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阿姐,你以为我是忌惮阿恩?我这是在护着他!”永治帝坐在龙书案后,颇为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严恬和秦主恩的事,既然木已成舟,不提便是,作为一国之君,他这点心胸还是有的。可襄宁此时却不依不饶,又提起了阿恩的身世,这让他颇有几分无奈。
“我自然知道你是在护着阿恩。”襄宁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可,有些人却不知道。他们看陛下不让他入朝堂,便疑你是在防他,忌惮他,质疑他的忠心!就如这次,那刘峰如何敢胆大包天,私调禁军,当街围杀阿恩?还不是陛下平时给他们的错觉,让他们以为阿恩是随便个什么东西就可以打杀的罪民!”茶碗被重重地往小几上一顿,襄宁的尾音也陡然升高。
“阿姐莫要生气,那刘峰现下已成废人,莫说前途,连自理都不能。他那样心高气傲之人,如此还不如一死。”自他登基以来,这还是襄宁第一次和他当面拍桌子。阿恩便是襄宁的逆鳞!刘峰如今生不如死,不冤。
“拿齐氏后人来说事儿也就罢了。可陛下有没有听说,现下竟还隐隐传出了个更荒谬的谣言。”公主抬眼看向永治帝,目光冰冷,无半点温度,“有人竟拿……废帝血脉来造谣阿恩!说阿恩并非是我的骨血,而是,顺平遗脉!”
“这怎么可能?!”永治帝也很惊讶,“阿姐从怀阿恩起,直到他出生长大,朕可是没错眼儿地看着他一天天长起来的!朕能认不出自己的外甥?!”
襄宁冷笑:“我自然不是那舍己为人之人,唱不了《赵氏孤儿》!陛下也自然是不会相信那些谣言。可,陛下的后人呢?他们可并没有不错眼儿地看着阿恩长大!若是那帮宵小将这个谣言一直传下去呢?陛下万年以后,阿恩这一枝儿可是要活,还是要死?”这才是襄宁削去刘峰双臂砸了灵犀宫的根本原因!刘峰说秦主恩是反逆叛贼,其心可诛!他简直是在阎王殿前翻跟斗,作得一手好死!
“除去皇族身份不谈,我也不过只是个极普通极自私的母亲罢了。满心满眼只想为我的儿子找个保障靠山,好保他以后长命百岁、平安喜乐,保他的子孙不再担惊受怕,不再受这莫须有的谣言陷害!”
“皇姐想要替阿恩讨什么?”永治帝看向襄宁,神情凝重起来。
“一个安身立命的名号。”襄宁也看向永治帝,“我想让阿恩,当丐帮帮主。”
“阿姐怎么会想让阿恩当乞丐?”永治帝皱眉,“更何况丐帮虽是天下第一大帮,却是江湖门派……”
“你我可都是出身皇家。”襄宁微微一笑,垂眸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虽是女子,却年长你五岁。当年你尚稚幼懵懂时,我已随侍父皇身边,更也见识过无数军机秘密。这江湖第一大帮……呵,说白了不过是朝廷的第一耳目,搜集天下情报的第一衙门!”
“皇姐……”永治帝抬手制止,随后看了眼刘诚,挥手让他到门外守着。
襄宁笑了笑,拿起茶碗继续道,“想当年那洪七公于民间到处吹嘘宫中御膳房的鸳鸯五胗烩乃天下第一美味。他一个叫花子是如何能偷潜进宫的?任他武功再如何高超,轻功再如何厉害,可宫中的防卫,大内高手,当真都是摆设不成?这高墙重门都是纸糊的不成?其中缘由陛下自然心知肚明!说什么江湖中人?可若没有朝廷的首肯,就没人敢当这个江湖中人,敢当这个丐帮帮主!”
永治帝默了片刻,到底犹不死心:“阿姐为保阿恩以后安身立命,何必偏去丐帮?名声毕竟不好听,且人多事杂。不若朕将来赐阿恩一个清贵爵位,一辈子做个逍遥的富贵闲人……”
“不!我就要丐帮帮主!如此才能置于天下人眼中!那清贵侯爵会有几人知晓?”
