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南方小年。
小年通常指扫尘、祭灶的日子,被视为忙年的开始。
地上的雪化了,一大早卢安就跟着十字路口的人进山砍柴,用新柴祭灶,也算一个不成文的习俗了。
看到他还没宋佳和晶晶利索,魏方圆说:“你行不行啊,不会本事全长在嘴上了吧?”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
卢安啥也不讲,选好一颗饭碗大的梓树,一口气在跟脚连劈30刀,最后刀收树倒。
把枝叶劈干净,他问旁边吸烟的支书:“这树多重?”
支书瞟一眼:“80斤左右,你个男子汉好歹弄个百来斤的,走路上才不丢人。”
口气全是不屑。
卢安无语,叫来宋佳和晶晶:“我把树从中间一分为二,你们一人扛一段。”
宋佳说:“哥,你别逞强,80斤够了,反正魏叔又把方圆姐嫁给你,他爱看扁就看扁。”
晶晶帮腔:“二哥,要不你把方圆姐追到手吧,气死魏叔。”
卢安瞧瞧旁边大眼小眼的父女俩,直摇头,寻找一番,换颗110斤的树。
其实他也不是逞能,而是想看看自己现在的体力到底如何?
结果就是,从山里出来到十字路口,大约2里山路,他不带停歇地,就中间换了几次肩膀。
还成,他对自己的底子还算满意。
下午刘洋兄妹来了,不仅送了一腿羊肉,还把一张4000块钱的欠条留在了家里。
等人走后,卢燕双手端着借条,像宝贝一样,脸上全是笑,她不是笑钱的事,而是开心自己的眼光。
宋佳偷偷对卢安讲:“哥,不得了了,你看大姐眼里全是蜂窝。”
卢安伸手拍她一下:“你这是啥比喻。”
宋佳捂头:“什么什么比喻,蜂窝全是洞,咋住人?我觉得大姐特傻,那刘洋家穷得叮当响,一分钱都还不起,打个借条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呀?”
卢安忍不住又敲她一下:“背后编排大姐,欠揍,虽然现在还不起,但人不能一辈子都穷,有这份心就成。”
宋佳噘噘嘴,她还是非常看不上刘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没去强行纠正小妹的想法,反而很欣慰,这妹子这脾性,将来不用担心被男人拐跑了。
腊月二十六,老卢家冲糍粑,这天孟文杰带着孟清水来了,提了一些礼物。
给两人倒杯水,卢安问孟文杰:“你们就放假了?”
孟文杰有点口渴,一口喝半杯:“没呢,我们要到腊月28去了,今天上午有空,就回来接爷奶去宝庆过年。”
见卢燕要去做饭,他连忙喊住:“妹子你别忙了,我们等下就走,赶时间。”
卢安见孟清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自己,心里有些愧疚,想了想问:“他们都忙,你一个人在家也不好玩,要不到我们这住几天,等29我送你回宝庆?”
孟清水有些意动,但瞄眼躲到马路上去了的宋佳后,轻轻摇了摇头:“舅妈的女儿在镇上等我们,我留下来,她就没人陪了。”
见状,卢安没再多说什么,亲自送两人到镇上。
舅妈女儿第一次见到卢安真人,认真打量了好一番。
临上车前,孟清水走到他跟前,好想说“卢安,我们和好,好不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静静地望了他会,转身走了,上了班车。
班车开动了,看着那向自己挥手告别的熟悉女人,风流了一辈子的卢安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要不是为了清池姐,其实他是非常愿意跟她好的,人虽然精明了点,可是对自己没得说,而且前世自己亏欠她太多。
但自己亏欠清池姐更多。
回到家,沉浸在恋爱中的卢燕没察觉到二弟不对劲,倒是宋佳一脸关心:“哥,你怎么了?”
卢安说:“没事。”
宋佳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卢安没做声。
不一会儿,宋佳从灶膛里拿出一个刚烤得两面金黄的糍粑,献宝似地给他:“哥,我手艺不错吧,没沾一点灰,你吃。”
卢安接过,掰开,一人一半。
两兄妹没说话,就那样子在灶膛里吃了起来,一个没老口,对视一眼,又分食了一个。
腊月二十八,水库捞鱼,卢安特意买了三大条草鱼,都过了5斤,给俩姑姑送一条,自家留一条。
接下来三天就是大扫除、做鱼豆腐、杀鸡、肉丸子、洗腊肉、劈过年柴,还有炒瓜子、花生,去镇上买一些散糖,这些活儿都得干。三兄妹每天忙上忙下,忙得鸡飞狗跳,杂事特别多,事情挨个来,一不留神就到大年三十咯。
下午他接到了李梦电话。
她问:“小安,你初几出来?”
卢安问:“姨,你是不是有事?”
李梦说:“我们今年临时决定去长市过年,你要是出来早的话,可以直接来长市找我们,要是过了初五,我们就差不多回到宝庆了。”
卢安琢磨一番:“这样啊,那我就不去舅舅家打扰了,过了初五再来。”
李梦就猜到会如此,之所以打个电话,只是告诉他,怕万一他提前去宝庆扑了个空。
两人没啥大事,话还没说五分钟,就有人喊他写春联。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整个十字路口的春联基本都是他写的,硬是写到手软,搓肉条都费劲。
92年的除夕特别冷,北风呼呼地刮,大雨不停地落,卢安带上格子围巾,让那娟给拍几张照片。
“那姐,把我们家拍进去。”
“帮我们把背后的雪峰山脉拍进去。”
“帮我把河对面的茶叶山拍进去。”
“帮我把水库拍进去。”
“你累了吧,来,我跟你合张影,犒劳犒劳你。”
“……”
把邻家大姐当佣人使唤,以十字路口为中心,一连拍了个360度全景照。
那娟推开他:“不跟你合影,我对象看到了会吃醋。”
“就有对象了?”
