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1809—1882),英国博物学家、进化论的创始者、进化生物学的奠基人,著有《物种起源》《人类的起源及性的选择》等。
1831年,英王陛下的“小猎犬”号方帆双桅船扬帆出海,从事环球勘测考察的人们不会想到,这将是自从哥伦布以来最重要的一次航程。该船的博物学家,年轻的达尔文先生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即将发现一块知识的新大陆。查尔斯·达尔文年仅22岁,刚从剑桥大学毕业,是一位谦让、敏感、说话温柔的人。他几乎不断地在遭受着晕船的折磨。然而,他敏捷的头脑和好奇心丝毫没有减弱,他善于对一切事物做出解释。他不能只是接受一个事实,他得找出这一事实是怎么引起的。
一上岸,踏上无人居住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时,达尔文就好奇得如同一只狗的鼻子。该群岛位于太平洋最荒凉的赤道无风带,距南美洲海岸有数百英里。这是一座过去地质时期的活的博物馆,在那儿早就该灭绝的大蜥蜴与陆上的大乌龟混杂在一起,华丽的巨蟹在吼叫的海狮间爬行。人类对这个伊甸园的动物来说太陌生了,以致一只鹰让人用一根棍子从树上敲了下来,而地面上的鸽子毫无顾忌地停在勘探者的肩上。
但是,达尔文发现这一与世隔绝的群岛上有着更令人惊异的事实:与气候和土壤条件类似的岛屿相比,这里具有其独特的动物群。例如,有一群雀科鸣鸟。它们显然与在南美洲大陆类似的鸟类都有亲缘关系。然而没有两个岛屿拥有完全相同的种类。
达尔文发现,雀科鸣鸟的情况如此,地面上的鸽子、蜥蜴、乌龟、昆虫和蜗牛的情况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大自然会毫无道理地为附近的岛屿,创造亲缘关系密切却形体各异的种类呢?这是不符合逻辑的。但在当时,怀疑近百万种从宇宙万物的第一天就已在世界存在的动植物种类,不仅是公然蔑视《创世记》[246]的权威,而且也是公然蔑视最主要的科学家的权威。
达尔文的日记记录了他伟大的第一次挑战:“人们可能会认为,一个物种因不同的目的已被改变。在这些荒芜的、多岩石的小岛上,我们似乎被带到更接近最神秘之处,即地球上首次新生物的出现。”
“小猎犬”号连续航行了5年——到过塔希提岛、新西兰、塔斯马尼亚、澳大利亚、阿森松岛、佛得角群岛和亚速尔群岛。无论在哪里,岛屿生活为达尔文提出同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并暗示着同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达尔文回到英国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由于他有趣的信件和杰出的标本采集,他已是个有些名气的年轻人。终于,他因对珊瑚环礁起源的研究工作,以及对海洋生物的研究而赢得了声誉。但关于他的学说的秘密,他只让他的一两位朋友知情,秘密装在一本袖珍笔记本里。在里面,他耐心地记录似乎与他的见解有关的所有证据。他拜访动物饲养员和植物培育员,不断地研究他们的记录。他买来鸽子——他所能获得的各种鸽子——并饲养、研究和解剖它们。虽然,家鸽都是从普通的欧洲原鸽遗传下来的,但达尔文发现,由于养鸽行家多世纪选择的结果,凸胸鸽、扇尾鸽、信鸽和翻头鸽彼此非常不同,以至于一个动物学家如果在旷野遇到它们,肯定会把它们分为不同种类的。达尔文还看出,狗和各种小麦的情况也是一样。因此,也许进化不仅发生在过去数百年与世隔绝的荒岛,进化似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行着。
达尔文持续20年耐心地致力于这一学说的研究,没有想过名望之类的私心杂念,也很少发表文章。他最后对一位朋友吐露秘密:“终于展现出光明了,我几乎确信(与我着手开始研究时的观点很不同),物种不是永远不变的(这犹如坦白一项谋杀罪)。”但谋杀罪将会暴露,一天在餐桌上他打开了一封信。这封来信的见解太像是他自己的理论了,因此,远方的写信人可能已窥探过达尔文231页未发表的手稿。外出在东印度群岛的著名的动物学采集者艾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247]生病了,在他发烧时奇怪的幻觉中,他看见了大自然如何丰富这个世界。
华莱士写道:“与过去的看法不同,物种的变异是没有极限的。野生动物的生活是一场为生存的斗争。物种的充裕和稀少,取决于有多少完全适应生存条件。有用的变种往往会增加,无用的或有害的变种会减少;优良的品种将最终根除原先的物种。大自然是依靠微小的步伐在进步着的。”
“为生存斗争”“适应条件”“靠微小步伐进步的倾向”——这些正是达尔文所说的话!达尔文对自己的发现受到这样的确认感到兴奋,同时也深深地为这一发现给科学伦理学提出的问题感到困惑。他现在怎么既发表自己的发现,又不会好像偷了远处的这位科学家的思想呢?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明智的解决办法——两个人都同意在下一次林奈协会[248]的学术会上,联合发表自然选择的进化新学说。
1858年那个铭记历史的夜晚提出的论据是这样的:
第一个论据:生物以几何比率(靠乘法)繁殖。
第二个论据:但从长远的观点看来,任何物种个体的数目,倾向于保持或多或少的长久不变。
从上述两个论据推论:个体之间和物种之间的竞争,使它们的数目减少。这就是为生存进行的斗争。
第三个论据:所有的生物倾向于显著的变异。没有两个个体是完全一样的,在同一物种之内有些是显然不同的。虽然并非一切变异是可遗传的,但试验性的繁殖表明有些变异是可遗传的。
从以上这些论据推论:既然存在着为生存的斗争,而且并非所有的个体是相同的,有些变异将会存活下来,因为那些差异给了它们些许的优势。劣势的变异将被消灭,这就是自然选择。
结论:由于世世代代不断延续,自然选择倾向于积累足够微小的差异,以达到重大的差异。这就是进化论。
会后,林奈协会众说纷纭。假如华莱士和达尔文是正确的,那么许多年纪较大的人毕生的事业都过时了。另一方面,迄今已灭种的动植物的神秘化石,开始提供了一幅甚至比字面上的《圣经》的解释更使人震惊的继续创世的景象。第二年,达尔文出版了《物种起源》。第一版在出版当天售罄。很快就刮起了一场争论的风暴。这人疯了!这人是个天才!这人正在制造科学的无政府状态!
