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个上午下来,我根本就无心听课,不停摆弄着那个哑子一样的拨浪鼓。
小小的鼓锤是两个圆形的木珠,鼓面是牛皮制成,绘满繁复的花纹,可是无论我怎么晃,它就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悲剧的是,我玩着玩着居然又引起了罗小宗的兴趣,该君似乎对童年有着无比强大的留恋,居然生拉硬拽地把它从我的手里抢走。
而且一边听课一边举着一个波浪鼓没命的摇,且神情颇为得意,气得讲台上的教授差点没有捏碎手中的签字笔。
一个上午晃下来,我刚刚要带着干瘪饥饿的肚子去吃饭,却看到外联社的包公社长正站在大教室外面等我。
“晚上社里有活动,记得来报到!”他的面色依旧像是我家的债主,末了还补充一句,“八点!不要迟到!守时也是对别人尊重的一种,只有严肃的对待时间的人,才能严肃的对待自己的生命……”
我被他念得浑身发麻,像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可是他还是滔滔不绝的坚持说完了一大堆的格言,才扭头走了。
浑身冒着凛然正气的包公脚下,依旧有一团黑影如影随形。
我看着那个奇怪的黑影,满心疑惑。正好,我也要去找他,或许一切在今晚就能水落石出?
当晚,天空中又飘起了凄冷的秋雨,我穿了一件厚重的外套,又顺手拿了几张纸符防身,背着书包踏上征程。
夜晚的教学楼格外冷清,我好不容易摸到外联社的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锁,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有人在吗?有人吗?”我使劲拍打着厚重的木门,不知包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叫我守时,自己却又失约。
不知拍了多久,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开门的又是满脸憨厚的朴实男生,他的小眼睛里透着惊讶:“你怎么这么晚还来这里?”
“不是说八点有活动吗?”
“我怎么不知道?没有接到通知啊,而且社长也没有来。”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走廊里就响起了一阵寂落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缓慢的靠近。
门里的男生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居然一把就把大门关上,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漆黑的走廊里。
“喂!你在干吗?快开门啊!”
我正拼命的拍打着房门,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气愤的声音:“陈子绡,你不知道大门是公共设施,要好好爱护吗?”
居然是我们那个把五讲四美,高尚品德天天挂在嘴边的社长。
“是是是。”我连连点头,并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对大门怜爱之,轻抚之,以达到爱护公共财物的目的。
可是今天的包公看起来非常的不对劲,似乎已经把他最热爱的,能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社团活动完全忘到了脑后。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他:“社长,咱们的活动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活动?”他的眼睛居然比我瞪得更圆,“明明是你把我叫来的!”
我什么时候叫过他了?每天避之不及,离他十公里都要绕道走的我,即使是脑袋被门夹了也不会主动找他的。
“就是那个啊……”他伸手指着我的书包,皱着眉说:“就是那个东西,它叫我过来的。”
我看到他一本正经的脸,心跟着“突”的一跳,从书包里摸出老旧的波浪鼓,在他面前摇了摇。
“你说的,是这个吗?”
非常奇怪的,这个像哑巴一样的玩具,竟然发出了清脆而欢快的“咚”、“咚”的鼓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
随即包公的脸上突然**漾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天真可爱的笑容,朝我伸出手,奶声奶气的说,“给我,这个是我的。”
幼儿的表情,出现在一个成年男生的脸上,甭提有多么诡异。
果然出来了!我迅速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符,一把贴在包公的额上,稳住了他涣散的心神。接着不停的摇着手上的玩具,撒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跑去。
“来啊,来啊,跟着我来啊。”我捏着嗓子呼唤,声音之肉麻,连我自己听了都想吐。
包公的脸上突然显出一种痛苦的神色,表情一会儿是稳重凛然,一会儿又变成了天真烂漫,仿佛内心深处在进行天人交战。
不过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小的,蹒跚的黑影,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朝我伸出稚嫩的双臂。
这就是白发老太太一直要找的孙子吗?
我一见到它肯出来,急忙挥舞着手鼓,加快脚步,顺着楼梯跑向教学楼外。
可是不论我跑得多快,小小黑影却总是能够跟上我的步伐,而且丝毫不见疲态。
这可怎么办?我从教学楼一路跑到花园,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它。
真是失策至极,我一心想把它引出来,却根本不知道如何把它送走。
花园里有如胶似漆的情侣和来来往往的学生,当他们看到我拿着一个婴儿玩具癫狂的在面前跑过去,都无一例外的爆出惊人的笑声。
可是我已经顾不得脸面问题,依旧撒腿飞奔。
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让这个小家伙附到我的身上啊,我不想有包公社长那么变态的个性啊。
然而越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腿脚越来越酸涩,浑身大汗淋漓,终于一个趔趄跌倒在潮湿的草地上。
而小小的黑影居然兴奋的朝我伸出手,一跃而起,就要扑向到我的怀里。
包公的正气凛然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一句句严肃的,能够呕死人的警句不断在耳边回响。
士可杀,不可辱,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变成那样!
