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废物郁郁不乐,同严愉、方玉廷在严家小院报仇雪恨般地干了一顿午饭后,便被严文宽客气地送了客。严恬自然没说上话儿,连面儿也没看上几眼。

郁闷的秦主恩回到公主府,然后就发现他娘也不见了。

“公主带着和风她们去了冷月观了,说是……”瑾嬷嬷忍不住想乐,强忍了半天才把溢到唇边儿的笑给憋了回去,“说是先出去躲躲她干闺女!毕竟认亲礼还没置办好呢,怕哪天咱们家小姐突然就过来磕头认母,公主府再失了礼数。

“公主也觉得寿辰那天是个好日子,你说得对,那天收闺女最好,必能保母女二人一生顺遂无忧。所以她先出去住两个月,待到寿辰那天再回来,神清气爽地母女相认!

“至于我,这两天也是有的忙了。公主让我在家备着各色认亲礼。说她好不容易有了闺女,可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她?让我开了库房细细地找,若是有什么不够的不好的,定要及时告诉她。她只管跟太后皇上去要……”

秦主恩看着瑾嬷嬷一时没说话。这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瑾嬷嬷跟他娘学坏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瑾嬷嬷掩口匆匆从秦主恩身边走过,生怕稍晚一步就笑了场。这些话自然是长公主教她说的。当娘的一片慈心,听了儿子和严恬最近的故事后,只觉得当面笑得太大声,多少会让大家不太体面。于是索性躲出去,也算给她这好大儿留条活路。起码严恬若想现下立时认母,是找不着正主儿的。至于瑾嬷嬷,确实是被留下置办东西的,只是置办的倒底是认闺女的认亲礼,还是秦主恩的聘礼……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只能说,长公主母爱还是有的,但不多。

不过关于母爱,严家三公子严恪此时此刻应该体面会得最为全面到位。

夕阳的金辉若一层薄纱,轻柔而霸道地铺陈下来。沾染在二夫人仙气飘飘的衣袂袖口上,也沾染到她手中紧握着的……藤条上。“小冤家!”二夫人指着跪在院子当中的严恪,气得手都打颤,厉声喝道:你给我细细地说!今儿中午在你那帮朋友面前都是怎么吹牛的?!”

原本还有几分薄醉的严恪,看着母亲手中的藤条,又看了看堂屋大案上梁家送来的那堆厚礼,立时打了个激灵,中午喝下的美酒全化成背后的淋淋冷汗……

严家小辈儿的男丁大差不差,皆被教育得很好。严忻作为嫡子长孙将来要承继成为整个家族的领袖,故而从小就老成持重,才学上也出类拔萃,早已考了功名在身。

严愉就更不必说了,虽说爱和严恬拌个嘴打个机锋什么的,但心眼儿极正,为人上进,平日帮着母亲处理些庶务,可学业上并没落下过,这几日又入了国子监,只等日后走科考的路子。

严恪因其父母皆是闲云野鹤的潇洒性子,故而自小也养得洒脱不羁。虽学业不差,人品一流,但二夫人并不刻意拘着他一味地走经济仕途,因此性子便多了一份跳脱活泼。闲暇时更愿意呼朋引伴,寻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出游相聚。

而这志同道合的朋友中便有梁老宰相的嫡孙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梁鸣闻。

梁鸣闻,梁家的长房嫡孙,正统嫡枝,品学优异,已于去年考得举人功名,只等春闱再试身手。年龄虽是这帮人里最小的,可因家世学业上乘,又颇擅于出谋划策出些古灵精怪的主意,反而隐隐成了严恪他们这帮人中的领袖。

今日国子监沐休,李祭酒的儿子李道拉着严恪等三四个小哥们儿又寻了梁鸣闻一起出来踏青。

说是踏青,不过也就是出城走上两步,最后还是落到吃吃喝喝上去。故而晌午时分这一群半大少年寻了个不错的馆子,早早地便结束了“踏青”。而男人们在酒桌上能干的事极为有限,无非两件,拼酒和吹牛。

酒酣耳热之际,这一桌子血气方刚的少年们便开始天南海北、不着边际地胡侃起来。说得无非是自己那些看不见的本事、未被证实的功绩,彼此再天花乱坠地互吹互捧一番,到后来一个个于酒桌上彼此执手感叹,颇有“得遇一二知己,此生死而无憾”之态……

