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绕来绕去绕了那么久,禹承泽总算问出了自己想问的,没有意料之中的忐忑或是惊讶,他看见的只有一心吃虾的艾亚希专注地和虾壳奋斗着。

“什么恨不恨的,恨一个人首先是因为你爱他,而他让你失望了,你才会恨。”

艾亚希耸肩,甚至多了几分鄙夷。

“我不爱他们,他们也不爱我,自从我偷走大学录取通知书开始,我和那个家那一家三口就彻底决裂了。现在嘛,心情好久寄点钱回去气气他们,心情不好连钱都不寄,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听着前边的话,禹承泽还真以为艾亚希这么洒脱,说放下就都放下了。

等听到最后半句,他才哑然,这哪里是放下了?嘴上说得不怎么好听,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关照对方?

不过禹承泽也能理解,国人秉性如此,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会多少顾及一点生恩养恩之类的。

禹承泽承认,他也如此,所以才格外难过,难过禹妈妈竟然真的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也很想直白地问问禹妈妈,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觉,可是面对如泣如诉的她,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沉默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其实也不知道,他沉默以对想要表达的反抗,是否就真的被禹妈妈接收到了。

“Boss,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我觉得,如果我不说,可能也没谁会跟你说了。”

那打啤酒明明是买给禹承泽的,结果大半进了艾亚希的肚子。

她这会眼神迷离,冲着禹承泽笑得有点?人,偏偏她自己不觉得。

要不是还没彻底喝晕了知道自己手上沾满了小龙虾的汤汁不能去碰禹承泽,搞不好她就要揽上禹承泽的肩膀哥俩好了。

“你说。”

禹承泽只是疑惑了一下就不拦着她了。

他确实需要一个人给自己说点什么,无论是关于什么,又无论是批判他或是赞美他。

总之,他需要一点误解的刺激来帮助他判断一些事情,决定一些事情。

“晚晴是个好姑娘,你不要错过了!”

这话确实不该艾亚希说,谁说都行,除了她艾亚希。

艾亚希的身份太尴尬了,她是禹承泽的生活助理,深得禹承泽看重的那种。

她还是穆晚晴的朋友,以猫交友的那种朋友。

站在禹承泽的角度说这句话,她逾矩了。

站在穆晚晴的角度说这句话,就太上赶着了,也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是在求着禹承泽不要放弃穆晚晴似的。

所以这话真的不该她说。

可她不说也没人能说了,禹承泽的纠结,她多少能体会到一些。

换个人如穆子期,未必愿意去体会禹承泽此时的心情,他必然更在意穆晚晴的心情。

谁让他和穆晚晴是一家人,和禹承泽只是普通的一起长大的朋友关系呢?

原则问题前,是选择自己的亲人,还是选择自己的朋友,多数人都会选择亲人。

何况这个亲人还是受害人,而朋友是加害人呢?

再换个人如方维,他可能也感觉到了禹承泽的挣扎,但作为一个工作助理,他只会做好分内之事,对禹承泽的私生活绝对不会干涉一星半点。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方维跟着蹭饭都是被艾亚希以陪伴的名义拖过来,而不是主动跟过来的原因。

他欣赏不欣赏穆晚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作为助理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该说什么做什么。

应该做的,不需要别人提醒他就能完成得极好,不该做的,就算他看出来该怎么做也绝不会插一次手。

“我知道。”

禹承泽笑得无奈又苦涩,一时间也同样是心情复杂。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眼前的局面成了无解之局,他也没办法了。

这一晚,失眠的人多之又多,也没谁在意多了几个。

沈南关自称年纪大,九点多就去睡了,穆晚晴没了人请教,干脆就从网上下载试题做。

磨磨唧唧到凌晨,她也不知道禹文泽睡了没,反正她自己是没什么睡觉的心情。

就这么刷题下载翻书到了早上,她懒懒打了个哈欠,将所有书本收拾好,简单洗漱之后就下楼准备去买早餐。

也是幸运,她刚出了电梯,就看见禹承泽胡子拉碴地拎着早餐进来,两个人隔着或匆忙或悠闲的寥寥路人对视了一分钟,复又各自收回视线。

穆晚晴想和他单独聊聊,于是向他走去。

他抬起了脚还没落地,见她过来便又放回原地,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我们聊聊?”

明明是个疑问句,偏偏穆晚晴问得斩钉截铁,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一夜未睡又喝了酒,脑仁还有些晕,反应了几秒她的意思,才点点头,先一步往外走。

这会也不过早上六点多钟,医院小花园里根本没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青城深秋的早上更深露重的,不适合散步。

“你想聊什么?”

两个人就像是在重复昨天穆晚晴和禹妈妈之间的互动似的,只不过穆晚晴变成了禹妈妈,禹承泽变成了穆晚晴。

穆晚晴低着头,呼吸有些乱,几次张口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到最后不用禹承泽多说什么,她自己就先恼了。

“现在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就晚点想好了再说吧。”

禹承泽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的,说完就往住院楼走。

穆晚晴惊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委屈得鼻子发酸,眼泪也在眼眶里打圈圈。

她拍拍自己有些凉的脸,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沉默地跟在禹承泽身后,慢慢地往回走。

她想说她不想在医院里照顾禹文泽了。

她想说她真的很烦禹文泽。

她还想问问,禹妈妈昨天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想了太多,这一晚上她一心二用地翻着书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去和禹承泽谈,却没想到一大早就见到了想见的人时,竟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禹承泽身高腿长,走一步至少抵了穆晚晴两步还多,没走多远,她就被他远远地落在了后边。

她越走越慢,看着他的身影也越来越远,直至进了住院楼,连片衣角都看不见了,她才收回视线,随便找了休息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