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荣安帝插进话来,“你们两人的射艺不分伯仲,不过从赌约上来说嘛,还是孟荷胜了,托尔扎,愿赌可要服输啊。”
就算这样的境况,荣安帝都要抬个“射艺不分伯仲”恶心她,孟荷想。
托尔扎心内再不忿,也没了生事理由,皮笑肉不笑道:“我愿赌服输,萧夫人好射艺。”
孟荷不理他,自坐回了萧慎身边。
酒过三巡,荣安帝更衣醒酒去了,殿中的气氛逐渐活络起来,众人开始离了座位,四散开来,相互敬酒。
孟荷没那个兴趣,在众人飞来的各色眼神中,淡定地陪着清河王妃说说话。
明珠公主又举着酒,悠悠行到了她面前。
又来。
孟荷抬眼瞧她。
明珠晃了晃手中的金杯,笑道:“萧夫人,我们居然也认识一年多了,也实在是缘分。”
孟荷端起茶盏站了起来。
“哎呀。”明珠团扇掩唇,故作惊讶,“萧夫人难不成是有喜了,怎么不喝酒呢?”
她声音不大不小,惹得周围好几个人明里暗里看了过来。
萧慎被属官缠着喝酒,他看她一眼,正要拨开人过来,孟荷却轻轻使了个眼色。
“未曾。”孟荷朝明珠举了举杯,“久病初愈,不宜饮酒。”
“原是如此。”明珠抿了一口酒,凑近了些,低声道,“我还以为萧夫人听闻萧大人有了新宠,心有不甘,努力复宠,一举得子了呢。”
孟荷看着她,并不说话。
“也是怪呢。”明珠不依不饶,“萧大人这般婚前就有一院子莺莺燕燕,婚后不到半年又纳了新人的架势,萧夫人好歹了独宠半年,怎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是萧大人不愿夫人怀上他的孩子,还是,萧大人压根就没碰过你啊?”明珠凑得极近,话音险恶地落在她耳边。
“公主如此爱打听他人家事,不若去做走街串巷的卖花婆如何?高门大院的夫人们,最喜欢你这样巧嘴的。”萧慎站在孟荷身后,伸手揽住她,冲着明珠恶劣道。
不知是不是“走街串巷”这个词刺激到了明珠,她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了一下,缓缓平复之后,才咧开红唇道:“萧大人如今志得意满,自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可你搅了九边的水,不知京中惊起的大鱼,是不是也等着,一口吞了萧大人呢?”
“大人好自为之吧。”说罢,她昂着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孟荷没说话,萧慎低下头看她脸色:“生气了?她狗嘴吐不出象牙的。”
孟荷摇头,只是看他,半晌才道:“回去说。”
荣安帝一去更衣醒酒,就再没回来,只王智来与众人说,陛下身体不适,众人宴毕可以自行归家。
孟荷与萧慎自然是最早回去那一批。
萧慎本以为孟荷要同他说什么,但临到她洗漱完回房,孟荷都没提起话头。
萧慎有些怵,坐在椅子上看她。
孟荷坐在他对面,淡淡道:“抬手。”
萧慎将两臂抬高,伸得笔直,跟个巨大的稻草人似的。
孟荷被他逗笑了,“我说,让你把手给我,我要替你把脉。”
萧慎将手放到桌上,孟荷手指搭了上去,屏息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问题。
她又伸出手,逗猫儿似的,在他喉结处挠了一挠,问道:“有感觉吗?”
萧慎偏头想了想:“痒。”
孟荷点点头,伸手从他的锁骨滑到胸膛,又轻轻划过他的腰腹。
“这样呢?”她又问道。
“还是,痒。”萧慎这回回答得快多了。
孟荷拧眉,站了起来,朝萧慎走了过去。
她刚要俯身抱住他,萧慎却猛地跳了起来,蹦到旁边的阴影里,像是要隐藏什么:“你...你要做什么?”
“看诊啊。”孟荷自然道,“我几次替你诊脉,并没有发现你有肾虚不足的脉象,可今日明珠这么一说,我又担心是不是我从前只关注到了你的毒和伤,并没有认真帮你看看这个方面。”
萧慎还是在烛光的阴影里,换了一种她不知怎么形容的眼神看她。
有点委屈,好像又有点生气。
“咳。”孟荷被他瞧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要担心,虽然我从前没替别人看过这个,但是我看了很多医书,应该不会误诊。”
“应该。”她看着萧慎变得奇诡的脸色,又加重语气肯定道。
两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了许久,萧慎才咬牙切齿道:“我没病!”
“没病你躲着干什么?”孟荷有些奇怪,从前只有那些不愿意看诊吃药的病人,才这般躲着她。
“我真的,没病,我正常得很!”萧慎又强调了一遍。
这下孟荷更不解了,她看着他,柔软红唇中吐出的一字一句,恨不得将萧慎溺毙当场。
“你没病,你为什么不碰我呢?”
“我爱你,你也爱我,不是吗?”
萧慎绝望地倒吸了一口气,躬着身子,纵身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逃之夭夭。
孟荷望着他的背影,还是有些苦恼。
看他这个难以启齿样子,果然还是有些那方面不能启齿的毛病吧。
本着医者仁心,孟荷在府中逮了好几次萧慎,可却几乎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她有些生气了,第一次从萧府回了宁安侯府,打算不理萧慎一段时间。
夜半,她仰躺在宁安侯府的屋顶上,瞧着缺了一角的月亮。
瓦片轻响,有人来了,将一托盘的糕点放在她手边。
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成俗的习惯。
孟荷一生气,就会躲到屋顶上不肯下来,惹她生气的人,会找很多很多她爱吃的东西,爬上屋顶去哄她。
爬了屋顶,就是认错的意思。
“对不起,不该躲着你。”萧慎坐在她旁边,声音低哑。
月光明亮,孟荷瞧见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她突然就委屈起来:“我做错了吗?我只是想关心你。”
“没有,是我错了。”萧慎低头道。
“你错在何处?”她还是同小时候一般,在亲近的人面前,倔得不成样子。
“唔,错在我没对你说实话?”他道,“我确实...没有问题,至于我为何不愿意碰你。”
他将她轻轻揽在怀中:“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感情非他人能比,可对兄长的感情,和爱慕之情,是有区别的。”
孟荷静静听着。
“你我乍然重逢,你心绪激动之下,又加之我们是夫妻的关系,你将从前的感情错认成了夫妻之间的爱慕,不是不可能。”
他还是像从前的临渊哥哥那般,永远不能从保护者的身份中脱出,一点一点地替她剖析着。
“我不想你后悔。”
孟荷却不想接受他的体贴,她在他怀中坐起身,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萧慎,顾临渊,我二十岁了,不是十岁。”
“我知道我在吻谁,也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吻你。”
这个吻热烈得让萧慎为自己的胆怯无地自容。
他知道他方才说的,看似是替她着想,却有一半是为自己找的借口。
他其实,实在很害怕。
萧慎的身子在孟荷怀中轻轻地颤抖,她的唇贴着他的唇,语带怜悯,轻声问道:“你在怕什么呢?”
“小荷,我快...”萧慎闭上眼,终于准备和盘托出。
“其实你快死了,是吗?”孟荷却淡淡地替他说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