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天泽心中一震,在他急忙回头的那一刻,看到的,是一个正在涣散的幸福笑容。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反抗?既然她刚才被困茧丝中都能勉力驱动茧丝来救人,都能用障眼法困住敖湃……为什么,在骤然脱困的现在,她反而……如此慨然赴死?!
杜浅浅愣愣地看着她,却没有机会再去探究这笑容中凝聚的涵义,她只看到了,那个花蕊般的女子,就这样一点点的,倒了下去。她纤弱的身躯,霎那间就被那些委顿的茧丝淹没。
杜浅浅突然有一点不敢去看靳天泽的神情,她总觉得,这一眼,她也许会看到,她根本不想看到的东西!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为什么,心中会骤然如此迷茫?!
为什么,在那女妖倒下的时刻,会留下那样的低语?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杜浅浅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听到的,是不是这个句子,因为这句缥缈的轻叹,那么迅速,就被火焰的焚烧声吞没了。
没有预计中的厮杀,费思诚发现那让他差点裹足不前的敌人居然如此脆弱。以至于这除魔卫道的正义之举看来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甚至已经从杜浅浅的脸上,清楚地看到了一种名为迷惑的东西在**漾。
“我们马上走!”仿佛是为了涤**开这纠结的疑虑,费思诚比以往都更加大声地说。
三人立刻登上了出岫锦。果然,在那些法阵被破坏后,出岫锦的灵力立刻恢复,轻轻一抖就飞腾上了云天。此时,那原本浓浊的乌黑雾霭被火焰的金红代替,仿佛是一朵金色的莲花,在涤**着无尽的黑暗。
在火焰缭绕间,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在指挥着众人,将火油泼上回廊和花树,显然,是务必要将这一片惊世骇俗的绝世亭台,彻底湮灭殆尽。
费思诚催动着符咒,寻找着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进入的空间通道。似乎是火焰搅乱了这个空间里原本凝滞死寂的气息,符咒好一会都未能找到目标出口。可就在此时,杜浅浅却觉得仿佛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
呜呜……
呜呜呜……
没错,这是,婴儿的哭声!
“怎么回事?这里还有小孩子?!我们得去救他!会被烧死的!”杜浅浅焦急地望着那早已经被火焰笼罩的重重殿阁,却完全无法判断,那哭声究竟来自哪里!
“出口就在那个树梢上。”回答他的,是费思诚。
在那被火焰焚烧的树梢,一个长方形的出入口若隐若现。
“可是,那个孩子……我们怎么可以……”杜浅浅抓住了费思诚的衣袖。
“出口就要消失了,我们会来不及的!”费思诚指了指那已经被树梢燃烧的火舌吞噬着的出入口。
“可是……”杜浅浅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银色的水蛟,居然出现在了那重重烟云之间!之间它犹如流水般的矫健身姿,在那浓厚的烟云间穿插自如。当它再次出现在杜浅浅视线间的时候,它的爪间,居然正拎着一个被包裹起来的婴儿!
太好了!这只水蛟救了那孩子!
望着它在火焰烟云间纵横的身影,杜浅浅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身影。还有那包裹住婴儿的那一片织物,仿佛是那所谓大禹墓穴中的茧丝织成……难道……,一个念头倏忽掠过她的头脑。
在火焰的侵袭中,那长方形的出入口已经若隐若现。费思诚的一声轻叱,出口顿时光芒大盛,在那扑面而来的风旋侵袭中,杜浅浅急忙紧闭上了双眼,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靳天泽的衣襟。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在颤抖!
为什么?那个女妖,究竟对靳天泽说了什么?!
铺天盖地而来的迷茫,骤然比这满目的火蜃烟云更加汹涌的,遮蔽了心灵。
再度回到壶中天后堂的感觉真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曾在画卷中近在咫尺的亭台楼阁如此真切又如此迷茫。回首望去,那幅画卷却早已经变了模样!
画面上曾经美丽的亭台楼阁都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抹淡淡的烟云在画面上缭绕不去。这幅画,仿佛是精确地反应出了画中那另外一个世界的变化,让人迷惑又不知所措。
“我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怀抱着沉睡的敖湃,杜浅浅总算找到了一丝真实的感觉。
“裙缫禹穴千年茧,镜拥迷楼万朵花。这两句诗,说的就是迷楼。这幅画上描绘的,是传说中隋炀帝的扬州迷楼。传说中迷楼宛如天上宫阙,让人一见而自迷。人们都以为隋炀帝穷奢极欲,其实迷楼真正的作用只是为了封印一位女妖。”平时到了这样的时候,费思诚总是最神采飞扬,可今天的他,声调中却带着藏不住的疲倦。
杜浅浅勉强打起了精神:“那,那把火?”
“当迷楼的封印之力渐渐消退,感觉到了不安的方士们启奏大唐新君李渊,将迷楼彻底烧毁,认为如此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于是,在大唐武德元年(618年),七月庚申(十七日),迷楼消失在了云雾蒸腾的火焰之中。那场大火,整整焚烧了一个多月,才逐渐熄灭。”
“那个女妖,到底是什么?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一直沉默的靳天泽骤然开口。
“女妖就是女妖,留下她,总是个祸患。”费思诚的回答,没有真正的重点。
“唔……”敖湃低低的哼了一声,醒了过来。抬头看到那三双紧盯着他的双眸,他愣了愣神。
“怎么……你们怎么都盯着我看?”
“刚才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被那幅画给吞进去了?”杜浅浅心里有些着急,只希望刚才没能在费思诚那里得知的全部真相,能从敖湃这里窥见端倪。
敖湃昂起头,金色的瞳孔里一片茫然:“你说什么?我不是就睡了一觉吗?”
就睡了一觉。
就睡了一觉。
就睡了一觉。
杜浅浅艰难的遏制住想要把他抓起来摇晃一阵的冲动,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厨房里,已经隐约地传来了费思诚做饭的香气。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透窗而来的一阵清风,将那幅只剩几抹烟云的画卷,卷起了一个寂寞的边角。
迷雾重楼,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