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愉一直觉的秦主恩上辈子应该是条狗,妈的鼻子是真灵。若是空气中没了严恬的味儿不呛他的肺管子,他立马就浑身难受,精神状态都不怎么稳定了。这是个什么道理?严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贩剑”也许是一种职业,但秦主恩愣是硬生生把它变成了自己的信仰。

严恬前脚刚遵懿旨进了宫,秦主恩后脚就闻出味儿不对来了。那天严愉本来好心去广合戏楼帮他布置,他却追着严愉直问严恬这两天情况如何。

“我昨儿去严家小院,下人们说老爷和小姐都去了你们侯府本家。今儿一早上起来我就觉的心悸得厉害。”秦主恩来了个西子捧心,与他那大身板子相得益彰。“思来想去,唯有恬恬与我心意相通,我这心悸的缘故想来定是因为她了!该不会是昨儿恬恬去你们侯府,又被你们家什么人下了绊子吧?”

放屁!你们家人才爱窝里斗下绊子呢!

严愉强忍着才没让拳头挨上秦主恩脸上的皮肉。心中不禁对襄宁长公主生出深深的同情。公主殿下真是修了八辈子血福,外加天黑走路撞见宝了,才生出了这么一个好大儿。世人都说母子连心。得,搁秦主恩这儿,他直接忘了他娘,倒和个认识不到半年的丫头片子连了心。也不知道长公主知道这番高论后,能不能笑得梦里都坐起来给自己顺顺胃涨气。

长公主怎么想的,严愉自是猜测不到,不过秦主恩这厮怎么想的却一目了然。严愉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告诉他严恬今天进宫了。

“皇后娘娘的懿旨都下了,她说什么也得走这一趟。不过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傍晚就回来了。你在宫外老老实实地呆着吧,别去给她添乱。万一宫里真有个什么密事,你此时慌慌张张寻去反而不好。”

秦主恩知道严愉这番话完全是为了他好,既怕他立时寻进宫去太过扎眼,有损严恬的名声。也怕严恬乍一见他再分心走神,耽误了正事。

听人劝,吃饱饭。于是秦大侠抓心挠肝地等到了傍晚。然而,严家小院却等来了宫里传来的消息,严恬留宿宫中!秦大侠当即决定,饱饭什么的可以少吃一顿,他得进宫!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颠儿颠儿地跑到了慈宁宫。

爷不装了!爷其实是个大孝子!

外孙子从小就不爱进宫,今儿主动来尽孝太后她老人家自然高兴。虽然心知肚明,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着他胡闹。

秦主恩先是耍尽花活哄得老太太笑声连连,随后便提出今日天气正好,不如陪着外祖母去御花园走走。老太后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笑意盈盈,秦主恩看着外祖母却满脸的大公无私道貌岸然。

天气确实晴好,太阳硕大,当空照耀。虽是上午,可暑热已至,慈宁宫这浩浩****一大群人在六月三伏天儿的大太阳底下乱晃一通,个个晒得滋滋冒油。

秦主恩并不管跟在身后的那群油汪汪的宫人们,只扶着太后一路向前,也不知他到底要去哪里。太后被他拖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强忍着没说话,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

“哟,这怎么顺腿儿就走到舅母这来了?”秦主恩脸不红心不跳,用生硬的演技告诉太后,只要我想,哪里都是顺路,“哎呀,这天儿也太热了,外祖母是不是也累了?不如去舅母这儿歇歇?正好用些冰碗解解暑气。我也正想给舅母请个安,毕竟好久都没来问候了。”

太后挑眉看着他,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一语双关,秦主恩果断当没听懂。

众人迈进椒阳宫,便有个小太监赶着过来行礼,随后要跑去禀报,却被太后拦住,又留下了身后的宫人,独由秦主恩搀着绕过了影壁墙。

远远地正看见前面听音阁内,严恬在那儿替宫正司断案呢。听音阁四面的竹席帘子都被卷起,唯有东面落下月白纱帘遮阳。皇后娘娘坐在一旁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听审。清风过堂,纱帘缈缈,严恬执笔伏案,清丽佳人,娥眉微蹙,秀目半垂,婉转思绪,满面专著,好一幅案牍美人图。

秦主恩不自觉地就脸上带出笑来,虽扶着太后,脚下却不由的加快了速度。穿花渡柳,祖孙俩隐在花枝垂柳之间,听那阁内审案之声渐渐清晰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审案现场,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菜市场。一群人跪在地上,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各说各的。严恬却是稳稳坐在案后,如定海神针,有条不紊,逐案批示。

这边刚喊了句,“奴婢冤枉!奴婢并未偷李娇娥的银钏”。那边严恬却已审结了上一个案子,边写边念道:“王六儿心虚做假,暗毁证据,绣品乃其贪污,交宫正司刑罚。”话音刚落,便有人忙上来将那王六儿堵了嘴拖了下去,过程干净利落,未溅起半点水花。

又有几人喊道,“不是我,我没偷吃主子的龟苓膏”,“也不是我?”,“更不是我!奴才冤枉。这边严恬又扔下刚刚写好的判词,重新醮饱了笔给李娇娥案作判,“李娇娥乃尚工局裁剪,喊冤的钱玲珰系尚食局厨娘。银钏入水有油花浮起,可见被手有油污之人拿过。裁剪手无油,厨娘手满油。钱玲珰偷盗反诬,交宫正司刑罚。”立时又涌上几人,将钱玲珰拿下带走。

如此又断了龟苓膏案,理清了月例银子案,辨明了真假丸药案……林林总总,不能一一细数。原本纷乱不堪的听音阁内,慢慢地喊冤之人渐少,嘈杂之声渐静。

皇后娘娘看得几乎入神,连手边的茶碗都忘了撂下。太后站在花丛里眼睛望着阁内,嘴里却对秦主恩道:“乖乖!这丫头真是不得了!以前听书只道三国时的凤雏庞统能日审百案,哀家还道那能是个什么情景,不想今日竟会亲眼得见……”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似有谁一下子踩断了话尾。太后陡然严肃起来,盯着听音阁某处,缓缓皱起了眉头。

秦主恩却是没注意到外祖母的脸色变化,只伸着脖子一味地去望严恬,满脸与有荣焉地夸耀道:“她自然厉害,这些还够不着她能耐的一半儿呢!”

说完心潮越发澎拜,嘴巴便比脑子快了半分,突然叫了声,“好”!

阁内众人皆被这一声给惊动到,纷纷转头寻声望来。

严恬缓缓站起身。花丛掩映中,秦主恩的笑容明亮又灿烂。心就这样突然莫名狂跳起来,跳得那么欣喜欢腾,跳得那么肆意飞扬,跳得越来越不受控制,跳得她脸红气短,跳得她喘息不得……

严恬伸手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用力呼吸,却是徒劳,身子终于不受控制地一软,“哗啦啦”,书案上的水丞被扑到地上,摔得粉碎。被掀翻的砚台墨汁淋漓,立时污黑一片,纸笔狼藉,茶碗半倾,金色的茶汤蜿蜒流出。

严恬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