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校第二学年上学期的时候,班上教会计学原理的那位正处于更年期的暴躁女老师,换成了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老师。
这位男老师叫韩承东,长得斯斯文文,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不但课教得好,还脾气好,对谁都是慢声细气,彬彬有礼,深得学生们的喜爱。
像周小红这种基础薄弱的学生,他会时不时免费帮忙开个小灶,讲解一下课后题目,周小红被辅导过几次后成绩还真的有了不小的进步。
韩承东鼓励周小红今年11月就可以去报名会计从业资格证的考试了,如果明年4月份顺利考过,那在她夜校毕业时差不多就能拿到证书。
周小红虽然有些心动,但并没有什么把握,因为要考的三门课《财经法规与会计职业道德》、《会计基础》和《初级会计电算化》,都不在现在夜校的授课范围之内。
她目前只是学习夜校的课程就已经有些吃力,若还要同时为会计从业资格证的考试做准备,恐怕会力不从心。
韩承东则表示他可以在夜校不上课的时间里,比如周末,专门给周小红补习这两门课,费用肯定比市面上的价格便宜,而且他认为在上夜校之余同时备考,会比毕业后再备考效率高不少,因为很多知识点都是相通的,更何况谁不想早点拿到资格证,找个好点的工作呢?
和周小红一样被韩承东建议的还有另外几个同学,包括许梦真。
原本许梦真去上夜校,就是为了督促周小红好好学习的,现在周小红干劲儿十足,许梦真自然对自己能不能毕业,能不能拿会计证毫无追求了。
要不是周小红人气越来越高,得替老爸看好老妈,加上不能浪费外婆的钱,许梦真恨不得直接连学都懒得去上了,又怎么会愿意再额外花钱去找韩承东补习呢?
但她还是很支持周小红去补习的,一来她早点拿到从业资格证,就可以早点跟老爸进入同一家公司,二来她学习忙起来,也就没空为齐铭等追求者烦心苦恼了。
二人商量好之后,就找周胜兰要了补习费,然后跟韩承东签了个简单的补课协议,便开始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周末到韩承东家里去进行补习。
总体来说,韩承东给他们补课还算尽职尽责,有时候学员来不及吃饭,或者补课晚了大家饿了,韩承东还会给他们煮个水饺馄饨填填肚子。
许梦真如果不用去便利店上班的话,都会去韩承东家接周小红。在她没空的时候,就换齐铭去接。
毕竟在见识了齐铭的打架水平之后,许梦真对这位“舔狗”的护花能力还是十分放心的,还有更令她放心的就是周小红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动心的铁石心肠。
这天补课完毕,韩承东对几个学员说:“你们下课了都早点回家,尤其是女同学,别在外面逗留,最近这一片不太平,还是安全为上。”
周小红收拾好书包,跟另一位女生一起下楼时,问:“韩老师说的是什么事呀?”
女生面露惊恐地对周小红说:“你还不知道呀?最近咱们这边老有女孩子被人跟踪,运气好的只是受点惊吓,运气不好的就会被……总之很恐怖的,你还好啦,每天都有人来接,我就只能自己回家……不说了,我要赶紧走了,再会啊。”
见女生匆匆离开,周小红心里也有些打鼓。她抱紧书包,正准备冲进夜色里,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人怀里,吓得她大叫一声,把来者也吓了一跳。
“小红?!”
周小红抬头一看,松了口气,说:“齐铭,是你啊,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呢,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后面有人在追你一样。”
“没有……”周小红警惕地看看四周,说,“咱们边走边说吧。”
齐铭接过周小红的书包背上,和她并肩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周小红如此不淡定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涌起了强烈的保护欲,一只手难以自控地慢慢抬起,想要搭在周小红瘦弱的肩膀上。
“你听说了最近咱们这里有人跟踪猥亵女孩子的事吗?”周小红突然发问,吓得齐铭把手又收了回去。
“没……没有啊……你刚就是因为这个事害怕?”
