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孟荷时如烈火灼烧、时如堕入寒潭、时如荆棘缠身,痛苦得她几乎叫喊出声。
反反复复不知道多久,那黑暗才变得酣甜平静起来。
有光落在她眼皮上,灼热之感让她不觉动了动眼珠。
“孟大夫...孟大夫...”有人在呼唤她,意识挣扎之间,整片黑暗分崩离析,她猛地睁开眼。
秦大夫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她刚想开口,却觉喉咙干涩不已,秦大夫看出了她的意图,开口向她解释道:“你烧退了,我给你把了脉,应该很快就能好。”
他伸手端过一碗汤药,关切道:“你自己可以吗?”
孟荷僵硬地点点头,自己慢慢挪到床头靠着,伸手接过那碗药,稳了好一会儿,才一饮而尽。
就这么一点动作,她便觉得冷汗已经洇湿了后背。
“王夫人...”药虽苦涩,好歹润了喉,孟荷声音沙哑道:“她?”
秦大夫摇摇头,神色严峻:“她状态不太好。”
“你试了第一种法子之后,王夫人便说她来实验第二种,我按着你的方子给她服了药,但是还是止不住病症发展,她如今...”秦大夫摇了摇头,“高烧不止,衄血发斑。”
“我本来打算明日就替她按着你这个法子医治,可有个孩子一直守着她,不让我近身,哎...”
秦大夫长叹了一声。
孟荷心中跟着一颤。
那孩子想必就是王越。
孟荷先前同王氏闲聊时才得知,王越从前在学堂上学,父亲战死,母亲也不幸病亡,后来王氏便同夫君收养了这孩子,他知恩图报,真正将学堂当做了自己的家,学堂上学的半大孩子们,也很是听他的话。
孟荷在龙骧城内的种种布置得以运行,离不开王越的帮助。
“我去同她说。”孟荷艰难撑起自己的身子,王氏的病拖不得。
“我不拦你。”秦大夫道,伸手递过来一个碗,是一碗掺了些蛋花的稀粥,“你吃了东西再去。”
孟荷将自己挪到桌上坐好,点了点头。
秋日晴好,正当午时,院子中静悄悄的,孟荷却嗅到这宁静画面之下,难以掩盖的些许异味。
人手不足,清理病人异物已经不能像之前那般及时,难免有些味道。
孟荷心中想着这件事,慢慢朝王氏休憩的屋子走去。
到了屋子门口,孟荷气喘吁吁地靠在门扉上休息了一会儿,便听到屋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阿娘...”王越在屋内哭得一抽一抽的,中间夹杂着王氏断断续续地安慰。
王氏竟是醒了?
这是难得的机会,孟荷也实在顾不得其他,轻轻敲了敲门,待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请进”后,才推门而入。
她装着自己没看见王越那通红的眼眶,坐下摸了摸王氏的脉象。
“你醒了就好。”王氏欣慰道。
“这几天,多谢王夫人了。”孟荷语重心长道,“我看那第二个法子确实效用不大,我今日来...”
孟荷话音未落,王越便大声道:“不行,你说了第一种法子九死一生,你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
“重要的是我醒过来了,九死一生要比十死无生好得多。”孟荷瞧着他,半句不让。
“孟大夫,我知道。”王氏柔柔道,“今夜我就治,你让我同阿越聊聊。”
孟荷点了点,又缓缓行出了房门。
院子中有许多眼巴巴瞧着她的人,她深吸了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大些:“我找到治疫症的法子,并在我自己身上亲身试验过了,待我状态好些,明日就替大家医治!”
人群中传来小声的交头接耳,有的人面露喜色,有的人却仍然意兴索然。
孟荷回到屋中,靠在床榻上休憩,眼前仍时不时闪过一阵黑芒。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按照萧慎从前教她的方子开始吐纳修养。
这疫症实在是损人精气。
她调养了两刻钟不到,便听见有人敲门。
睁眼一看,王越站在门口,并不看她,只是盯着院外:“阿娘说她准备好了。”
孟荷点点头,轻声嘱咐他道:“你先让她好好服下晚膳,我同秦大夫配好药,便去她房中。”
她说完正要起身去寻秦大夫,王越却闷声闷气道:“你歇着吧,我去同秦大夫说。”
孟荷一愣,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秦大夫抱着药包来到了孟荷房间。
“要服的汤药已经在炉子上温着了,王越那孩子正在烧水,我同你先去王氏房中。”
孟荷起身,经过一下午的休息,她感觉精神比今早刚醒时好了许多。
王氏精神竟也不错,秦大夫神色严峻将门一掩,方才道:“王夫人,孟大夫和老朽还是要同你说一遍,这法子九死一生,痛苦至极,你一定要做好苦熬过去的准备。”
王氏点了点头,了然道:“前几日照顾孟大夫,她昏迷时有多痛苦,我是亲眼所见,已经做好了准备。”
秦大夫点点头,便把药包洒在房中的浴桶中。
孟荷正与他帮忙时,王氏突然道:“孟大夫,我有一事相求。”
孟荷忙在裙摆上擦干净药渣,上前道:“何事,夫人请说?”
“若我不幸走了,请您将我葬在城外,我夫君身边。”王氏恳求道。
孟荷心中一阵哀戚。
这几日死去的人们,他们已经无法再人人都运往城外安葬,只得采取另一个法子,就地焚烧。
这个法子,自然又让孟荷和秦大夫成了许多人咒骂的对象。
见她神色郁郁,王氏忙道:“我并不排斥火葬,就将我的骨灰,送到城外即可。”
“我答应你。”孟荷认真道。
“还有一事,便是我个人私心了。”王氏有些为难似的,“希望您能将王越带在身边,我放心。这个孩子的秉性,这二十余日你也见到了,我不忍心他就此困顿在龙骧城。”
她挣扎起身,想冲孟荷行礼,孟荷忙将她扶回**,正色道:“我都答应您,您不必担心,等您好了,我带着你们娘俩一块走。”
门口处传来阵阵啜泣声,两人回头一看,王越拎着热水桶站在门口,大滴大滴的眼泪坠到地上。
“阿娘,我哪儿也不去,我同阿娘在一块。”他放下水桶,朝王氏奔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荷侧过头去,狠狠抹了抹自己脸上滑落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