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诚继续道:“吉贵人让我别暴露她,但我不想抢她的功劳。”

夏侯诚,人如其名。

他正直如松,诚实如镜。

诚实是个美好的品质。

但在太医院这样一个需要圆滑与机变的地方,却成了他晋升的绊脚石,至今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学徒。

朱晗菲陷入了沉思。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夏侯诚,但理智劝阻了她。

作为一个进宫候选的秀女,她不能打听得太深入,稍有不慎,便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她只能附和道:“吉贵人真是厉害,怪不得臣女在宫外,也曾听闻过她的事迹。”

进宫之前,朱御史将他所能打听到的后宫形势都告知了朱晗菲。

其中,朱御史最在意吉贵人。

朱御史说,此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要避其锋芒,不能与其起冲突。若是有机会,一定要与她交好。

……如今她不得不去接近吉贵人了。

朱晗菲垂下眼帘,收回自己所有的思绪。

夏侯诚好奇地问:“外界是怎么传吉贵人的?”

朱晗菲回忆朱御史的话:“国色天香,过目不忘,福气过人。”

夏侯诚惊讶:“原来她这么厉害?”

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医术之上,对宫中的流言并不清楚。

朱晗菲:“……大人此言是何意?”

夏侯诚说:“外界的传言,多半带了些夸张和臆想。姑娘若是有机会,不如亲自去见见吉贵人。她本人和传言……判若两人。”

他想了想,最后总结道:“总而言之,她应当不是个坏人。”

朱晗菲点点头。

没错,无论心中有多少猜测与疑虑,她都要去亲自会一会吉贵人,才能定下结论。

身体的疼痛已经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丝淡淡的余波。

朱晗菲双脚落于地面,准备起身。

“阿绯,你醒了!”

听到交谈声,朱晗信掀帘而入,喜道。

朱晗菲的腿部肌肉因之前的疼痛还有些无力,她微微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有站稳。

朱晗信见状,立刻紧张地伸出手臂,想要扶住她。

“是不是还痛着?”朱晗信紧张道。

朱晗菲挣脱他的手臂,淡淡地说:“已经好多了,大哥不必操心。”

夏侯诚见状,便将里间留给两个人,让二人在卯时之前离去便可。

待夏侯诚的身影远去,朱晗菲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她轻声说:“倒是个不错的人。”

朱晗信微微皱眉,抿唇道:“……有多不错?你才第一次见他。”

朱晗菲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她偏过头,直视朱晗信。

“这人很诚实。说不定,今后我要经常和他打交道呢。”

倘若朱晗菲真的中选,她今后到太医院的首选,必然是这位学徒。

这人举止谦卑,言辞诚恳,很符合朱晗菲的性子。

朱晗信低声急促地说:“不准!我已经为你安排了出宫的路线,随时可以送你离开。至于陈嬷嬷和赵嬷嬷那边,我自会替你去说,你现在必须立刻走!”

朱晗菲不为所动。

“走?我为什么要走?”

“皇宫又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既然可以在这里待到卯时,朱晗菲索性又坐回了病榻之上。

十三号房没有炭火,她完全可以在温暖的太医院睡一晚。

她仰头质问朱晗信,“我不入宫,还不知道你在宫里这么威风呢。骁骑卫指挥使,就连陈嬷嬷那样的宫中老人,都给你三分面子。”

“而你却告诉我,你对我姐姐的离世一无所知?”

朱晗信脸上愧色一闪而过,但又很快恢复了寻常。

他隐瞒了朱丽的死因,都是为阿绯考虑啊。

可惜她不知他的苦心。

朱晗信放软了声音:“阿绯,此事并非你我所能插手。若是我将一切都告诉了你,恐怕只会让你卷入更深的危险之中。”

“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安全,万一你的身份被发现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听我的话,赶紧出宫吧,好不好?”

朱晗菲凝视他几秒,突然间,她嘴角轻扬。

她本就容貌艳丽,笑起来让人心醉,看得心思不纯的朱晗信面上一热。

“不想我当秀女?为什么?”

朱晗菲轻声问他,“信哥,你还想着让我做你的妾室呢?”

心思突然被揭穿,朱晗信绷不住表情,又恼怒又窘迫。

他欲开口辩驳两句。

朱晗菲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反正都是做妾室,我自然要做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的妾室。”

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的妾室,自然就是皇上的妃子。

“朱绯!”

朱晗信被她的话击溃了心底防线,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一点,透露出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都是为你考虑!你可知道,我在暗地里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与努力?”

“父亲早就有意将你送给定亲王,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替你求情,才让你得以留在家中。”

他颤着声问:“你怎能这样对我?”

朱晗菲笑着说:“你觉得我太残忍?你为何不想想,我是怎么拿到路引和官府荐信的?那么重要的东西,难道是我偷来的?”

朱晗信呆呆地看她几秒,脸色骤变。

他心底的那个猜测逐渐清晰起来,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朱晗菲点头,话语如同冬日里的冰棱,无情地刺入朱晗信的心房。

“这一切,皆是老爷的决策。”

朱晗菲目光流转,最后定格在角落里袅袅升起的熏香之上。

“小姐去得突然,老爷却不愿错过这次秀女入宫的机会。”

她瞳色深深,“于是,老爷决定让我李代桃僵,替小姐进宫参选。”

“等到有人起疑心,开始追查我身份时,老爷早已将一切痕迹抹去了。从今以后,我就是朱晗菲。”

“……莫不成你以为,这都是我一意孤行的结果?”

朱晗菲被朱晗信阴沉的脸逗乐了,“我现在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朱晗信静默许久,最终只能吐出两个字:“胡闹。”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朱晗菲,还是他爹朱御史。

“我现在就出宫,让父亲放弃这个决定。”朱晗信甩袖,准备转身离开。

……这个蠢货,真是有够糟心的。

在朱家时她受制于人,不得不吊着这位大少爷。

现在他还想坏她的好事?

朱晗菲声音冷了下来,制止他的行动:“你就没想过,家里这么多人,老爷为何会选我吗?”

朱晗信不想和她争执。

被心上人伤到,他破罐子破摔,轻蔑地笑了笑,“因为你长得漂亮?够了吗?你不就是想听这个?”

“因为老爷早就清楚你的心思。”

朱晗菲摩挲着床榻上的被单,对他莞尔一笑。

她满怀恶意,嘲弄地说:“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若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留下我,今日被老爷送进宫的,就不会是我了。”

听罢,朱晗信脸色发白,脚步虚浮。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这么做是要断了他的心思……

是啊……阿绯性子最烈,父亲那样小心谨慎的人,再怎么选,都不应该让阿绯进宫……

一切都怪他……

偏生朱晗菲还在一边道:“大哥,以后别再叫我‘阿绯’。”

“如今我是待选的秀女,望你也能明白,不要再以那般亲昵的称呼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