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想起了植树节那天在大巴上做的梦,在飘忽幽玄的梦境中,一个个黑影接连从树林中走出来,就是这样对付我的。
这滋味万般难受,仿佛被巨蟒缠身,肺里的空气几乎都要被一股巨力全部挤光。
就在我眼冒金星,只有出气没进气之时。我想起了老黄家那俩一命呜呼的将军,登时悲从心来,我不要跟它俩一样,窒息而死。
况且我好歹也是个人,怎么能给瞎眼麻雀和大肚青蛙陪葬?
念及此处,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颤抖地把手机高高地举过头顶,朝眼前的黑影微微一笑:“你不是要它?给你!”
说罢我轻轻一松手,手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随即我又补上一脚,将依旧播放着佛经的手机踢到了讲台前的空旷处。
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当”的一声摔落在地,居然还在播放着佛经。不愧是名牌货,果然质量经得住考验。
就在手机落地的一刹那,我只觉眼前一花,只见竟有两道黑影同时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了落在地上的手机。
一个是人偶模样的妖怪,念颂地佛经大概让它无比难受,恨不得先除之而后快。
而另一个竟是站在门口的老黄,只见他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如霹雳金刚附身,就要去抢救他的宝贝。
“老黄,不要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我眼疾手快地死死抓住了老黄的衣袖。
“少奶奶,你太不够意思了,哥们我好心借你东西,你居然用脚踢它?那可是我一个学期的午饭钱啊!”可老黄抵死挣扎,宛如被铁链拴住的巨熊,拼命要挣脱我,仿佛那个躺在水泥地面上的不是手机,而是他的亲爹。
然而我却咬着牙,死活都不肯松手,如果老黄能看到站在他的宝贝跟前的黑影人偶,不知还会不会如此奋不顾身。
只见浑身散发着黑气的人偶低着头,端详了一会儿地上响个没完的机器,轻笑一声,踏脚就往它身上踏去。
成了!中计!
我在心底欢呼一声!想要跟我斗?再等个几百年!
果然它一脚踏上去,我没有听到预期的屏幕破碎的声音,听到一声建立刺耳的嚎叫。那声音难听至极,似鬼哭,又似狼嚎,在暗夜中听来撕心裂肺,让人无法忍受。
只见人偶的身躯渐渐变得模糊,它身上的黑雾宛如墨色化入水中,在春日的月光下变得越来越淡。
叫声太刺耳,我再也承受不住,一把松开老黄,伸手紧紧按住双耳。
而蠢钝如老黄,似乎也听到了这可怕的叫声,再也顾不上抢手机,跟我一样抱头蹲在地上,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脆弱得宛如秋天的落叶。
凄厉的声音不断在空旷的教室里盘旋回**,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我吓出一身冷汗,慢慢松开了手,好奇地抬头望去。
只见眼前只有空旷的教室,凌乱的桌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月光透窗而过,宛如冬日清冷的寒霜,将的教室的地面染成一片银白。
不仅是人偶不见了,连方才浓郁得化不开的瘴气都一并消失。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在耀目的银白之中,一个红色的手机仍执着的播放着平缓安详的佛经。
此情此景,堪称静憩宁和。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讲台前,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按下了停止键。
夜色又重归寂静,我在教室里仔细搜寻,转了几圈,才在积满尘灰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断肢残臂,浑身焦黑的人偶。
它已经完全不似方才那般狰狞恐怖,正无助地躺在地上,五官平平而呆板,没有一丝生气。
我此时方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口气,把它捡起来,扔到了教室的垃圾箱里。
“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此时已近九点,操场上空无一人,星图璀璨,明月高悬。我死里逃生,浑身脱力,跟在老黄身后拖拖拉拉地走出校园。
“你想知道什么?都是你惹的祸。”我白了老黄一眼,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多倒霉的事情发生?
“刚才那可怕的声音?到底是谁发出来的,教室里除了咱俩没有别人?还有我的手机明明是白色的,怎么被你涂成了恶心的红色?”
