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凌风瞳孔放大,自己丑陋的心思,仿佛在此刻,完完全全剖在了柳若云眼前。

他僵直着,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很快做出反应,双手放在被子角,拉起来为柳若云掖好。

“淋过雨,云儿千万不能着凉。”

他表情极其不自然,忧心被柳若云点破,哪知柳若云却无力地笑了笑,“夫君如此体贴,能嫁给你,真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

嘴角扬起,柳若云又‘安心’地阖上眼。

她这般不设防备,倒让杜凌风摸不着头绪。

难道说,是他杞人忧天?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转念一想,宫里的人要是知道他胆大包天另有相好,且以相好与自己的孩儿偷梁换柱,那来的就不会是燕诏,而是乌泱泱的大内禁军。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太怕鬼敲门。

“驸马爷,殿下,药请来了。”春桃捧着药碗入殿,杜凌风就坐在地上发呆。

杜凌风扫了春桃一眼,漫不经意开口,“今日殿下何故急着进宫?”

春桃不知柳若云和驸马之间生了什么间隙,但她心向柳若云,打着马虎眼,“殿下喜得贵子,迫切地想给太后过过眼,岂料身子骨太虚晕倒,亏得遇见了沐王爷。”

一通逻辑自洽的回答彻底打消了杜凌风的疑虑,果真是他杯弓蛇影,自己吓唬自己。

谁能想到他和念初早已私定终身,为了能将心上人留在身旁,他不惜让病痨子弟弟娶了念初。

怪谁呢!

要怪就怪皇室一脉眼高于顶,瞧不起他,入仕三年,他还只是中枢台小御史。

多少人在背后嘲笑他吃软饭,多少人笑话他若非是驸马爷,怕是只能派至地方做个芝麻官!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他和念初的儿子出生就是世子爷,等到时机成熟,就带着念初远走高飞。

柳家,皇族,他还不伺候了!

杜凌风踉踉跄跄走出云溪殿,时而哭,时而笑,如同患上了失心疯。

柳若云转醒是次日清晨,她靠着床头,脑袋胀痛,小腹似有烈火焚烧。

“殿下,可好些了?”春桃端来热水,细心地给她擦拭脸颊,“昨儿您可吓死奴婢了,万幸并无大碍,否则您要奴婢如何向太后交代?”

柳若云心不在焉,“李大哥那边可有消息了?”

“奴婢去送了信,他好像忙得焦头烂额,召集了不少人暗自走访。”

还是李淳泽值得托付……

柳若云松了口气,瞥过摇篮里的男娃,他睡得正香。

前世自己对这孩子喜欢的不得了,当下尽是冷漠。

“叶念初呢,叫她过来。”

孩子没下落,总要找些事消磨光阴。

以前柳若云就时常召见自己,叶念初不疑有他,自花园中举步,不忘对一同商量对策的杜凌风道,“听闻一些人生了孩子,就性情大变,我看啊,柳若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昨日给她难堪,这时候想起她来了?

可惜啊,公主殿下只顾着大发**威,却害得她愤愤不平,一怒之下把她的孩子扔了呢!

这事连杜凌风都不晓得,也许,清晨的桥边,那孩子早死了!

她之所以没亲自动手,可都是为了她的小世子积德!

叶念初不疾不徐地到了云溪殿,春桃却阻止她入内,只安排在偏房,用柳若云的话讲,就是嫌她晦气。

叶念初还以为柳若云是迷途知返了,鬼知道还是高人一等的死样子!

她暗暗记下这笔仇,面带笑容辗转偏房。

窝着火,叶念初在偏房里等啊等,一口水也没得喝,怨言早就一箩筐。

她心浮气躁,忍不住嘟哝,“什么公主殿下,不过就是会投胎,真拿自己当盘菜!”

好巧不巧,这话正被行至门口的柳若云听了去。

春桃张口欲呵斥,柳若云挡住了她,旋即,她在春桃的搀扶下,慢吞吞走进门,“这偏殿是多久没人打扫,火气盛得很。”

叶念初心头一咯噔,冷不丁吓得腿软。

回过身,粉润的面庞上不见慌张,有的只是温婉的笑容,“嫂嫂,你怎么不好好躺着,郎中不是说了么,得惜着点身子。”

到底是心狠手辣,连亲儿子都能拱手相让的女子,确实临危不乱。

柳若云心底嘲弄,笑意浮于表面,“有劳弟妹关怀,话说的轻巧,哪有说休养就能休养的,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

“嫂嫂交给丫鬟不就好了么,安心做个甩手掌柜。”

“我身边就春桃这丫头机灵,旁的指不上。”柳若云施施然落座,忽而灵光乍现般,“不如弟妹抽空照拂我们母子俩如何?”

叶念初始料未及,“嫂嫂不是说,我晦气?”

“做着粗活,无所谓的吧?”柳若云柔色收敛得一干二净,不等叶念初答应,即刻吩咐春桃,“扫地,浣衣,擦桌子,清茅厕,你顾不上的都交给念初做,本宫相信念初能干,定能将我和孩子照顾得服服帖帖。”

她这一席话出口,叶念初眼睛都直了。

让她扫地,洗衣裳,刷茅坑?

不是她耳朵聋了,就是柳若云疯了!

“嫂嫂……”叶念初面如菜色,好比吞了只死苍蝇。

“就这么定了,有你在,本宫这就好好休养!”

柳若云懒得听她废话,公主府是她的地盘,既然想跟杜凌风朝夕相处,那就好好折磨着!

她扬长而去,叶念初几近咬碎了牙。

至此她才幡然醒悟,柳若云是存心给她使绊子!

狗屁殿下,等她的小世子长大成人,必将把柳若云碎尸万段!

——

公主府内勾心斗角,沐王府也好不到哪里。

“王爷,这孩子非得您哄才行,谁也不好使啊!”

燕诏单手托着折子,单手搂着被侍卫塞怀里的男婴,薄唇呈下括弧,凛冽清贵的脸,黑得跟阎罗王似的。

偏生将才还哭闹不止的男孩儿,一看到他,哭声便戛然而止。

孩子白白糯糯的,大而明的眸子如两颗打磨精细的黑珍珠,卷曲的羽睫细密,小嘴巴嘟起。

明明是个带把的,倒生得粉雕玉琢。

垂眉凝着孩子半晌,燕诏目光扫过孩子眉宇间一点朱砂痣,沉声威胁,“再哭,就把你丢去喂鱼。”

要不是二人挂相,他早就将孩子扔去宗人府。

然而,奶娃子把小拇指塞嘴里,吧唧吧唧两下,竟对他咧开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