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次到中国美术馆看齐白石画展。有一幅尺页,画的是荔枝。其时李可染恰恰在我的旁边,说:“这张画我是看着他画的。荔枝是红的,忽然画了两颗黑的,真是神来之笔!”这是“灵机一动”,可以说是即兴,也可以说是创作过程中的随意性。

作画,总得先有个想法,有一片思想,一团感情,一个大体的设计,然后落笔。一般说,都是意在笔先。但也可以意到笔到,甚至笔在意先,跟着感觉走。

叶燮论诗,谓如泰山出云,如果事前想好先出哪一朵,后出哪一朵,怎样流动,怎样堆积,那泰山就出不成云了,只是随意而出,自成文章。这说得有点绝对,但是写诗作画,主要靠情绪,不能全凭理智,这是对的。

郑板桥反对“胸有成竹”,说胸中之竹,已非眼中之竹,笔下之竹又非胸中之竹。事实也正是这样,如果把胸中的成竹一枝一叶原封不动地移在纸上,那竹子是画不成的,即文与可也并不如是。文与可的竹子是比较工整的,但也看出有“临场发挥”处,即有随意性。

写字、作诗、作画,完成之后,不会和构思时完全一样。“殆其篇成,半折心始”。

也有这样的画家,技巧熟练,对纸墨的性能掌握得很好,清楚地知道,这一笔落到纸上,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作画是很理智的。这样的画,虽是创作,实同临摹。

一九九三年九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