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禅机悄无声息地从传送通道里走出来，坐在袁元身侧的一块石头上，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坐在同一位置，与袁元遥望相同的角度。

袁元拥有宇宙中最灵敏的听觉，说得夸张点儿，也许她连百里之外的苍蝇振翅都能听得到，因此无论他再怎么安静，她都能听到他的到来，也能听到他肠胃空转的鸣响。

他们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们设立“元节”这件事，以她善良谦虚的性格，如果她知道了，如果她能说话，一定会极力反对他们陪她一起挨饿，为他们而牺牲自己的她，一定不能愿意看到大家为她受苦，她更喜欢大家一起来陪她野餐，虽然她只能看着，但望梅亦能止渴，大家的欢乐能让她忘却饥饿。

“五个月了。”他自语般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呀！”

明明前一段时间每天都很忙碌，停下来转头回看，却又觉得时间“嗖”的一下就消失了。五个月前的那一天还历历在目，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令人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那确实已经是五个月之前的事了，而袁元也挨了五个月的饿，她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么？大概不会吧。

她什么时候才会从这样的折磨中解脱出来呢？阿拉贝拉她们每天都在替她祈祷，向上帝祈祷将她受到的折磨分摊一部分到她们身上，就连远在……不止万里之外的另一个优奈也在帮这位素不相识但令人感动的猿女祈祷。

要是祈祷有用，江禅机也会一同祈祷，他不知道阿拉贝拉和优奈的祈祷会不会有用，但他很自己的祈祷没有卵用，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将她从折磨中解脱出来。

“今天会有客人来，有你认识的，也有你不认识的，她们的第一站就会是这里，她们一会儿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然后我会把她们带去基地，她们都很想见到你，她们都想认识诺亚星最伟大的英雄。”他说道。

袁元的身体在风雪和暴雨中巍然不动，但听到这句话，她似乎颤抖了一下，身上那些各种触须形成的毛发扑簌乱摇，腼腆的她因为害羞而不自然。正如每个英雄一样，她成为英雄是为了拯救大家，并不是为了享受英雄的殊荣，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成为英雄。

为了缓解她的窘迫，他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她们的名字嘛，容我卖个关子，暂时保密，反正你应该从我们这里听说过她们的名字，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你不用害羞，都是大家的熟人，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住在诺亚星而已。”

她还是很腼腆不安，腼腆是因为害羞，不安是怕自己的形象吓到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太了解她了，能猜到她此时的想法，有点儿像当初从吸血鬼化解脱出来的拉斐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面因为不想吓到别人。

“没关系，我已经跟她们说过你的样子，她们不会介意的，你要相信我、相信她们，她们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他安慰道，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效果。

他提高音量并转换话题，“对了，我刚从离岛的定居点回来，我跟你讲，那些孩子居然发明了文字，你敢信？进步太快了吧！我一开始都没有发现，看着看着才意识到，然后吓了一跳呢。”

她的毛发又轻摇一下，似乎也在惊讶和高兴。

“虽然是原始的象形文字，但已经是很厉害的开始，不是么？”他说道。

她当然认同，毕竟在几千年前她那个年代，猿人尚且没有发明文字，至少她不知道，那个年代它们都在为生存而终日忐忑，也就祭司会在洞壁上绘画以做记录。

每次从定居点回来，他都会跟她讲述幼儿们的最新进展，他不仅是在讲给她听，也是为了讲给智人先祖、猿人先祖和几百名猿人听，哪怕是令他们受到一点点鼓舞也好，都会给他们与无皮者的鏖战增加一份力量……他们是在与无皮者战斗，也是在与自己内心的恶魔、与自己内心残忍的那一面战斗，他们要先战胜自己，才能战胜敌人。

此时，他坐在石头上，身边只有袁元，但他仿佛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边并不只有袁元……智人先祖、猿人先祖，还有那数百名猿人战士，他们的意识全都围坐在周围，在战斗的间隙聆听他带来的消息，为后代的成就而欢欣鼓舞。

有他们在，袁元也许并不孤单，但他并不确定——意识空间里正在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所以他会尽量抽时间来陪她，他坚信最终的胜利一定会属于他们，目前只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已。

他现在已经不用在说话时选择简单的用语了，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跟她说了很多，教会了她很多地球上有而这里没有的常识，以她的聪明，应该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像对待普通人一样跟她说话。

“大家对乘坐浮空灯笼有点儿心理阴影，而且浮空灯笼飞得太慢了，等这批飞行蝠鲼长大之后，大家就可以自行来探望你了，陪你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这里念叨，你都听无聊了吧？”他自嘲道。

她的身体没有动，只有头上的触须毛发轻晃，像是在说：没有的事。

来到广阔的地面世界之后，飞行蝠鲼展现出的飞行能力令人吃惊，应该是以前狭窄的地下湖世界限制了它们，并且得到来自他们提供的不限量食物之后，幼体飞行蝠鲼的成长速度非常快，尽管也许还不到一岁，但它们的体型都快赶上它们瞎眼的母亲了，就连它们母亲的体型也在成长……这就是所谓的，缸有多大，鱼就能养多大？

美中不足的是，它们太温顺太柔弱了，在危机四伏的地面世界，它们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体型比它们小得多的猛禽都能轻易杀死它们，所以长途飞行时需要浮空灯笼沿路护卫。

起风了。

他抬头望向天际，一排乌云正在凝聚，仿佛预示着下一场危机的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