“阿姐这是不信我?想让天下百姓看顾阿恩,看着朕和朕的后人?!”
“陛下,你就当阿姐是小人之心吧!”襄宁再抬眼时,已没了刚刚那股子尖刻的锋芒,眼中反倒闪过一丝疲惫与无奈,“那丐帮虽势力不容小觑,但却甚不入流,一帮叫花子而已,着实翻不出天去!阿恩不能入仕,可本事手段样样不俗,这你也是知道的。如此一来,也算人尽其用,让他有个营生去经营。便是阿恩的后人也能以这营生在未来的君主那里讨口饭吃。说白了,有了这个依靠,以后每位皇帝都不能为难他们,反而会多有依仗。可,却又因为不过皆是些乞丐混混,到底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反而又少了诸多的是非、猜忌。”
“好吧。”永治帝被襄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无力感所打动。姐姐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的无奈?印象中的姐姐一直都和母亲一样,像一棵大树,为自己遮风挡雨。“既然这是阿姐所求,那朕便准了……”
只是,这句话刚一出口,他和襄宁便俱是一震,又同时一默。这话太熟悉了。是什么时候说过呢?大概十年前吧,处决齐氏一族的前夜。襄宁赶来替驸马齐茂求情,永治帝也是这样说的。然后襄宁便兴冲冲地奔去天牢接她的夫君,却最终,只接回来一具尸体!
他,用衣带吊死了自己。
齐茂爱她至深,也知她至深。知道她一定会为他求情。可他却无法独活下去,无法日日面对着她独活下去……
襄宁走出御书房,黄昏的风吹起她几缕发丝,本来暖洋洋的晚风,却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有些阴冷。这是地狱来的风吗?是齐茂送来的风吗?
……
“嫔妾,嫔妾参见长公主殿下!”襄宁的惆怅被不合时宜地打断。这抹甜腻娇音的主人正是艳冠六宫的丽嫔娘娘。
许是前日长公主砸了灵犀宫,威名赫赫,如雷贯耳,此刻丽嫔陡然与襄宁迎面相遇,便不免有些胆怯心虚。可如今已避无可避,她不得已只能福身行礼。
襄宁回过神来,盯着她沉默地看了半晌,不辨喜怒。这诡异的安静让丽嫔不禁更加害怕。
“嫔妾,嫔妾,先告退了。”她转身要走。
“慢着。”襄宁开口道。
和风立刻带人拦住她的去路。
“殿下,殿下,有何咐吩?”丽嫔勉强想挤出个笑来,却不太成功。
“听说前儿你打了本宫的儿媳妇儿?”襄宁垂眸掸了掸衣袖。
“殿下,殿下的……儿媳妇儿?”丽嫔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呀,她叫严恬。”
“啊?!不不!嫔妾当时并不知……不,那时严家姑娘还不是,还不是公主的儿媳……”
“可她现在是了!”襄宁娥眉一挑,尽显长公主的飞扬跋扈,“她以后自是不必说。但她以前所受的欺负,我得替她讨回来!我听说你之前要赏她个‘口吐珍珠’?”
“不,不,殿下,我……”
“啪”地一声脆响,丽嫔的脸登时就歪到一边,随即肿胀起来。春晖宫的宫人们立刻想上前护主,却俱被和风带人拦住,并随手又给了他们一顿教训。
“珍珠呢?”襄宁皱眉,转头去看瑾嬷嬷。
瑾嬷嬷立时会意,上前一步,抬手“啪啪”反正给了丽嫔两个耳光。她出身军中,那手劲儿自是非一般人能比。丽嫔当即便脸颊紫胀,唇破血流,脑袋一歪“噗噗噗”连吐出数颗洁白贝齿来。真真是口吐珍珠,红白相映。
自此,丽嫔娘娘缺了满口皓齿,又脸颊受损,算是彻底毁了容貌。失了这冠绝之姿,恐怕以后圣宠再无。
她坐在地上,懵了半天,直到一众宫人被放过去搀她,丽嫔方才缓过神来,随后立即放声大哭。
襄宁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人转身悠悠离去。这皇宫可真像个养着各色鸟雀的金丝笼子呀,实在让人不喜。看来,她以后还是尽量少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