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回家的第三天,薛沛宁就出现在公司里,虽然医生已经给她开出静养一个月的假条,但她很清楚,赵妍和她必须有一个人在,穆卓钧毕竟是隔级领导,不可能事事都过问。
同事们见到薛沛宁很兴奋,围住她问这问那,包括赵妍母女的情况,这时薛沛宁听到身后的房间门响了一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谁会说下一句话。
“小薛,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同事们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其中一个偷偷碰了碰薛沛宁,轻声说:“穆总这几天脾气不好,你小心些。”
“我知道的,我正要找他。”薛沛宁从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要还给穆卓钧的钱。
穆卓钧的脸色的确不好,但薛沛宁一眼看出他是累的,不知道他又熬了几宿的夜,但桌上的烟灰缸居然一个烟头都没有,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你怎么今天就上班了?”
“感觉情况良好,就上班了,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医生让你休息多久?”
“没说。”
“别瞒着我,医生让你休息一个月,我打电话过去问了。”
“穆总,拜托。”薛沛宁不得不用一种恳求的口吻,“您不是我爸妈,这种小事真的不用您操心。”
“对我来说,你的事没有小事。”穆卓钧的声音很平静,却在薛沛宁心头撞出了震颤,她觉得自己还是一言不发比较好。
穆卓钧站起来,踱了几步。“你还是决意要开始上班?”
“是的。我会注意的,不会累着。”
“不许加班。”
“放心,穆总,您让我加我也不会加的。”薛沛宁抿着嘴笑道。
穆卓钧凝视了她片刻,坐回老板椅上。“快春节了,你们都很辛苦,这个周末我打算请我分管的这几个部门到汤臣吃自助餐,犒劳一下大家。”
“我看情况……好吗?”薛沛宁一想起自助餐就觉得胃胀,她知道那里是高档自助餐厅,但她的饮食习惯决定了她不适合这种进餐方式,加上她大病初愈,不知道这次可否推辞掉。
“赵妍估计参加不了,那么你最好在场,就这么定了,OK?”
“OK。”薛沛宁知道穆卓钧的脾气,他想要做什么决定,旁人根本改变不了。“没有其他事情了吧?那我出去了。”
“沛宁。”薛沛宁正要开门的时候,穆卓钧忽然轻唤了一声。
薛沛宁转过身来,穆卓钧的眼睛却看着别处,手里毫无章法摆弄着一支水笔,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哦,我还有件事。”薛沛宁打开门,又走回穆卓钧面前,把那个信封放到桌上,接着迅速走了出去,把门在自己身后轻轻关好。
从出院上班第一天开始,薛沛宁打算恢复以往比较规律的生活,她尝够了紊乱作息的苦头,熊猫眼是最轻的代价,腹部永久的伤疤是她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不仅如此,她发现自己不需要再逃避了,怎么逃避都一样,该面对的迟早会面对。
余锦楠的电话还是每天一个,邀她外出活动或者吃饭,她一概推拒掉,理由是要回家吃母亲做的营养餐,余锦楠曾试探地提出过去她家共进晚餐,也被她巧妙拒绝,她的想法很简单,在身体完全复原之前,不想去周旋感情方面的事情。
很多事情没法按照自己所希望的轨迹发展,套用一句老话:世事常难遂人愿。一周后的一个下午,薛沛宁正准备下班回家,忽然听见办公室门口有些嘈杂,抬头一看,一捧巨大无比的玫瑰花出现在门口,并缓缓向自己这边移动。
同事们都围了过来,其他办公室的同事也好奇地在门口张望,玫瑰花移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余锦楠出现在花丛后。
“蛟蛟,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不过只占用你五分钟时间,可以吗?”余锦楠今天穿得很帅气,笔挺的西装,考究的领带,头发也刻意去做了一下。
薛沛宁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下意识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开始发烧,思维有些混乱,但她几乎能猜得出余锦楠接下去要做什么,她看着他把手伸到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方盒,然后单膝跪地。
“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孩,蛟蛟,愿意嫁给我吗?”