周小红有些尴尬地拢了拢衣领,说:”我没有害怕,我就是刚听说了这个事,有些吃惊罢了,没想到在咱们这儿还能发生这种事……“
钢铁直男齐铭也没有看出周小红的嘴硬,点点头说:“确实有些夸张,但也不是不可能,几个月前,许梦真不就……”
话说到一半,齐铭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许梦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小红,就赶紧闭了嘴。
但可惜为时已晚,周小红停下脚步,蹙起眉头看着齐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怎么不走了?”齐铭打算装傻。
“梦真几个月前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
“不说是吧?”周小红一把扯过自己的书包,脸色阴沉得像要吃人。
“欸,你别生气嘛,我说还不行吗……”齐铭将周小红的书包又抢了回来,重新背上,踌躇着开口道,“就是那次我们原本三个人一起吃饭,但你没来,我和她吃完了饭回去的路上,走散了,没想到她就遇到了一个下作胚(臭流氓)……但是你放心啊,她人没事,我及时赶到把那个下作胚打了一顿,送到警察局去了……”
“怪不得那天我看她回来的样子有点怪怪的……你们遇到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跟我讲?”周小红又急又气地说道。
“是她不让我说的,她说反正人没事,告诉你也是白着急,还不如不说……”齐铭委屈地辩解道。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关起来了吗?”
“肯定关起来了吧?这不是犯了那什么猥亵罪嘛……”
周小红微微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今天梦真是中班,上到晚上十一点换班,这个点儿她应该还在店里吧。”
“对,店里还是安全的,现在这个时间段客人应该不少。”齐铭答道。
“你还是去店里看看她吧,不然我不放心,她店虽然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但还是要经过好几条黑漆麻乌的弄堂的。”
“好,我先把你送回去,就过去接她。”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已经可以看到出租屋所在的那栋楼了,周小红便对齐铭说:“送到这儿就行了,你快过去接梦真吧。”
齐铭见也确实没有几步路了,就点点头说:“好,你到家了给我发短信。”
周小红从齐铭手中接过书包,朝着出租屋走去。
就在她即将走进楼道的时候,猛地感觉有人从身后跟了上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去看,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拖拽进了旁边大半个人高的绿化带中。
“多少钱,你多少钱?”
男人嘴里的酒气混合着口臭喷洒在周小红的脸上,让周小红一时竟惊得忘记了叫喊。
“就是侬则憨女人寻银打我,害我被捉起来,就是侬……(就是你这个臭婆娘找人打我,害我被抓起来,就是你……)”
男人把周小红按在地上,力气奇大无比,周小红狠狠咬了男人的手一口,男人吃痛地把手松开,周小红大声咳嗽起来。
“救命……咳咳……救命!”
“不许喊!”男人啪地给了周小红一巴掌,周小红只感觉口中涌出一片血腥之气。
男人双手掐上周小红的脖子,感觉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周小红拼命去掰男人的手,可根本无济于事。
“你……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没有害过你,你放开我……”周小红想尽力解释,让男人恢复一点理智。
但男人根本不听,口中只是喊着:“嫑骗宁了,那长了一模一样,就是侬!(你少骗我,你们明明长得一样,就是你!)”
在周小红即将被掐晕过去的时候,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帮人匆匆朝这边赶了过来。
“在这儿!人在这儿!”
周小红只感觉扼住自己喉咙的那股力量倏地消失了,她大口呼吸着,让新鲜的空气尽可能多地进入体内。
“小红,周小红,你怎么样?”
周小红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韩……韩老师……”
“我已经打了120了,再撑一下,车马上到。”韩承东将周小红扶坐起来,周小红总算喘匀了气。
“就是侬,就是侬!”被几个保安架住的男人依旧像一头狂躁的野兽,不停朝周小红怒吼。
周小红这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双眼血红,歇斯底里,明显不像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同时,她也再次确定了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是同时到达的,韩承东以老师的名义陪周小红一起上了救护车。
“韩老师,谢谢您,要不是您,我刚才就……”
“谢什么,你们是我的学生,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也怪我今天课拖堂了,害你们这么晚回去,才会碰上这种事……”说到一半,韩承东想起来什么,又主动解释道:“哦,我有个朋友住在你们小区,本来今天约我去他家里吃饭,没想到我在小区里看到了你,正打算跟你打招呼呢,就看到你被那个人拖走了,所以我赶紧去找了小区保安,又打了110和120。”
周小红恍然点点头,感激地说:“那是我运气好,幸亏碰上了您……”
这时,周小红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齐铭打来的。
“喂,小红,你回家了吗?我听说那个猥琐男跑到你们小区去了——”
“哎,你把电话给我,我来说!小红,你呆家里千万别出去啊,这种热闹少凑,你说你让齐铭来接我干嘛?我在店里能出什么事儿……”
听到电话那头两个欢喜冤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关心,周小红刚才的恐惧此时化成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慢慢涌上心头,又塞住了嗓子,打湿了眼睛。
“喂,喂喂,小红你在听吗?你在哪儿呢?我怎么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我……”周小红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着镇定说,“刚才我碰到了那个坏人,幸亏韩老师救了我,我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们别着急,我没什么大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又出现了两个人抢手机的声音,最后还是许梦真抢到了。
“小红,你别怕,是离咱们小区最近的那个医院吧?我们马上就过去!”