“嘿嘿嘿……”我奸笑一声,指着他珍之爱之的新款手机:“这上面被我涂满了狗血,据说能克制天下一切大邪之物。否则那个山里的妖怪怎么会一碰就会消失?我装模作样地用它放佛经,不过是骗它入局,让它碰到狗血。”
“啊?你真恶心!”老黄浓眉一皱,嫌弃地拿衣角使劲擦他的宝贝:“你跟我要我们家宠物狗的血,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用处,早知道你要往这上面涂,哥们我死活都不会给你!”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圆满解决!虽然老黄的新欢宝贝被我砸出一个坑,他家那只宠物狗也贡献了一点鲜血。
但是比起丢掉一条小命,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一边骑车一边回头看。果然身后再也不见奇怪的影子尾随,只余春风拂面,花香阵阵,不由心情大好,开心地哼起歌来。
天色渐晚,如穿过车水马龙,慢悠悠地来到家门口,把自行车锁在了楼下。
晚风里送来了一股潮湿的水汽,仿佛谁在附近刚洗过车。我蹦蹦哒哒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单元楼下,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嗨,我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那声音夹杂着几分金属之音,让人听着难过。我忙回过头,只见昏黄的路灯下,正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他戴着一顶宽沿软呢帽,穿着黑色的头蓬,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我不以为意,就要上楼。
他的衣服似乎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我哪有这种土豪朋友?
“没有认错哦……”他笑眯眯地说:“这次只是几个小玩偶而已,以后我还有更多的东西送给你,你可要记得查收。”
黑衣少年说完,朝我摆摆手,露出一丝奸猾戏谑的笑,转身离去。他的脚步不徐不疾,悠然自得,仿佛有无尽的时光可以虚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附近的精神病院的围墙倒了,不然从哪里跑出这么一个疯子?
我目送他远去,直至他的身影完全被黑暗吞没,才一头雾水地回到家。因为晚归没有提前打招呼,照例迎来了老妈的一顿臭骂。
不过今晚老妈清脆的骂声在我的耳中竟是无比的曼妙动听,老师说得没错,幸福果然是通过比较得来。
至此之后,风平浪静,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十几天过去,记吃不记打的我也早已把那些可怕的木头人忘到了脑后。
然而老黄却不肯就此罢休,天天不是嚷嚷着要我赔他的手机,就是要我去慰问他家的那只狗。
我被他吵得没有办法,暗自盘算一下,怎么算都是后者比较便宜。
于是我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顶着暮春炎炎的烈日,拎着几根火腿就去老黄的家里报到。
“小仁啊,快出来,你们同学来看你啦。”老黄的妈妈穿着花围裙,宛如小一号的老黄,从厨房里冲出来。
她热情好客,满脸堆笑地把我让进客厅,还倒了一杯可乐给我。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那棕色的,冒着气泡的**是如此的诱人,我仰起头就大口的喝了起来。
正喝得开心,只见一只白色的宠物狗从屋里跑了出来,蹲在我脚边摇尾巴。
“哎呀,少奶奶,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老黄趿拉着鞋从屋里走出来,大大咧咧地剥开我带来的火腿,俯身喂狗。
“你家这狗叫什么名字?还挺好玩的。”我一边喝水一边问。
“哪里?哪里?不就是一只破狗?还用得着起名字?”老黄明显底气不足,闪烁其词。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老黄的妈妈在厨房里喊,“小仁,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拿东西喂少爷,少爷它只能吃狗粮!”
我看了看那只摇头摆尾的狗,又看了看老黄,眼中喷出灼灼怒火。
“少奶奶,你别生气……”老黄一边笑一边朝我摆手,“这是个误会,误会!”
“你家的狗叫‘少爷’?”我气极败坏地问道。
小哈巴狗听我叫到它的名字,还不失时机的叫了两声,似在表示赞同。
“老黄——,我要跟你拼命!”我冲上去就揍他,“怪不得你给我起绰号叫‘少奶奶’,原来是拐着弯骂我是狗!”
老黄见我抡着拳头朝他冲来,吓得拔腿就跑。
在此后的三年中,我们俩如同结上了掘祖坟之仇。操场中,课堂下,马路上,时常能见到我们彼此追打……,不,是互助友爱的身影。
短暂而激昂的青春,不是要找个人爱,便是要找个人恨。
不管怎么说,通过这次的替身事件,我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供释放过剩荷尔蒙,抑制青春期综合症,有益身心健康的憎恶目标。
也不算得不偿失。
替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