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沈从文先生。
梦见《人民文学》改了版,成了综合性的文学刊物。除整块整块的作品外,也发一些文学的随笔、杂记、评论。主编崔道怡。我到编辑部小坐。屋里无人。桌上有一份校样,是沈从文的一篇小说的续篇。拿起来看了一遍,写得还是很好。有几处我觉得还可再稍稍增饰发挥,就拿起笔来添改了一下。拿了校样,想找沈先生看一看,是否妥当。沈先生正在隔壁北京市文联开会(沈先生很少到市文联开会)。一出门,见沈先生迎面走来,就把校样交给他。沈先生看了,说:“改得好!我多时不写小说,笔有点僵了,不那么灵活了。笔这个东西,放不得。”
“……文字,还是得贴紧生活。用写评论的语言写小说,不成。”
我说现在的年轻作家喜欢在小说里掺进论文成份,以为这样才深刻。
“那不成。小说是小说,论文是论文。”
沈先生还是那样,瘦瘦的,穿一件灰色的长衫,走路很快,匆匆忙忙的,挟着一摞书,神情温和而执着。
在梦中我没有想到他已经死了。我觉得他依然温和执着,一如既往。
我很少做这样有条有理的梦(我的梦总是飘飘忽忽,乱糟糟的),并且醒后还能记得清清楚楚(一些情节,我在梦中常自以为记住了,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醒来看表,四点二十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沈先生在我的梦里说的话并无多少深文大义,但是很中肯。
一九九七年四月三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