挂上电话,周小红转过脸去,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韩承东感慨地说:“你这两个朋友对你真好,哦,那位每次来接你的男生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就是好朋友,梦真是我表妹,是我最亲的人。”
韩承东点点头,又看向车窗外,说:“到了。”
周小红躺着的转运平车被医护人员推下救护车的时候,她的爱心发夹掉落在了地上,她没有发现。
等车子开走,一行人也进了医院后,一只手捡起了地上的发夹,正是韩承东。
他把发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露出一副沉醉的表情,然后把发夹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才重新装出一副焦急的表情,慢跑两步进了医院。
经过检查,周小红除了在挣扎中用力过猛,导致左手食指骨裂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大伤了,当然她脸上、脖子上,以及身上的其他地方还有一些小的软组织挫伤,但都不足为意。
看到周小红的左手打着石膏出来,赶到医院的许梦真和齐铭都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腿上的石膏刚去了没几天,手上又打上了,我看你以后改名叫‘石膏红’好了。”许梦真嘴里没好气地埋怨着,双手却已经不自觉地扶住了周小红的胳膊。
“怎么样,还疼吗?需不需要住院观察一下?”齐铭倒是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心疼,那样子看起来比自己骨裂了还难受。
“没事,医生说可以回家,就是还要去派出所做个笔录。”周小红挤出一个微笑,对两人说道。
“小红,这是你的医药费单子,我都弄好了。”韩承东走过来,将一沓单子递给周小红。
齐铭一把抢过单子,然后一个劲儿向韩承东道谢。
“谢谢韩老师,这次多亏了有你,一共多少钱,我看看我带的现金够不够……”
韩承东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说:“不用谢,我也是赶巧了,总不能放着我的学生不管。钱的事不着急,你们晚上回去看看单子再说,等下次上课的时候把钱给我就行了。”
说罢,他又看着周小红道:“小红,我也需要去做个笔录,一起走吗?”
周小红正要答话,许梦真却抢先说道:“不用了,您先去吧,我们还是先在医院观察一下,怕万一还有点儿什么内伤没验出来,可不能便宜了那个混蛋。”
韩承东理解地点点头,说:“也是,那我先走了,有你们在小红也安心。”
双方客气地道别后,周小红不解地问许梦真:“还观察啥呀,医生都说可以走了。”
“我只是不想跟他一起走。”许梦真答道。
“谁,韩老师?”齐铭凑过来问道。
“对,他给我的感觉……有点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小红,你刚说他朋友家刚好在咱们小区,所以才会碰到你?之前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但是他之前也不知道我住哪个小区吧,没有跟我聊过这件事也是正常的啊。”
“咋了,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呢?”齐铭感觉自己更加摸不清头脑了。
“嗐,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出现得太巧了,希望是我想多了吧。”许梦真摆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
这个韩老师,她在未来从没听母亲提起过,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
但她又转念一想,爸妈也从没提起过齐铭啊,可齐铭明显在母亲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扮演着比较重要的角色,是因为他也追求过母亲,所以爸妈都默契地对这段感情经历避而不谈吗?
许梦真想不出答案。
也许她穿越过来,就是为了弄清这段经历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吧,答案也只能由她慢慢去寻找。
“不过确实有一件事,我还挺在意的……”周小红突然又开口道。
“什么?”许梦真和齐铭异口同声地问道。
“就是那个人抓住我的时候,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先是问我‘多少钱’,然后又说是我找人打他,害他被抓起来之类的,就好像……他之前认识我一样。”
听了周小红的话,许梦真和齐铭惊恐地互看了一眼。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们知道些什么?”周小红发现了两人的异样。
“那个人可能就是之前欺负过小许的人。”齐铭喉头滚动,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徐梦真眉头紧锁,算是默认了齐铭的说法。
“是他?!可你不是说他肯定被抓起来了吗?还有他为什么会说是我找人打了他?”周小红惊讶地说。
“因为我们长得像吧,所以他把你误认成了我……至于他为什么被放出来了,也只有去派出所才能弄明白了……”许梦真看着医院外浓浓的夜色,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