我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使劲全身的力气,一甩手就把那个邪门的小鼓扔到了前面的树丛里。
婴儿般的黑影,果然放弃对我的纠缠,纵身一跃,准确的扑向那个飞在半空中的玩具。
太好了,不管它最后寄生到谁的身上,只要不跟着我就行。
可是就在这时,从树丛中突然伸出一只白白的手,稳稳的接住了那个即将落地的小鼓。“叮咚——”、“叮咚——”手的主人轻轻的摇了摇手鼓,响起一阵欢快的音符。
婴儿也不似方才那么暴烈,伸出双手,摇摇摆摆地往那只手的方向走去。
紧接着从树林中走出一个女人,弯腰把那个蹒跚的婴儿抱在怀里。女人眉眼弯弯,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散发着端庄的美态。
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她。
跟在我屁股后面要孙子的不是个白发老太太吗?这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是她却似乎与我极为熟络,抱着那个眉目不清,黑色雾气一样的婴儿,朝我笑眯眯的摆了摆手。
“你、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我就是那个找孙子的老太太啊。”她非常开心,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山姥吗,是很有名的妖怪哦?”
山姥?《山海经》上有关于她记载,据说是替妖怪们抚养孩子,生活在深山中的大妖怪。
“说来话长,其实每个山姥和抚养的孩子都是共生的。可是十年以前,我的孩子居然跟着一个掉到山洞里的男孩走了,我的能力就日益衰退,最后连容貌都无法维持,这才冒险从山里出来找孩子。”
听得我立刻瞠目结舌!
原来我呕心沥血,历尽辛苦,居然就是为了帮这个女人找回失去的青春?
“皮肤这么好,好久都没有摸到过了,衰老真是可怕。”她一边轻抚自己的脸,一边露出陶醉的笑容,高兴得花枝乱颤。
看来无论是妖还是人,只要是女的都一样臭美!
“呵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我顶着微雨,满身烂泥,无奈地朝她摆摆手:“赶快回去吧,不要再进城了,城里很危险的。”
“对了……”她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我,笑眯眯地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有想要满足的愿望?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要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无欲无争的人,对生活实在没有啥太多的要求。如果让她把罗小宗变聪明,她会不会难过得自杀?
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个让我头痛的问题。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或许你能告诉我答案?”
“什么事?你说吧!”她心情大好,和蔼可亲的望着我。
“在这个校园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跟我要儿子,你知道她儿子在哪里吗?”
“咯咯咯……”她得意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件事,其实你早就见过她的儿子了。”
什么?她的儿子到底是谁?难道一直潜伏在我的身边吗?
“去敲门吧,那个孩子一直被自己的意念束缚,无法走出门外,你只要敲一敲房门,就能够见到他了。”
敲门?回想起几天来的两次敲门,似乎都是同一个人为我开的门。
我想到这里,一秒钟也等不了,忙飞快地跑到外联社的门前,站在寂静的走廊中,拼命的拍打着厚重的房门。
门在黑暗中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男生憨厚朴实的脸,他见我狼狈不堪,惊讶地问:“你怎么搞成这样?去泥里打滚了吗?”
我没有回答,仔细端详着他灿烂的笑脸,果然是面白如雪,神色涣散,根本不是人类的模样。
为什么之前我就一点也没有察觉?
几天之后,我想了点办法,终于让红裙女人带着她的儿子走了。
从老黄的嘴里,我才知道前任外联社社长得了绝症死在了医院里,但是每逢漆黑的夜晚,都能看到他在办公室里忙碌的栩栩如生的身影。
而闹鬼的外联社的传说,就此在校园里广为流传,而这好像也是造成外联社人丁不旺的重要原因之一。
寒露过后,天气渐冷。而令人庆幸的是,包公社长在雨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据说他突然性情大变,和以前判若两人,而且非常厌烦社团活动,竟主动申请退社了。
或许是山中小妖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思维?
此后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饶是如此,我还是暗暗祈祷有生之年不要再与他相逢。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天下午,我们正坐在千人教室里准备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突然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闪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男生。
我一看到这个男生,五官不受控制的抽筋,并且焦急的寻找能够钻进去的地缝。
“哈罗,陈子绡,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可是他却异常开心的朝我走来,一身金光耀眼的名牌,差点没有把我的眼睛刺瞎。
“哈罗,哈罗。”我尴尬的朝他摆摆手,“你不是大二的吗?怎么和我们一起上课?”
“说来话长啊……”他得意的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自豪无比:“我大一的时候马哲没过,教务处的老师让我重修来了。”
我听到差点气绝,亏我还以为他是个优等生呢?原来居然和我们半斤八两,其实在他不停的念叨那些小学生水平的警句时,我就该有所觉悟,可惜却被他的一身正气蒙蔽了双眼。
结果一堂课下来,该君一会儿拿出一个最新款的苹果炫耀,一会儿又拿出游戏机显摆。看得周围的同学都眼冒红光,他却颇为自得。
搞得罗小宗忿忿不平,目光灼灼,仿佛在看杀父仇人。
虽然终于有一个千古不遇的奇才能够郁闷到罗小宗,让我非常爽利,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竟开始怀念起那个天天一身正气的包公社长来。
它,现在一定非常开心的在山谷里撒欢,一去不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