戒指,鲜花,面前的帅哥单膝跪地,围观人群在一旁微笑着窃窃私语,如果加一台摄像机,基本可以拍个完美的场景下来,然而薛沛宁不是演员,办公室也不是摄影棚。
“锦楠,你先起来。”薛沛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旋即睁开眼,说。
“我需要你给我答复,蛟蛟。”
薛沛宁俯身扶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记得吗?你说过不会勉强我,我也不喜欢被人勉强,哪怕是一句答复,所以你最好先起来,然后我们俩面对面来讨论这件事。”
余锦楠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薛沛宁直起腰来,推开人群向门口走去,她从眼角扫见穆卓钧双手抱肩倚着门框在向这边张望,但她没有看他,直接进了电梯。
薛沛宁把余锦楠面前的茶杯沏满,玻璃茶壶里面的茶水很清澈,散着翡翠般的光芒,几片茶叶旋转着在水中飞舞降落,她凝视了一会儿茶叶的舞蹈,发现余锦楠也在专注地看。
“我们早该这样谈一次话了,锦楠。从你回国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左右。我也终于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
“蛟蛟……”
“我很想让你立刻明白我的想法,但完全表达出来,可能需要点时间,而且有些话,或许是你不那么乐意听的。”
余锦楠喝了一口茶。“你说,蛟蛟,我想我有思想准备。”
“我不能嫁给你,锦楠。”
余锦楠的手紧紧握着茶杯,薛沛宁有些担心他会捏碎茶杯,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把话说完。
“我们的感情早已成为过去时,在三年前我们彼此背过身去的那一刻,而这半年的丝丝缕缕,无非是当初的感情残余所带来的惯性,你也应该发现,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往的那种自然而然的甜蜜感觉。”
有一句话在薛沛宁脑海里盘旋,却忍着没说,怕让余锦楠太触动——这半年里,就算余锦楠怎样再现当初的情境和话语,对她来说,也只如同雨水打在油布上,纵然有感觉,也不过是一种钝钝的触动。
“有时候以为差一点点,其实差很多,相差几秒钟的失误,你再回头看的时候,会发现已经远隔千年。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锦楠,我们都得接受现实!”
“咔”地一声,茶杯在余锦楠手里碎了,茶水在桌上漫开,一滴鲜血滴到桌上的水面上,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医生给我妈妈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盯着薛沛宁,“妈妈希望能在临终前看到我们领证。”
薛沛宁极力克制着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她站起身来,也目不转睛看着余锦楠。两人之间的陡然静默让茶室里的音乐显得清晰了许多,那是王菲的《流星》,摇滚加上高低混音,放射出一种极具节奏感的无奈嘶喊:
……
我们之间像没有什么
只有一条流着眼泪的银河
你是牛郎我不敢做织女
我不要延续凄凉的诗歌
……
不想这样的缠绵
不要互相毁灭
已经太久无法承受
是我再次回到凡尘的时候
……
“我曾努力过,锦楠。”薛沛宁哑着嗓子说,“我曾努力让自己重新爱你,但我失败了。娶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每天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这是你母亲希望你得到幸福吗?”
“可我爱你……真的爱你!蛟蛟,我爱了你十一年!”余锦楠的眼泪终于迸了出来。
薛沛宁也忍不住流泪了。“锦楠,这十一年里,我爱了你八年,然后花了一年时间让自己走出当初的阴影,又花了一年时间让自己尽量客观淡然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再花了一年时间让它真正成为历史,在这最后半年里,我反复过,迟疑过,而最终,我下了永远封存它的决心。”
“为什么?蛟蛟?为什么?”眼泪噎住了余锦楠后面的问话,薛沛宁知道,他最想问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不能够再爱他。
“因为,我们早已错过了属于我们的那班车。”
茶室的音乐换了,这次是许美静的《**漾》,低柔地叙述着某种决然。
……
我不想阻档你在我心**漾
如果连遗憾我都不会欣赏
不是对谁都如此纠缠
只可惜你无缘分享
我没有阻档你在我心**漾
时光会抚平我想你的波澜
痛哭一场不代表悲伤
是我想要给你原谅
……
薛沛宁推门走出茶室,把所有的一切连同音乐一起关在门内。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