“我都25了,你什么眼神?怎么,你有想法?”
“那叔,那姐问我对她有没有想法?”
小卖部老板咧嘴笑,不接茬。
那娟问:“我初二就走了,照片到时候寄到哪里?”
“寄到我学校吧。”卢安说。
那娟拿出纸笔给他:“把地址写上。”
卢安写上地址。
那娟伸手:“把胶片钱和挂号信、邮票钱给我,一共52块。”
卢安惊呼:“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
那娟说:“你照了10多张,按照相馆收费不止这个价了,我已经打了折扣。我知道你是个土财主,不缺这点钱,拿来。”
卢安背身就往家里走:“哎哟,不要了。”
此时桌上已经布好了菜,卢燕正在烧纸,宋佳正在烧香。
卢安到大门口点一挂大鞭炮,在一阵噼里啪啦中,92年过去了。
打卦的时候,宋佳忽然对大姐讲:“姐,帮我问问我爸还在不在?”
卢燕抬头,一脸慌乱:“小妹,大过年的不许讲这话。”
宋佳失落地哦一声。
卢安看得心酸。
他是知道的,这些年小妹一直在等舅舅的来信,可惜每年都在期盼,每年都落空了。
他本想安慰几句,可是小妹性子倔,极其有主见,不会听这些虚头巴脑的空话。越是安慰可能会越让其伤心。
卢安为了活跃氛围,暖一壶烧酒说:“咱兄妹好多年没痛快喝酒了,今晚来点。”
宋佳怕刚才的话让哥哥姐姐不高兴,立马欢喜地拿碗接酒:“我能喝酒,我要喝半碗。”
卢安没敢真给半碗,只把碗底没过就停住了:“先喝,等会还想喝再倒。”
卢燕是个酒蒙子,要了满满一大碗,三人在频频干杯中,快快乐乐地吃完了年夜饭。
半夜,卢安起来上厕所,没想到碰见了宋佳拿副卦在神龛底下问神。
可是她不会打卦啊,一连三个都是阴卦。
阴卦代表什么?
代表死人卦。
她瞬间泪流满面,却捂嘴不敢哭出声。
卢安叹口气,捡起地上的卦打,“列祖列宗,你们显显灵,看我舅舅还活着没?活着就打个圣卦,明天我给你们多烧点钱。”
说完,卦抛向高空,落地果然是圣卦。
凭借他的技术,一脸十个卦都是圣卦,把小妹都看呆了。
卢安回头:“你现在放心了?”
小妹破涕为笑,没问缘由,笑得很灿烂。
卢安是个守信用的人,给出的承诺跪着也要完成。
第二天,新年第一顿饭祭祖时,他一连烧了两大捆纸钱,把卢燕看傻了。
卢安解释:“昨晚梦到了妈妈,今天给她老人家多烧点。”
他没撒谎,昨晚确实梦到了过世的亲妈,她坐在自己床头,看着自己说:有些想她们三兄妹了。
宋佳开口:“我梦到了姑父,挂在梁上,被吓醒了。
卢安一愣。
卢燕蹙眉。
吃完饭,宋佳悄悄对大姐说:“过了初五,大姐你请个神婆到家里杠杠神吧,我总觉得家里不干净哩。”
卢燕点点头,“好,我昨晚也梦到了。”
说完,两姐妹互看一眼,都有些闷。
卢安偷听到了两人对话,他在想,之所以这样,还是那幅场景对三兄妹打击太大了,一辈子都忘不掉。
年初一,卢安没讲究传统“初一儿,初二郎”的说辞,上午直接去了两个姑姑家。
下午则一直在打电话,给孟家打。
给俞莞之、陈泉、陈维勇、胡月、周静妮打。
同时他也收到了很多拜年电话,比如清水,比如叶润,比如黄婷。
还有公司的所有员工,一人一句给他拜年。
有些意外,竟然收到了李梦苏的电话。
一问,才得知她刚和叶润通了电话,然后顺便问了他家的号码,给打了过来。
不过两人也没多说,毕竟在小卖部嘛,哪能多说呢,个个忙得要死。
年初二,把村里本家那些亲戚挨个走了一遍,随后跑到支书家问魏方圆:“我明天早上去宝庆,你去不去?”
魏方圆没问为什么,十分干脆地回话:“去,我在家里都呆的发霉了,正好去陪陪大姐。”
卢安问:“你大姐怎么没回来过年?”
魏方圆讲:“她运气不好,抽中了值班的签。”
“那你收拾收拾,明天早上5点出发,赶6点钟那趟班车。”
“这么早?”
“早上人少,碰不到是非人。”
卢安有点忌讳这个。
上辈子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见证了许多这种迷信的东西。
如,有个男邻居出门搞副业,一踏出大门就碰到了捡狗屎的老大爷,一把锄头,一个簸箕。
这就很忌讳。
老人说碰到这种算倒血霉,最好的办法就是打道回府,不出门。因为挖坟坑的标配就是这两样。
但男邻居不信邪啊,直接走了,还跟老大爷打了招呼。
老大爷感觉良心不安,劝他挑日子再走,他停一段时间不捡狗屎。
男邻居没听,出去了。
然后半个月后又回来了,不过这次是被人抬回来的,盖上了白布,山上伐木被树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