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恬原本对秦主恩抱有的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歉意立刻烟消云散。她看着眼前已经狂化了的秦主恩,很想拍死这货。

“我就知道!我他妈的就知道!”秦主恩为了压制跑出去揍人的冲动,此刻像只苍蝇一样绞着手满院子嗡嗡乱转,“是方玉廷那小白脸子是不是?是不是!那小子除了一张脸……当然武功也还行。还有什么好的?”说着他猛然停住脚步,看着严恬,委屈得微微发抖,声音甚至带了几分哭腔,“严恬!你,你为了他,不要我?!”

他说不下去了,怕再多说一句,会“哇”的一声哭出来。小时候就被方老二压了一头不说,长大了媳妇儿还被人家给撬了。方玉廷!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想到这儿他掉头就跑。喵的,不忍了!老子要去揍人!或者……去被人揍!

严恬有点脑壳疼。秦主恩你这脑子是进过水游过鱼,还是蹦过蛤蟆跑过驴?但也不能真就让他这么疯疯癫癫地跑出去。这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严家满门都赔不起。

“诶!你回来!回来!”也顾不了许多,严恬上前就去拉秦主恩的袍袖,“这和方公子有什么关系!你给我回来!”

无奈这头倔驴力大无穷反拖着严恬滑行数步。严恬急了,口不择言,“我既不嫁你,别人更不会嫁!你去找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秦主恩一个急刹车,严恬好悬没被晃个狗吃屎。

这两句话成功稳住了秦主恩。严恬这意思是……他是她心中的第一人?若要嫁人定会先选择他?而方玉廷却是个“不相干的人”?

“你看今日春光正好,不如我们坐下细聊?”

秦主恩瞬间人模狗样。严恬默默放手。有些人你跟他说话就不能太含蓄,倒不见得是他不够聪明,可能就是单纯的脑子有病。

于是坐下后她这次一点儿也不敢拐弯抹角:“我已经决定一辈子不嫁人。伺候父亲百年后便会出家入道。这世间的男子我谁都不嫁。至于原因……”

“原因?是因这世间婚姻礼法对女子的束缚、不公?是你不想一生依附于男人?”

严恬叹气,秦主恩确实是这世上除了父亲外最懂她的男人。

“可,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任你天高海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和你同作大树并肩而立?”

严恬垂下眼睛:“是呀,我怎么就知道呢?不过还是刚刚问的那句话罢了!那份能撑起你的宽容、忍让、迁就的喜欢,对我的喜欢,能撑多久?

“刚刚说的一切简直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极致纵容。可,这纵容也不过只是依附于你对我的喜欢罢了。我仰仗的也是你对我的这份喜欢。若这份喜欢不在了呢?我又该何去何从?我还可以不被束缚,被公平对待,还能天高海阔,与你并肩而立吗?说白了这一切,我将来的一切,我严恬这个活生生的人,不过皆要依附于你!依附于你那份充满变数的喜欢!我说不想依附于男人,却最终还是得依附于你……”

严恬觉得悲哀,这个时代身为女子的悲哀。只要她嫁人,便必然要依附于一个男人,她所追求的东西或许这一生也不会得到。

秦主恩喜欢她时,会给她天高海阔,给她并肩而立。那秦主恩不喜欢她时呢?

所以她才无法接受他。所以她才会问父亲那句,“我以为的以后就真的是以后吗?那我,又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从前?”

一切依附于秦主恩宠爱而得到的平等、恣意真的会长久吗?若哪一天他不喜欢了呢?这并非没有可能,她有前车之鉴。

秦主恩沉默下来,他彻底明白了严恬的意思。她不屑于一个男人施舍的平等和自由。因为那是施舍,所以随时可以收回。他很想说一句,“你多虑了,那样的担心永远不会发生”。若是别的姑娘他也就说了。可这人是严恬。他不能也不愿随意承诺。他应言必行,行必果!

是的,他不确定自己对严恬会不会一直持着初心。现在所说的每句话当然字字真心。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他可还会愿意放任她肆意张扬,纵容她与自己并肩而立?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对旷世佳话,却也会写下十三字绝情诗,也会流传下那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他凭什么就保证自己会心比金坚,会比司马相如更一心一意?毕竟他曾经本就打着要把严恬“掰过来”的算盘。

秦主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严恬说完这些,一时没有开口。那日她第一次见到红袖,顿觉心如刀割,她便知道自己已不知不觉陷了进去。这个看起来散漫疏懒玩世不恭的纨绔公子竟不知何时化身为贼,悄悄偷走了自己的年少憧憬、春阁绮梦。那一刻她害怕了。

十年后的严恬,还会是严恬吗?

卓文君的故事她也自小知道,那是她极佩服的一个女人,无关文采,无关那些**的情事,而是真心推崇她的坚定和绝决。她并不要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立足于司马相如身后,而是想以一个“人”的身份并肩站在丈夫的身边。若不能,那便放手。无论是《两地书》还是《白头吟》,世人只津津乐道她驯夫有术。却有几人会明白她的挣扎与不甘?还有那份做“人”的痴心妄想!

可严恬却是懂得,竟与这位千年前的古人成了知己。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如卓文君那般勇敢。她写不出《两地书》,写不出《白头吟》,也做不到在镜破梦碎时重新拾起,和着眼泪亲手粘好,再不计前嫌地拥入怀中。那需要极致的通透和无限的勇气。而她,并没有。

她和秦主恩其实都是有病。一个虽为女子,却极力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挣扎,不愿淹没自我。另一个虽为男子,却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竟极珍视这个拼尽全力不淹没自我的姑娘。唉,这俩人原来都得了那不合时宜、不容于世的病!

他二人也确实应该回去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

小院儿一时静了下来。初夏的暖风如泣如诉,萦萦绕耳,似在轻声讲述一个古老又永恒的故事。痴男怨女,轮回千年,亘古不变……

小珠匆匆跑来:“小姐,秦公子,那个红袖姑娘派人送来了两张请帖,说是今儿晚上要在芳满楼设宴谢恩。”

新题未解,旧债追来。秦主恩心虚地偷偷瞄了眼面上平静无波的严恬,只觉得心虚胆怯,头大如斗。