然还是只有寂寞。那笙箫和鸣的一幕,再也不复存在。

窗外的海浪声,仿佛变得越来越轻柔,一阵睡意袭来。杜浅浅知道自己在这个情景中实在是太不应该睡着了,可是……那股汹涌而来的睡意,瞬间就吞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