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症染了一次便不会再感染,有了萧慎带来的人和药,十余日的时间,龙骧城内的百姓,基本都已经按着孟荷的法子用了药。
绝大多数人挺了过来,也有少部分人就此溘然长逝。
待到最后一个人也完全恢复的时候,城内举行了一个祭奠仪式。
此次瘟疫,龙骧城大营全军覆没,整个龙骧城逝去了一半的人,虽相比起此前瘟疫席卷过的城镇,龙骧可谓是存活人数最多的,可这丝毫不能消去众人心上的阴云。
已是深秋,寒风萧瑟,每个人都在火堆上添了一把柴,静静看着自己熟悉的人,化作青烟朝天空散去。
萧慎留了一队人,替死难者修坟筑碑,有人建议将城门口处的新坟迁到别处去,龙骧城的百姓们却不约而同拒绝了。
萧慎替他们解释道:“葬在城外的人,都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就让他们留在那里,继续守护这座他们心心念念的城镇吧。”
孟荷陪着王越去了城外,找到了王氏夫君的坟茔,将二人合葬。
临离开那日,孟荷本以为这孩子会更愿意留在熟悉的龙骧城,没想到王越却自己默默收拾好了东西,她眉眼间的疑惑还未化成文字,王越便开口道:“我想去学本事,强到足以保护一座城,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孟荷咽下了口中话语,欣慰地伸手在他额发上轻轻一摸。
走的那天,孟荷没打算惊动任何人,一大早就同萧慎带着其余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城内百姓已经回到了各自家中,深秋晨间,霜凝冷枝,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任何人,孟荷
放心地呼出一口寒气,心满意足地瞧着城内零零星星的灯火和炊烟。
行到门口时,孟荷放才踏上马车,便听见身后的萧慎轻叹了一声。
“果然。”
孟荷闻言回过头去,尚且昏暗的天色,盖不住城门口的点点星火。
有人举着灯,有人抬着火把,龙骧城的百姓们也悄无声息地,来送他们。
孟荷有些惶恐。
这不是一场胜仗,它带走了这座城半数人的生命,让许多人阴阳相隔、甚至葬无完身。
孟荷觉得自己承受不住,任何谢意。
她近乎有些惊惶地瞧着众人,手足无措。
城门口的百姓们没有说话,只遥遥地冲她行了个拜别礼。
火光摇曳,几乎模糊了众人的眉目,只有起起伏伏的影子,像一幅融化的山水画,也像这座城活了过来,落下虚虚的影子,在冲他们道别。
孟荷潸然泪下,敛裙行了个极其郑重的礼,回身上了马车。
晨光熹微,一切都仍是静悄悄的。
马车行出了许久,孟荷才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萧慎递了一碗温茶到她手边,柔声道:“好些了?”
“唔。”孟荷接过来,啜了一口,看了看他的指尖:“这几日就不要发力了,小心伤口崩裂。”
萧慎也染了疫症,前两日刚治好,现下十指还缠裹着厚厚的纱布。
“嗯。”萧慎举起双手,盯着自己包成棒槌的指尖,轻声笑道:“这样甚好,回了宣府,就可以拒绝任何应酬,也不用写折子了。”
“你在宣府拒绝应酬还需要找借口吗?”孟荷奇道,宣府的大小将军官员,看起来唯他马首是瞻似的。
“因为有人来了。”萧慎正色道。
孟荷本以为是京中派人来颁嘉奖圣旨或者别的旨意的官员,刚想继续说,萧慎却打断她道:“有两件事要同你说。”
见他这般,孟荷也知是正经事,点了点头。
“一是龙骧城瘟疫来源,我们已经查清了,有人在城外水源处丢弃了许多动物尸身,水源污染,导致龙骧大营爆发疫症。”
“我们已经抓了龙骧城外形迹可疑的北蛮人查问,他们承认是他们干的。”
这原因与孟荷猜测的差不多,不过...
她眉梢稍稍拧起。
北蛮人针对龙骧一个小城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
她刚要发问,便被萧慎抛出的第二句话夺去了心神。
“二是,皇帝要御驾亲征,亲自踏平北蛮王庭。”萧慎在孟荷全然不解的目光中,慢悠悠说了下去,“御驾不日将抵达宣府。”
“他怎的这般儿戏?!”孟荷惊诧。
“这可是史书上要大书特书的‘不世之功’,我们的陛下,怎么会放弃呢。”
萧慎在“不世之功”上拖长了音调,听起来颇有些阴阳。
“可是杀了阿拉坦的人是你。”孟荷有些不满,“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实在犯不着来淌这一趟浑水。”
实在是没有帝王胸襟和容人之量。
孟荷本想说这句话,可想到荣安帝平日里行事风格,却又见怪不怪了。
“真不知顾家、林家和孟家,当年为何支持他上位。”孟荷忍不住咕哝道。
荣安帝对这三家这般忌惮,不仅仅是因为朝堂地位和兵权相争的问题,也因着这三家在他登基的路上出了大力,有从龙之功。
经年往事,故人皆亡,孟荷只是随口一说,萧慎眼中却闪过一丝寒芒。
孟荷没留意萧慎神色,想起“御驾亲征”一事,复又问道:“他就算御驾亲征,也不可能真的去打,你要带兵随他去吗?”
“自然。”萧慎冲她笑了笑,“皇帝怎么会允许他上前线冒险,而我领军驻守后方呢,定然是要将我放在眼皮子地下的。”
“又能拴着你,又要用你,他可真是...”孟荷不屑道。
“不过。”她想起什么似的,“他若去了,真的便全然不会涉险吗?”
纵然阿拉坦死了,北蛮王庭真就这么容易被灭掉?
萧慎面不改色,缓缓道:“北蛮这几年全靠阿拉坦一人拘着几大部落,这次出兵,几乎把几大部落能打的人,全带来了宣府前线,他一死,其他人自然作鸟兽散,短期内,北蛮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凝聚统一了。”
孟荷对北蛮的部落文化自然熟稔,他如此肯定,她便也点了点头。
“唉。”她只是叹息了一声,下意识地只关注着自己挂心的事,“本来想着,这会儿有时间替你解毒了,可皇帝一来,怕是只能泡汤。”
萧慎将她拉进怀中,吻了吻她的唇:“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