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会议进行得还算顺利,但薛沛宁始终觉得自己不在状态,她不想看穆卓钧,但每次都不小心撞上他的目光。赵妍的身孕已经七个月了,行动笨重许多,在会上的发言也慢条斯理了起来,所以会议的节奏很慢,薛沛宁有些心急,偷偷看着表,而胃痛却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两点,午餐在会议室匆匆解决,薛沛宁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走路轻飘飘的,而且浑身发冷,人似乎有些发烧。胃痛还在继续,她给自己冲了一杯滚烫的奶茶,刚刚喝下去的时候感觉很舒服,可一会儿却都又恢复常态——顽固的胃痛好像又严重了。
“赵妍,你有胃药吗?”薛沛宁隔着隔板问道,赵妍却没有答话,薛沛宁以为她没听见,就站起来想再问一遍,却看见赵妍缩在扶手椅里,额上滚着豆大的汗珠。
“赵妍?你怎么了?”薛沛宁吓了一大跳,赵妍现在是全部门重点保护对象,可不敢出什么闪失。
“不知道,只是……肚子好疼啊……!”赵妍断断续续地说,手无力捂着腹部,人软软地想向地下坠,薛沛宁慌忙扶住。“你能走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瑞金医院离公司不远,不堵车的话开车只用十分钟。
赵妍已经说不出话了,薛沛宁喊上另外一位女同事,架着她向外走,经过穆卓钧办公室的时候,薛沛宁下意识放轻脚步,不过穆卓钧办公室门紧闭,他可能不在里面。
从公司到医院,不长的路,薛沛宁竟然开了一身的汗。在扶赵妍从车里出来时,薛沛宁发现她身下的椅垫洇上一片鲜血。
“早产!”一声惊雷在薛沛宁耳边炸响,她强力稳定心神,让同事陪着赵妍,自己急急张罗着挂号和联系产房,一直等到赵妍被推进手术室,这时穆卓钧匆匆忙忙冲了过来。
“沛宁!我刚开会回来,听说你送赵妍进医院了,她现在怎样?”
薛沛宁指了指手术室。“她在里面,我们都在等结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腹部像被什么东西在里面揉搓,上下左右都灼烧一般的痛。她的脸色一定很恐怖,连同事都看出来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穆卓钧问。
“我没事,可能有点累。”薛沛宁在说每个字的时候,都在不由自主倒抽冷气。疼,真的很疼。
以前对付疼痛,薛沛宁有自己的方法,就是静下心来,呼吸尽量放缓,越微弱越好,让全身上下只有疼痛凸显出来,这样好比在公众场合,当大声喧哗的人周围陡然安静时,制造噪音的这个人也会渐渐老实下来,至少音量会减半。这样的类比虽然有些滑稽,可每次这个方法总很奏效。
然而这次却不灵,薛沛宁根本无法把呼吸放缓,揉搓的疼痛变成了尖锐的生疼,好像一把利刃在肚子里扭绞,胃部以下所有内脏都在颤抖,牵扯着她的呼吸极度不均匀起来。她担心被同事和穆卓钧发现,就拼命按住腹部,靠着墙壁佯装打瞌睡。
时钟指向晚上六点半,同事出去买了些快餐回来,但薛沛宁什么都吃不下去,后来在穆卓钧软硬兼施下,勉强喝了一杯豆浆。穆卓钧在自己面前的影像已经开始模糊,而且忽远忽近,忽大忽小,薛沛宁开始怀疑剧烈的疼痛会导致失明。
这时,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传进薛沛宁耳朵里,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站起身来,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走出一个医生。
“生了个女孩,母女平安。”
薛沛宁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赵妍的丈夫比她还忙,现在在外地出差,手术单上是她丈夫授意她代签的字,事态紧急,薛沛宁也顾不上太多,如今母婴平安,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可是接下来她发现自己也遇上了严重状况,腹痛开始如火山爆发一般,滚灼的岩浆缓慢蔓延开来,一片片吞噬着她的内脏,痛得她呻吟了一声。
“沛宁,你怎么了?”穆卓钧见她的情况不妙,抢上来扶住她。
“帮我……挂急诊!”薛沛宁只有力气说出这么几个字,就像几小时前的赵妍一样瘫软了下去。
模模糊糊的几个小时的经历好像梦中的场景,薛沛宁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朦胧中知道穆卓钧和同事帮她挂了急诊,带她去内科检查,然后去B超室,接着又有住院医生的检查……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力气行走了,是躺在一辆小车上被护工推来推去。她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比较清醒的时候是在住院部,复查的医生问她的话的时候。
“我们在手术前必须再次检查一遍,你要告诉我你的真实感觉。”
“嗯。”薛沛宁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微弱,又重重点了点头,接着感觉一只手在自己的腹部按压。
“哪里疼?右边还是左边?”
