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有日竹小青问我：“诶，杳川，你觉得君上什么时候最好看？”
我便掰着手指数给她听：“长明画画的时候，念诗的时候，陪我看忘川的时候，对我笑的时候，抱我的时候……”
竹小青馋得连涎水都要出来了，用那碧绿澄澈的眸子狠狠地瞪着我，最后才绞尽脑汁道：“你没见过君上修炼？”
我一愣，长明修炼我是知的，常是在平日住的仙宫之中，只是他修炼的时日极少，远不及他画画的时日长，仙宫又离得远。况且长明若是修炼起来，怕也是没有功夫顾及我，因而我从未去瞧他修炼的样子。
竹小青颇为遗憾，怏怏道：“可惜了，君上向来是被女仙们公认的仙界第一美男子，难得一见的金瞳雪发，自生矜贵风流的体态，若是修炼起来，仙气缭绕、灵光流转……简直是要迷死人！若是能亲眼见见，怕是这辈子都知足了……”
她一边这般说一边砸着嘴，眸光似是不经意的瞟我两眼。
“哦……”我听她这般说来，想着长明的面容，也觉得分外恰当，因而深以为然地点了头。
“杳川啊杳川，你、你反应就这般平淡？你难道不想去看看？”竹小青狠狠地瞪着我，问道。
“当然想啊，可是修炼不是不能被打扰么？会……会走火入魔！”我终于想到了竹小青不久前教给我的这四个字，开口道。
竹小青深深叹了口气儿，恨铁不成钢：“我的傻杳川啊，长明君上是上仙啊上仙！心神稳固，哪这么容易走火入魔，嗯？我看你这副样子，也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吃饱了长明君上的秀色，现在已不再如饥似渴，因而冷落我这个一辈子都还未见过君上一面的小竹仙……”竹小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我。
“不是，我也想帮你的，可是你也知道长明不喜欢别人踏足彼岸，我怎么让你看？”我对她这般开口，也是伤透了脑筋。
“说你傻你就真傻到骨子里去了！”竹小青戳了戳我的脑袋，道：“我哪敢奢望去彼岸，不过就是想让你看着，刻下几份太虚图来，再托于白大仙传给我便好！”
“好。”我应下了，只是腹诽，竹小青都已想得这般周到，我哪有不从之理？不过长明也没有说不让我去他的修炼之所，想来也是没关系的。
只是……长明说最多只需三月便回来，现在已过了一半的时日，剩下的一半，要怎么过才好？
我一边这般想着，一边颇为无趣地轻轻拨动河水，水面上的那张面容很快碎成涟漪，只剩下几点难以瞧见的琉璃酡颜色。竹小青此时收了心，在我身后盘起腿来，开始闭目修炼。虽说她平日有些不着边际，可论其修炼，却并不放松。
相比起来，似乎我和长明对修炼这事儿，倒都不如何关心，常是来了兴致，便吸收些仙力炼化了，若是没了兴致，便把这事儿搁上个十天半月的。
我的思绪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却蓦地发觉额上微微发热，在河面上一映，便发觉眉间的仙客来此刻正微微晕着白光，使得那原来妖冶的朱砂色也多了几分出尘。
长明！
我猛地抬起头，一眼便望到了沿河缓缓走来的那人。
他的白袍依旧纤尘不染，没有丝毫褶皱，宛若酿得澄澈的月华，微微发着光，晃了我的眸子，丝毫不像是刚从魔界走了一遭的样子。
似乎是略有些匆忙，他此刻并未束发，银丝和他的白袍融为一体，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宛若透明。不过那疏朗精致的眉目却并未因此而模糊，反倒更加脱俗。
只是奇怪，他的模样和去时并未有丝毫分别，我却觉得更好看了三分。此刻的什么云霞昊天，什么碧水竹林，无一例外的，全都沦为了他的陪衬。
长明看似走得很慢，闲适而疏懒，可每一步，他颀长的身子便更靠近我几分，连同那双灿若朝阳的眸子。我拢了拢不知何时已然出汗的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我身后的竹小青睁了睁眼，便看到了距她不过几丈远的长明。我发现她顿时消了呼吸。
“杳川。”长明轻轻唤我，他的嗓音依旧和煦得如同春风，却带着似有若无的撩人，连带着他嘴角挂着的那抹浅浅的笑，都把我勾得不知云里雾里。
我一时回不过神来，竟什么反应也做不出。
长明似乎是觉着有趣，便又唤了我一声，那笑意染上那双眸子，眸子里映出傻愣愣的我。
“长、长明。”我赶忙移了视线，不敢再看他，只是轻轻开口道：“你回来啦。”声音低得如同喃语。
我头上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有些哑，约莫是因为带了些疲惫，却更比平日多了些**。似乎是笑够了，长明摸了摸我的头，便伸手牵住我，用修长的手指扣住我蜷成一团的手掌。
长明牵着我向前走了一步，正巧站在竹小青面前。
我看了一眼竹小青，却发现她此刻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吸收了过多的仙力快要爆体而亡一般。
“君、君上。”竹小青看着近在咫尺的长明，终于有了些反应，那双翠绿的眸子里似乎是泛了些水光，转而被她的“扑通”一声跪地淹没。
长明抬手，用仙力将她托起，认真地望着她，道：“这阵子多谢你替我照顾杳川。”想了片刻，又凝聚了仙力，在手中显出一块晶石来，晶石上悬着白光，显然是是凝聚了精纯的仙力。旋即那晶石一翻，便落入了竹小青的怀中。“三阶仙晶石，对你修炼有些裨益。”
长明说罢，也不待竹小青反应，便带着我转身离开。
竹小青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晶石，转而似乎被火燎了一般蹿了起来，兴奋地尖叫着，冲着我和长明离去的方向大声吼道：“杳川，别忘了你答应过的！杳川，我好想代表所有女仙消灭你！”
喊了片刻，似乎是累了，便将那晶石凑在面前，狠狠地亲了它一下，不住地开始兀自低语起来：“果然长明君上是绝世无双的美男子，声音如此动听，手也如此修长好看，还对杳川这么温柔……”
