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校的钟声》一九四六年在《文艺复兴》发表时,有一个副题:“茱萸小集之一”。原来想继续写几篇,凑一个小集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写下去,于是就只有“之一”,“之二”、“之三”都无消息了。现在要编一本给台湾乡亲看的集子,想起原拟的集名,因为篇数不算少,去掉一个“小”字,题为《茱萸集》。这也算完了一笔陈年旧帐。
当初取名《茱萸小集》原也没有深意。我只是对这种植物,或不如说对这两个字的字形有兴趣。关于茱萸的典故是大家都知道的。《续齐谐记》:“费长房谓桓景曰:‘九月九日,汝家有灾,急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系臂,登高,饮**酒。’”王维的诗也是大家都知道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取茱萸为集名时自然也想到这些,有点怀旧的情绪,但这和小说的内容没有直接的关联。如果读者于此有所会心,自也不妨,但这不是我的本心。
我是江苏高邮人。关于我的家乡,外乡人所知道的,大概只有两件事。一是出过一个秦少游;二是出双黄鸭蛋。一九三九年,到昆明考入西南联大,读中国文学系,是沈从文先生的及门弟子。离校后教了几年中学。一九四九年以后,当了相当长时间的文学刊物的编辑。一九六二年起在北京京剧院担任京剧编剧,至今尚未离职。
我一九四〇年开始发表作品,当时我二十岁。大学时期所写诗文都已散佚。此集的第一篇《小学校的钟声》可以作为那一时期的代表。这篇东西大约写于一九四五年。一九四八年,我在巴金先生主编的文学丛刊中出过一本《邂逅集》。以后写作,一直是时断时续。一九六二年出过一本《羊舍的夜晚》。一九八二年出过一本《汪曾祺短篇小说选》,一九八五年出过小说集《晚饭花集》。近期将出版谈创作的文集《晚翠文谈》、《汪曾祺自选集》。散文尚未成集,须俟明春。
我的小说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可以视为“别裁伪体”。我年轻时有意“领异标新”。中年时曾说过:“凡是别人那样写过的,我就绝不再那样写。”现在我老了,我已无意把自己的作品区别于别人的作品。我的作品倘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我不会写别人那样的作品。
我希望台湾的读者能喜欢我的小说。
一九八七年八月下旬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