“整个腹部。”薛沛宁已经不认得自己的声音了,感觉好像是一只被猫叼在嘴里的耗子发出的吱吱声。
“是我按的地方吗?”
“是的。”
“一直都是整个腹部疼?”
“早上,是右边疼,下午的时候,满肚子都疼。”
“是按下去疼,还是弹起来疼?”
“按下去疼。”
“结婚了吗?有过流产史吗?”
“都没有。”
“那么暂且排除盆腔炎的可能,但是不是急性阑尾炎,我们要剖腹探查。”
“好!”薛沛宁此时正在体会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被疼痛折磨了十几个小时后,竟然无比渴望躺到手术台上,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再疼了。
给手术单上签字的时候是薛沛宁最清醒的时刻,穆卓钧愿意代家属签,被她坚决拒绝。
“门诊手术,病人可以自己签。我的风险,我自己负责。”薛沛宁咬牙提气把这句话囫囵说完,说完后已是连连喘气。
可惜薛沛宁的这个信息是很早以前的了,如今医院的规定,手术必须有家属签字,如今医疗纠纷太多,医院不得不考虑风险转移。
“沛宁,你不能再拖时间了,你父母都不在上海,现在谁能帮你签?”穆卓钧开始苦口婆心说服她。
的确如此,谢琛明不在,而薛沛宁又不想通知余锦楠,她深深吸了口气,无力点了点头。等轮到病人自己签字的时候,薛沛宁在备注栏里写道:“穆卓钧非本人亲属,仅为施行手术而代为签字,如有意外,由本人及家属承担全部后果。”
这一条是否有效,薛沛宁不知道,也顾不上管,她只想表达自己一种意愿。之后她清晰有力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进手术室之前,她感觉穆卓钧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我不会有事的。”看着悬在头顶的无影灯,薛沛宁不停给自己打气。
大概担心病人紧张的缘故,手术室的气氛和色调很宜人,静静的,灯光柔和,还放着轻柔的音乐。麻醉师时不时和薛沛宁聊天,让她尽量放松。
“我现在很放松,真的。”平生这第一次手术给薛沛宁的印象好极了,简直是享受,麻醉之后腹痛完全感觉不到,真是无上美好的感觉。
“说也奇怪,你的心跳的确比进手术室之前慢一些。很多病人进来后紧张得要命,你是例外。”麻醉师笑着说。
一直闷头做手术的主刀医生开口了。“确定了,是急性阑尾炎。”停了片刻他补充了一句。“好像穿孔了。”
“还有救吗?”薛沛宁笑眯眯地问。
麻醉师和主刀医生包括护士都笑了。“当然有救!”
“那就好。”薛沛宁打了个呵欠,“我睡一觉,你们慢慢做。”墙上的挂钟显示晚上十一点半,这个时候自己是应该上床睡觉的。
整个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因为医生需要花不少时间排掉薛沛宁腹部的数百毫升的脓液。由于病人非常配合,医生技术精湛,手术很成功。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薛沛宁醒了一次,好像看见穆卓钧的脸在自己面前晃了几下。但她实在太困太累,顾不上多想,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