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袁惜唇的那段交往是在五六年前,现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却栩栩宛若眼前。
袁惜唇的故事正到了紧要关头,原本是可以一直写下去的。可是后来她的境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的妈妈冷雁女士被她的公司老板派往香港工作,准确地说,是冷雁自己努力争取得到那个机会的。冷雁跟我说了心里话,她想借以逃脱黄一星爸爸的纠缠,她不忍心伤害那个躺在病**的女人,因为她自己品尝过这种伤害的痛楚。我理解冷雁,她想从旧的伤痕累累的躯壳中挣脱出去,她想获得新生。
如何安排袁惜唇的生活冷雁颇费心思,自己初去香港工作,带着个女儿多有不便。留在外婆身边吧,因为冷鸿赴美签证已经下来,不久也要去异国他乡。剩下一老一小,更让人担心,万一有点什么事,到底谁照顾谁呀?这时候袁惜唇的爸爸袁征舫十分主动地表示可以让女儿到他那儿住一阵,这个男人新婚燕尔又得贵子,幸福满足之余,想必是对前妻女儿心怀歉疚,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冷雁考虑到冷鸿出国前夕家中肯定人来人往地乱糟糟,对小唇没有什么好处,再说袁征舫至少能在数理化外各门课上对小唇进行辅导,省得再请家教,费钱又费心,于是便同意了。
自从森林公园事件以后,小唇变得沉稳而温顺起来,她乖乖地听从妈妈的安排,搬到爸爸家去住了。这么一来,我跟她的交往便有了距离的障碍,逐渐地疏淡、稀少。
开头几个月,她时有电话给我,电话里无法深谈,我问她在爸爸那里过得好不好?她总说蛮好蛮好,具体情况却只字不提。
说起学校里的事她便活跃起来,法院已经受理了姜申儿的案子,可是姜申儿的处境却更困难了,叔叔婶婶骂她是白眼狼,连饭也不给她吃。现在宋老师想办法在学校里找了一间储藏室让她暂且住一住,全班同学为她募集了两千多元的生活费。金灿灿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把宋老师女朋友的姓名地址都告诉了汪颖,还积极参与起草给宋老师女朋友的信。那封信改了好几遍,好感人好感人哟,现在已经寄出去了,大家都在等宋老师女朋友的回音呢。
听她的口吻,我觉得她已经融会到班级集体中去了,我想到那个集体中可爱的少男少女们,汪颖、裴小枫、卢亚奇、黄一星、夏天雷,甚至包括金灿灿、陈美美们,袁惜唇融会到他们之中,她的身心会健康而欢愉地成长起来的。我放心了,对袁惜唇的关注便渐渐淡薄。
袁惜唇有时也回来探望外婆,跟我却总是阴差阳错地擦肩而过。
年底的时候她又给我来过一个电话,声音有些无奈,她说,宋老师的女朋友始终不给她们回音,宋老师却终于要走了。初三(4)班为宋老师举行了隆重的送别会,校长、教导主任都参加了。送别会上好多女生都哭了,宋老师也哭了。宋老师说,谢谢同学们对我的挽留,你们让我到社会上去闯一闯,也许隔几年,我还会回到学校里来的。
我问道:“新班主任呢?是陆老师吗?”
她说,是陆老师。陆老师比生病前反而显得年轻了。陆老师上第一堂课时,她一站上讲台,全班同学都鼓起掌来,一直鼓了好几分钟呢!
隔年春天,我搬家了。去冷家外婆处告别,将新居的电话留给外婆,托她转给袁惜唇。那段时间正是袁惜唇们复习迎考最紧张的阶段,我不想打扰她,我更害怕自己再给她添加压力。
她却一直没有给我的新居来电话。
倏忽又到了盛夏,某日空暇,我突然想起了袁惜唇,她考高中不知考得怎么样了?我极想去问问,便翻出了冷家外婆的电话号码。然而捏起话筒我又犹豫了,袁惜唇为什么一直不给我打电话呢?会不会考得不理想呢?我发觉我也很脆弱,很害怕再听到袁惜唇不好的消息,很害怕再听到她的哭声,看到她优伤的眼睛。于是我将电话筒放下了。
再过了一些时候,当我鼓足勇气拨出冷家的电话号码时,话筒里却传来电话局小姐公事公办的声音:“亲爱的用户,你拨的电话号码已经不存在,请你查明号码再拨打。”
我们的城市正在发生沧海桑田的变化,城市人的生活也正在发生沧海桑田的变化。
关于袁惜唇的故事我只好讲到这里了。事实上若干年后我又跟她恢复了联系,可她已经不是少女袁惜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