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铎穿着太监的衣服,头顶上有飞蚊乱舞。
少年的手在略显短小的袖口中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斟酌了好久才说道,“我就想一直对你好来着。老佛爷那边我会再磨一磨,让她把你拨到我东宫里头。”
上官恩燃摇头道,“奴才不想太子为难,在永寿宫当差奴才已经很知足。太子无需再挂念。”
“你等着我,我会更加用功加把劲,等皇父给我再外头建宅开府,我就把你接过去。到时候他们自然就管不着咱们的事。”
他把咱们加重了语气,眉宇间尽是认真。
她心一横,干脆咬牙把话说白了些,“奴才不配得到太子隆恩。奴才只是前朝遗留下一个罪人啊。”
司马铎听完却反而松了口气,脸上尽是轻松的笑意,“原来你一直在意的这个。你大可不必有这种负担,在我眼里,你跟以前就是同一个人。至于是不是公主,对我来说并无区别。”
上官恩燃见他越说越离了谱,实在不敢再跟这样探讨下去。司马无辰那样心思缜密的人,生的儿子倒是大大咧咧少了许多心机。
说实在的,若不是两个人之间隔着那样的恩怨,她对他哪会有半个不愿意接近的理由。
她换了个话题,主动问他,“换了这身衣服,难受不难受?”
司马铎以为她这是默认他的话了,心中暗喜不已。趁机卖了点惨说道,“领口有些扎,可能这会子脖子已经起了疹子。”
上官恩燃翻出一瓶清凉膏,“奴才给您涂点吧。”
司马铎眼中流光溢彩,自然不会拒绝这么个好机会。
仰起头任由她踮起脚尖在自己脖子上涂来涂去,她身上有股很淡的清香,跟初出的茉莉那样好闻。
少年太子垂下眼帘,偷偷瞥见她无暇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粉色,艳素两极,十分赏心悦目。
等涂好了清凉膏,崔小荣已经在门口催道,“太子,咱们回去吧。晚上淑妃娘娘那边寿宴还得过去走走场子。”
司马铎狠狠白了他一眼,转头对上官恩燃说道,“哦,对了,这个给你。”
掏出一只小巧玉兔吊佩。模样精致到令人惊叹。
一看就知不是出自普通匠人之手。
“前些时候人家进贡块难得玉料,皇父赏了我半块。我是个爷们,也不喜这些晶晶亮的东西。倒是京都里头有个祖传的匠人工艺不错,用这块料给我雕了一只兔,一只虎。你属兔,我属龙,正好一人一只。”
上官恩燃连连摆手,后退了一步,“奴才承受不起,太子爷还是送别人吧。”
司马铎直接塞到她手心里,拉着脸道,“叫我送给谁好,我认识的人属兔的就只有你一个。这玉可静心安神,往后你戴身上,当差时倒也可醒醒神。”
她嘴角抽了抽,太子养尊处优惯了,想不到她当奴才的难处。
哪有奴才整天戴着块极品玉佩在身上伺候人的。给主子看到人家会作为感想?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见她还要开口拒绝,司马铎随即整了整马褂,笑道,“行了,有话下回再说。我得回去了。”
顿了顿,轻咳了两声,温和说道,“别送了,外头冷。”
崔小荣抿嘴,他都听到了什么啊。太子爷以前跟那些女的说话不一直粗嗓子的吗?几时有这么做作柔声过?
自己喜欢的就是不一样啊。
一拂箭袖,司马铎负手跨出了门槛。
上官恩燃长长吐了一口气。
一个回头就把那玉兔吊佩直接藏进抽屉里。
但凡她能有个选择,她都不想再跟司马家父子再有半点接触的机会。
·
第二日正好是十五。
皇后贴身的打大宫女就过来叫上官恩燃到翊坤宫去一趟。
美其名是上回扇子上的蹙金绣想看看进展如何了。
上官恩燃踩在覆雪的青石板上,心里七上八下,自叹出了掖庭后日子终究是回不去安稳的了。
不是皇帝召见就是皇后召见。
这都是吊着命在玩的。
司马铎昨天前脚刚来找她,后脚皇后就传她问话。
这中间要说没有什么联系,自然是不可能的。
八成是太子即便扮成了太监,或许早就已经被有心人识破,传到皇后那里去了。
翊坤宫琉璃瓦角檐上滴下化雪,上官恩燃被带到主殿见到了皇后。
皇后一袭繁华似锦貂绒裙衬得华贵逼人,她下跪磕头道,“奴才请皇后娘娘请安。”
博山炉里的熏香极轻极淡,并不浓烈,很是好闻。
皇后正在炕上下棋,自己跟自己下,走一步算一步。
走得很入神,并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上官恩燃就这么跪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膝盖骨穿来钻心酸疼,皇后那盘棋才分出了胜负。
“瞧本宫都给忘了,起来吧。”皇后脸上扬起寡淡的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恩姑娘近来可是忙?”
上官恩燃忙垂首道,“娘娘快别这么叫奴才了,奴才担当不起。奴才在太后跟前伺候,无非就是打打杂活,尚未接手梳头宫女的活,并不忙。”
“嗯。”皇后脸上罩着层疏离,令人不由神经紧绷。
“既然不忙,上回本宫托付给你绣的那扇子可已绣好了?”
上官恩燃肃了肃,从怀里掏出那把蹙金锦绣纱扇,双手捧上。
“奴才实在绣艺粗浅,担不得如此大任,只敢将掉线出翻花边蹙绣牢固。未能替娘娘解忧,奴才该死。”
皇后淡淡瞥了那扇子两眼,脱落处的确已经被重新翻绣了一番,如果不仔细看,其实已经看不出瑕疵。
“恩燃姑娘果然有两下子呢。”
她这话说的像是一语双关,上官恩燃心头一颤一颤的,不敢轻易接话。
“瞧你这小脸紧张的,本宫夸你呢。你的确挺有两下子的呢。这纱扇,倒叫你给起死回生了,你说本宫要如何赏你好呢?”
皇后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上官恩燃垂首道,“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敢讨赏。”
“那,自然是不能够的。”皇后摇头,戴着镂金护甲的手端起茶盏,缓缓吹了口沫子,含笑道,
“若是别宫里头的宫女,我倒没那么在意。你是太后跟前的人,我向来都高看几分的。该论赏还是得论赏。”
上官恩燃隐隐之中有不好的预感,但她无力反抗什么,皇后要赏赐你难道你还有反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