“天呐，我肖想了这么久的君上大人今日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了！这块晶石我要赶紧回去供起来，怎么可能拿来修炼了！我要告诉所有的小仙我竹小青收到了长明君上赐的仙晶石！至少可以……吹嘘个十年百年的吧？天呐……”
我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但好在竹小青的这番话我并没有听见。
长明依旧牵着我的手，似乎是想带我逛逛，并未驾云穿行仙界，而只是一步千里地带着我走回彼岸。
“长明不是说要去三月的吗？现下才一月有余。”我开口问他。
“心里挂念着你，下手快了些。怎么……杳川觉得我回来得太早吗？”长明的口气轻松，显然是心情极好。
“不是不是，我也挂念长明。”我赶紧否认，轻轻紧了紧长明的手，就因为他轻巧的一句话窃喜不已。
长明只是笑，也不说话，一面垂着那双晃人的金色眸子看我。
我只觉得脸又有些发烫，心里暗啐自己没有出息，怎么总是在长明面前脸红，明明长明什么也没有做啊……
后来我和长明回到忘川，便又恢复了从前那般自在无虑的日子，只是有长明陪着，比和一群小仙在一起玩闹，要更让我觉着安心。我和长明，也似乎要比从前更加亲密……
只是有日我修炼的时候，才终于是想起了竹小青曾交代过我的——去看长明修炼。
长明的仙宫处在彼岸的边缘，同其他上仙一样，那处仙宫也是极尽奢华，似在云山幻海中一般，长阶通苍穹，飞檐入云霄，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廊台水榭遍处都是。又因通由白玉筑成，溢满了仙气，整座仙宫氤氲飘渺得不像话。
我每次走在那长阶上时，都有种分外渺小的感觉，恐这一阶一阶的路，永远也走不完。
而长明对那仙宫却毫不过问，那本只是他晋了上仙随手给赏赐得的，里头的一件一物，都也只是附带送来。长明还曾告诉我，那仙宫的后两百里，他都还不曾到过，都不过是摆设罢了……
长明修炼的地方只是仙宫一隅，说大比不上那千丈的设宴大殿，说高比不上那九百层涯塔，仙气倒还算充沛。但我知道长明也不过是选了个离他的仙客来最近的殿宇，来去方便。
那是我第一次走在那条长廊里，每根梁柱都得需我仰起头来看，整片天地也都是空****的，似乎只剩下我赤足踩在暖玉上浅浅的声音。
我想起在竹林里我曾随竹小青一起拜访过的于白大仙，他的宫殿自是比不上长明恢宏壮观，可里头一草一木都充满了灵气，显然是日日照料。
更莫论那宫苑之内美女如云，鸦发三千，冰肌无限，莺莺燕燕的热闹景象。再看看长明这一片白茫茫的空殿，我似乎感受到了一丝苍凉的冷寂，那是属于长明的。
长明修炼的宫殿是闭着门的，里面隐隐有光晕浮动，我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推开那扇颇为沉重的由深海秘银筑成的大门。
长明依旧是一席白袍、白发。
他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成印，白袍在地上懒懒地皱着，泛着微漾的涟漪，那双金色的眸子轻轻地闭拢，似是陷入了长眠。只是那俊美无暇的面容上少了几分平日的和煦，多了分恭肃，便更显得脱尘拔俗。
在那扑面的仙气之中，长明在我眼中第一次显出了上仙的风华姿态。
我不由屏住了呼吸，因为长明的这个样子，让我有种捉摸不透的很渺远的感觉，以致我在他的面前，便宛若蝼蚁般，且无所遁藏。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手上捻了个诀，打算快些给竹小青刻下太虚图，不再多留。
就在我悄然运起仙力之时，长明却似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无声地睁开了双眸，那对金灿灿的眸子此刻蓄满了仙力，竟在空中留下了笔直的两道光路，直直切开了那方天空的仙气。我下意识望去，却觉得双目刺痛，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怔忪之际，长明的视线恰巧落在我身上，可他眼底的金光却不减反增，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眸，只是那金光带来的却不是炽热，而是无尽的冰寒，似乎我整个人都被剖开来审视了一遍，然后打入阴冷地狱。
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用双手挡住那光芒，却不料忽然有一股大力紧紧地攫住我的双手，让我僵在原地，旋即才有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手腕传来，隐隐还带着骨头不堪重负的声响。
不由地痛叫出声，抬头之际，却发现长明布满寒霜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眸子依旧紧紧地落在我的身上，让我一阵头皮发麻。
那是我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何为杀意，而且那杀意正从长明的身上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我身上。
我的心底有惶恐，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长明会为了我偷看他修炼而想要杀我！当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之中炸响之时，心底蔓延出的无力和懊悔让我几乎昏过去。
然而我手上传来的压力却在漫长的某一刻骤然消失，还未等我睁开眸子看清发生了什么，眼前的那个白色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等我跌坐在地时，门外传来了结界构建完成的轻微脆响，“喀哒”一下，我就算是被囚禁了。
整座大殿都是空****的，只剩下转而就将要消散的薄雾状的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