教会中的自由势力,早已在权威的盖子下面沸腾了。随着《物种起源》的出版,讨论失去控制。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原教旨主义者愤怒地喊道:如果你们不照字义地接受福音书中的真理,你们就会打开怀疑的防洪闸门,将一切道德标准冲掉。废话!振奋的思想家们喊道:这是真理的新自由。
这就是塞缪尔·威尔伯福斯主教为何终于接受生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249]——达尔文暴躁的年轻斗士,在牛津大学进行一场辩论的挑战的原因。大会堂挤得满满的。女士们向英俊的、口若悬河的威尔伯福斯主教挥动她们的手帕。许多牧师到场,不屈不挠地捍卫公共道德。科学家们聚拢来观看“油滑的萨姆”(他们这样称呼主教)被彻底击败。
威尔伯福斯予以回击的这套科学,如果在20年前那是完全正确的。可是他并不单独依赖这个,他还进行嘲弄。作为最后粉碎性的一击,他转向赫胥黎说道,“这位先生,”他问道,“祖父或祖母的血统与猴子有亲戚关系吗?”
年轻的赫胥黎跳了起来,反驳道:“我宁愿自己是从我父母家系的一只猴子遗传下来的,也不愿从在讨论他一无所知的议题中,利用自己的高明的口才,激起宗教歧视的那个人身上遗传下来。”牧师们发出一阵狂怒的咆哮声,而牛津大学的学生们则发出快乐的喊叫声。这一天是属于赫胥黎的——也是属于达尔文的。
这时候达尔文正在肯特郡乡村的家里,过着远离尘世的生活。达尔文说,他宁愿死去,也不愿参加牛津大学的辩论。达尔文有理由选择过家庭生活。他正遭受疾病的折磨,最低程度的激动都会使他生病。安宁和平静对他的研究工作是必要的,每年他都会有新作出版。《人类的遗传》追溯了人类动物的系谱,重新引起来自教会的愤怒。达尔文并不害怕,又写了《人类和动物的情感表达》一书,把我们最珍视的人类特性追溯到野兽。正当他的批评家们以为他要对人类的进行另一次“不虔敬的攻击”时,他却发表了有关兰花的施肥方法,或樱草避免近亲繁殖的方法的研究,使他们摸不着头脑。
他的敌人确信,达尔文的生活一定有支持其自由思想的道德弱点,于是徒劳地对它进行仔细的检查。他们所能发现的,是一位在花花草草和孩子们中间打发日子的温和的老人,花草和孩子是他的两项最大的乐趣。他从未曾说过一句否认上帝或否认人类灵魂的话。
在科学家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像达尔文这样受到如此爱戴。在他上了年纪进入科学大会会堂时,全体观众起立鼓掌。很难相信,这位温和的人,一直是该世纪自然科学最剧烈的斗争的中心。实际上,他对于这场斗争一直不感兴趣。他像一位勤劳的园丁,年复一年地挖掘着丰富思想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厚土,很少注意在井然耕作一行行植物时,跟着他上上下下飞过的鸟儿的啾鸣争吵。
可是达尔文对待科学的批评,总是聚精会神地倾听。因为他随时准备丢弃自己最受珍爱的学说,以便支持更好的学说。而这种批评一直在寻找较好的学说。科学批评提出反对,说自然选择只能破坏,不能创造,也不能解释自然选择对其起作用的最初的变异。孟德尔[250]关于遗传的意义的重要研究著作,有助于回答这些问题,却在达尔文去世之后才出版。作为一门科学的遗传学在他生前尚未诞生。突变学说——即突然和重大跳跃的进化,而不是微小步伐的进化——尚未被德弗里斯[251]弄懂。但是后来的发现并没有将达尔文学说丢弃;相反地,它们支持和完成他进化论的描述。因为进化早已不仅是一种理论,而是被几乎所有科学家作为事实接受了。
达尔文不是进化的第一个发现者,哥伦布同样也不是第一个发现美洲的,但是达尔文是第一个坚定不移地确定进化事实的人。他的发现产生的推动作用已传播开来,远远超出生物学领域。天文学家现在谈及恒星的进化;物理学家在所有物质的东西中找到进化;历史如今是根据进化来考量的;社会学家认识到社会的进化。一成不变的东西是没有的——太阳、人类对上帝的概念、国家主权等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与亚伯拉罕·林肯同一天诞生(1809年2月12日)的查尔斯·达尔文的生命,于1882年4月19日平静地结束——除了其伟大的智力冒险经历外,是平凡的一生。他曾要求被葬在他家乡,可是英国民族声称要拥有他的遗体。他的灵柩被抬到威斯敏斯特教堂——抬灵柩的人包括赫胥黎、华莱士和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252]——放进艾萨克·牛顿爵士旁边的教堂墓穴里。因此,这儿体面地安息着一位在文明进展中曾经成长起来的最优秀的智人[253]典范。
唐纳德·卡尔罗斯·皮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