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工技校位于宝庆城北,靠近郊区,离市教育局家属院有一段距离,周昆足足花了25分钟才到。

这还是他开一辆桑塔纳的缘故,不然会更久。

上到三楼,一进门,30多岁的周昆就问:“什么画?值得你大老远把我叫过来?”

周静妮示意他自己倒水,然后去了卧室。

周昆嘀咕怨念,来小叔家这么多次,这丫头就从没给自己到过茶水,自己还每次都要上赶着,怎么说好歹也是省画院的画家啊,还是一学校副校长,欸……

唉声叹气,周昆抓了点铁观音,开始泡茶。

不一会儿,周静妮拿了两张速写画出来,一张画的孟清池,一张画的她自己,摆堂哥跟前:

“你看看,这水平怎么样?”

周昆一开始浑不在意,但瞟一眼后,眼睛立马直了。

周静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着孟清池的速写画,没好气道:“我是让你看画,不是让你看人。”

“优雅、大方、漂亮,啧,这才叫气质。”

在堂妹吃人的眼神下,周昆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番,然后问:“她真人在哪,结婚了没?”

周静妮听得好笑:“你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怎么?你想做潘世美?”

周昆点根烟,讪笑道:“我就这么一问,毕竟我是画家,对美的事物有一种本能的欣赏。”

周静妮呵呵冷笑:“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某人对一学妹痴迷了10多年,最终心灰意冷才回家结婚生子的吧?

这才过去几年?

这么快就忘记了刻骨铭心的美人儿?”

被揭了伤疤,周昆不乐意了:“都说打人不打脸,这可不是你求人的态度。”

周静妮翘起二郎腿,再次问:“这两张速写画如何?”

周昆收起了玩闹,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一时间里客厅比较安静,一个在等,一个在细细观摩。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几分钟,最后周昆抬起头说:“严谨、冷峻、一丝不苟、笔法细致、传神。”

周静妮听得似懂非懂,试探问:“好?”

周昆点头:“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好。”

接着他问:“国庆你去了哪?这是谁帮你画的?”

周静妮说:“我哪都没去,放假一直宝庆。”

周昆压根不信:“不可能,断然不可能,宝庆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大师,我怎么不知道?”

周静妮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个词:“大师?比你的水平还高?”

“废话!”

周昆直接爆了句粗话:“水平要是比我还差,我吹他干鸟?

我活了37年,你看我是那种低声下气的人?”

闻言,周静妮又看起了茶几上的速写画,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这次看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临了问:“我看你的速写画也很不错,他比你好在哪里?”

“看吧,你一句话就暴露了你是外行。”

周昆好不容易有奚落堂妹的机会,顿时口吐芬芳为快,接着庄重地说:“我的技法还停留在学院范畴,还没走出前人的路。

而这两张速写,生猛浓郁,有大师气象,走出了自己的路。”

随后他盯着两张速写画说:“古今中外的名画和大师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这画风我还没见过,到底是谁?你从哪里遇到这高人?”

高人?

大师?

走出了自己的路?

听到从堂哥口里蹦出来的词汇,周静妮此刻有些怀疑人生,脑海中浮现出卢安的青涩模样,忍不住暗想:这么年轻就是大师,还是自己的学生?

此时,她看向旁边堂哥的眼神不对劲了。

以前虽然不是特别待见他的为人,但从不质疑他的画画水平。毕竟是用实打实的实力获得了今天的社会地位,就算在画坛,不敢说全国,至少在湖湘这一地界还是小有名气的。

可如今,她对这一“小有名气”彻底打了问号?

一个37岁的职业画家,竟然承认自己的水平不如一个17岁的少年,如果仅仅是这样就算了。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一个是职业,一个是业余啊,卢安的主业是读书高考、金榜题名,就这么随便挥一挥笔就干掉了一个吹嘘自己水平如何如何的职业画家?

这让她很难相信。

“不是,静妮你这是什么眼神?”

正在揣摩两张速写画的周昆感觉堂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全身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周静妮双手抄胸,语气特平静地问:“跟我说句实话,你能进省画院,是不是花钱买进去的?”

“你什么意思?”

质疑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质疑自己的职业道德,周昆顿时气到了,坐直身子不爽地说:

“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怀疑我的酒品,但不能怀疑我对画画的热爱,你这是侮辱人。”

面对面辨认一番堂哥的微表情,不似作假,周静妮没跟他争,而是讲:“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人就在宝庆……”

周昆打断道:“不可能,断断不可能。我人就在宝庆,宝庆要是出了个这么厉害的画家,我怎么会不知道?”

每一行都是有圈子的,画圈也不例外。

当一个人真的融入到圈子里的时候,就会发现,不论那个地方面积有多大?人有多少?其实兜兜转转碰到的都是熟人。

周昆自认为已经是宝庆画圈第一链条上的人了,要是宝庆真出了个能人,就算自己第一时间不知道,其他同行也会告诉他。

如果是一个纯新手就算了,大家短时间内不知道情有可原。

但这速写画很明白地告诉他,这是一个拿画笔有着相当年头的人,不然水平到不了这层次。

他不相信,一个水平到了如此境界的人,还没有被任何同行知道?还声明不显?

周静妮瞄一眼堂哥,继续往下讲:“你先别打岔,听我说完,这个人不仅是土生土长的宝庆人,还只有17岁……”

“啥?”

“17岁?”

“你确定?”

连着惊愕三声,周昆彻底不会了,以为堂妹在拿他开涮。

周静妮放下二郎腿,点了点头:“不但只有17岁,还是我的学生,所以……”

“所以”后面的话,她就没说了,权当给这堂哥留面子。

周昆愣愣地望着堂妹,察觉到对方是在说真的后,他忽然生出一种荒唐感,咽了咽喉咙:“17岁,他叫什么名字?他如今在哪?”

周静妮说:“卢安,在贵妃巷。”

周昆问:“桃花坪街那边?”

周静妮说:“就是那。”

年纪确定了,姓名确定了,连地点也有了,周昆陷入沉默。

相处这么多年,周昆了解堂妹的为人,做事有分寸,开玩笑有度,不会在这事上搪塞他,再次低头欣赏了会速写画后,他问:

“除了这两张速写画外,对方还有其它作品没?”

周静妮想了想说:“其它的不知道,但昨天他给我画了一副油画。”

“油画?”

“油画。”

“他还会油画?”

“昨天他拿我当画模,亲眼所见。”

周昆有些懵,连忙问:“油画在哪?”

周静妮说:“在他家,画还没干,我没带过来。”

闻言,周昆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带我去看看。”

周静妮没反对,跟着出了门。

她现在的心情不比周昆好多少,心里还是有些震撼的。

虽然那只是两张速写画,但从堂哥眼里,她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与众不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