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觉:从影片资料上看到,谢晋说他力图在影片中表现出沧桑感,我就先谈谈这个吧。李彤和她的女友们赴美不久,蒋家王朝就被彻底埋葬了。这群贵族子女认定将永远流落异国他乡,产生灵魂深处的失落感,包括对战士的眷恋之情。我以为这沧桑感更多地是通过李彤的同伴们表现出来的,李彤的出走和悲剧结局,使沧桑感更加凝重。失落感、飘零感、沧桑感是结合在一起的。

杨甦:影片所传达的沧桑感,是一种属于最后的贵族的独特心态,它的认识价值就在于表现了那些在历史巨变面前失去天堂的人,不自觉地背向历史而走向沉沦的人生品味。

赵锵:影片表现了一群贵族的没落感情,像一曲挽歌。李彤在威尼斯与白俄乐师(也是贵族)的相遇与相识,是很重要的一笔,既强化了贵族没落的必然,又强化了这部电影的社会性。

杨甦:李彤的朋友黄慧芬、张嘉行、雷芷苓等在异国他乡的飘零感,远不如李彤深沉。她们有的麻木,有的庸俗,有的孤独,而李彤却有一种自知沉沦,但不想自拔的自觉意识,因而终于走向自我毁灭。影片的言外之意是,李彤埋葬了自己,同时也是对她所从属的那个旧时代的最后告别。

王觉:我以为李彤是自觉地和不自觉地作了旧时代旧制度的殉葬品。说她有某些不自觉的成分,是因为她除了只知道自己的聪明、美貌、上层社会的文化教养、辉煌的前程和个人幸福,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旦父母双亡,一切都幻灭了。精神支柱崩塌了,不管她以后是否懂得多一些,但哀莫大于心死,这个不自觉的方面,恐怕就是她的悲剧所在。

杨甦:在李彤的个性里边,既有历史变迁的投影,又有社会关系的深刻烙印;既有属于她个人的天生丽质,又有割不断的救国文化的浸润。总之,这是一个活生生的飘零者的艺术形象,而不是什么普遍人性的抽象概念。

王觉:谢晋要求他这部片子拍得有人性、人情,他做到了,但的确不能说成是普遍的或抽象的个性,那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以为李彤的悲剧就其主要方面仍属社会性的性格悲剧,这才值得引人深思。

赵锵:片名《最后的贵族》,这比小说原著《谪仙记》的篇名更能概括影片中一群贵族小姐没落命运的时代特征。此外,我还认为,李彤和她三个女友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并不缺钱用,但离开了故土,生命的根无所依附,终于精神崩溃,这是具有警世作用的。

杨甦:谢晋导演仍然保持他对现实主义的艺术追求,但又有新变。在这部电影里,已经很难发现“说思想”的痕迹,对生活的理性判断,已深藏于感性形象之中。在我看来,这种艺术表达方式,更接近于古典,如《红楼梦》这样的传统。

王觉:这部影片仍是谢晋坚持的现实主义的电影艺术,但有许多与他过去的作品不同之处。较之他过去的作品显得含蓄、深沉,耐人寻味。白先勇的原著给谢晋提供了深挖人物内心世界的潜力,他在这方面的确下了功夫,表现手法也有变化。不少对比、烘托、氛围的渲染,是在他过去的片子中不多见的。

赵锵:整部影片的色调是灰蒙蒙的黄昏色,这种调子与人物的心态是合拍的。从艺术上看,也是它的完整性的突出表现。李彤的醉生梦死,玩世不恭,这是表层的东西,实际上她内心世界很复杂,自觉到了自身贵族阶级的没落,是一种痛苦的沉沦。潘虹的表演把握住了,特别是后半部,有些地方甚至是对过去的超越。人物的生活变化,情感变化,跨度很大,导演、演员都把握得很细、很深。

杨甦:潘虹对李彤形象的塑造,可以用“传神”二字来概括。我特别喜欢李彤与陈寅在酒吧默默对饮和李彤在威尼斯与白俄乐师情感交流这两段戏,对话很少,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种沉湎于自省和忘情于忧郁琴声的表情,都说明潘虹善于捕捉和表达人物内在感情和瞬间情绪的艺术创造力。

王觉:扮演李彤难度很大,主要是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前后有很大的反差,**行为和复杂的内心世界很难掌握。潘虹的成功,可说是她在演技上的飞跃。

原载《重庆日报》

20世纪80年代初,曹禺先生来渝与文艺界人士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