直吹到最后牛已不剩几头,只剩下那满桌的醉猫。索然无味间,忽有人又说起近日的新闻,京兆府大破“拘魂索命”案。此案之离奇,案情之曲折,无疑成为这席面上难得的佐酒小菜。

唐翰林家的小儿子当即便指着严恪笑道:“那不正是你三叔的神断?现下满市井都已传开,说严三老爷晓阴阳,通鬼神,审疑作判神乎其技,能如前朝的包大人一样入地府拘得冤魂恶鬼出来喊冤作证。如今茶馆里都有先生开始说你三叔的书了。不过我倒也跟着听了两段儿,太过夸张!什么‘头戴八宝赤金冠,脚踏琉璃电光兽,掐诀念咒,一道金光便下了地府……’说得你三叔跟个江湖打把式卖艺的似的。严恪,你倒说说,那案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三叔可是真调了整个阴曹地府的鬼魂帮他审案?”

此话一出,满桌的醉小子便都转头去看严恪。众人酒也不喝了,筷子也放下了,只等严恪开口解惑。梁鸣闻更是起身执壶,绕开众人,亲自给严恪满上了一杯桃花酿。

陡然受到如此瞩目,莫说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便是再年长持重些的,估计也得飘飘然找不着东西南北,更何况是这等家族荣耀的事迹。于是,与有荣焉的严家三公子严恪,久未再犯的“人来疯”便当场发了作。

这事严文宽回侯府给老侯爷请安时,也曾当个趣闻讲过。当然为避免麻烦,他隐去了其间的一些人物的事迹,例如秦主恩和方玉廷的相助。反正也不过说来解闷儿,听个新奇有趣罢了。

严三公子脑子好,故事不光记得一字不落,更还自行描补了不少生硬空白之处。钢口也好,一张嘴便是锦绣文章,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简直抢了半个京城说书先生的饭碗。说到最后,严恪一口干了杯中酒,抬手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啪”地一声脆响,全作说书先生的醒木:

“……故而,此次案虽看似是一起杀人驾祸的人命案子,可缘由却皆因强娶美人不成的风月祸事!那臧高升奸滑狡诈,我三叔略施小计也便让他认罪伏法。民间传说种种皆为夸大其辞,不足为信。众看官却道如何?可有解惑一二?”

“好!”李道最先喝了声好。随即这帮少年们便一起起哄喝起好来。

严恪起身团团抱拳拜了一圈,此刻酒劲儿更加上头,人晕晕乎乎东倒西歪也站不平稳。忽又听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周笑秋在那儿感叹:“这案子竟是由个女子引发的?可见这世间女子皆为祸水,成日介饱食终日,做不出什么功绩不说,竟还惹是生非,更不知自省避祸,真是蠢笨不堪!”

严恪自幼被母亲教育得很好,最厌这世上间那等自以为是愚蠢自负的须眉浊物,更厌那些故意贬损女子之言。在他看来,男子如此,简直是在有意借贬斥女子来抬高自己,真真是小人行径,污浊不堪!因此周笑秋话音未落,严恪便一边晃悠着坐下,一边冷笑着驳道:“你这话不对!这和男女有何关系。那被强娶的女子本就可怜,平白无故人在家中反招来祸事。怎么不去骂那杀人嫁祸的无耻之徒,反倒骂起她来?再说饱食终日无所功绩的蠢笨之人男女都有,又不是只存在于女子之中。周兄此言实在有失偏颇。”

不想这番辩驳竟一下子点在了周笑秋的逆鳞上。他不禁皱眉看向严恪,认真辩道:“我并非有失偏颇,而是有理有据!我生平所见女子竟就未见过聪慧机敏合时宜的。莫不皆是肤浅蠢笨、争风吃醋、只在吃穿二字上下得功夫的。如此说来,这女子可不就因蠢招祸?怪不得自古圣人便教导女子要安时守分,安于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是怕她们太过蠢笨再连累了父兄夫君……”

周笑秋这番言论越说越是偏激,众人却知他是因为周鸿胪府上现下继母当家,他又有几个不省心的异母的姊妹成日搅闹,故而对女子观感颇为不好,才作此言论。

若是以前,严恪也就打住话头儿,另说起其他故事。可今日实在是酒多了,而刚刚又被大家一番力捧,心气儿便高了不少。此刻周笑秋如此一说,反又有几个平日在家中受了姫妾“折磨”的,也开口随声附合,这让严恪立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们未见过聪慧女子,那是你们见识短浅,并不是这世上没有!那聪慧的女子我们家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